万人嫌他不干了(20)
予安刚回来的时候,他恰好给与宁找了本地的知名画家教导,予安知道后,和家里闹了一会,他便帮予安找了与宁启蒙的老师教导,谁知道予安受不了画画的枯燥,才几天,就没有去了。
他没有办法,但是也无可奈何。
“是吗?但予安不会的话,手上怎么会有石青的粉末?”莫因雪看向鹿予安的手腕,“还是五青,世面上可不多见。”
所谓石青,是颜料的一种。
鹿予安低头看向自己左手,才察觉他小指上沾染青色的细碎粉末,是从李老头家拿颜料的时候碰到的。
“咦——”杨春归拉起鹿予安的手腕,拇指和食指细细捻磨,青绿色的粉末在他的指尖碾碎,他眉目舒展,面色惊喜:“确实是石青,这种天然颜料少见得很。”
所谓石青是用矿石做的一种颜料,这种颜料比起世面上流通的颜料,颜色更加鲜艳,是矿料通过特殊的方法研磨得到,在宣纸上被矾水固色后能够百年不变色,而予安身上的是五青,就是反复研磨制作五次后得到的颜料。
这种东西买都很难买到,只钻研国画的人才会有。
杨春归侧头深深看了眼鹿正青:“你怎么说予安不会。”
他的声音中隐隐带着责备。
如果说予安刚刚回来,鹿家不知道还情有可原,可是予安都已经回来这么久了。
为什么他的家人却好像对他一无所知呢。
孩子不爱说是孩子的事情,但是了解自己的孩子也是每个家长应该去做的。
鹿正青看向鹿予安,心里涌起莫名的滋味,在他眼里——顽劣不堪的予安永远也无法和丹青,亦或者画室里宛然一笑的妻子联系在一起。
而如今,他一眼看过去,予安隐隐也有了和妻子相似的眉目。
他才恍然惊觉,予安似乎变了。
鹿正青声音略微有些艰涩,心里隐隐有丝愧疚:“我确实不知道。”
但是这样的念头不过转瞬,就被长子的声音打断了。
“予安是最近学的吧?怎么没有和我们说啊?”鹿望北说的轻描淡写。
鹿正青也如此想到,可能是予安是最近刚刚学的,所以才没有和他们说。
鹿予安其实并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特别是这一年,他越见沉默。
鹿望北以为鹿予安并不会多少什么。
然而鹿予安却站直,走到他们面前说:“不。不是最近,我学了很久。”
他只觉得可笑至极。
这件事他从未刻意隐瞒,只不过他在鹿家整整四年,没有人察觉,也没有在意罢了。
只是此刻竟然被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发觉。
他念念不忘十多年的亲人又算什么呢?他年幼仅剩的记忆里那些发誓会永远保护他的人又去了那里呢?
鹿予安看着鹿望北,目光却越过鹿鹿望北,看着发现他秘密的莫因雪道:“学过几年,跟着一位很出色的长辈学的,不算正经学过。”
可除了可笑之外,他的心里又有种难以严明的感觉。等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这种感觉叫做被人所注视。
*
这件事毕竟只是孩子之间的小事。
晚宴上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菜色按照客人的口味,都偏清淡。鹿予安没什么胃口,结束后溜去厨房用小瓷盘短了块蛋糕出来。
从厨房回到的路上,鹿予安远远看见莫因雪端着香槟在花园和鹿正青几人相谈甚欢,他脚步慢慢有些迟疑。
月光下,莫因雪穿着白衬衣,身形高大,但衬衣下的身体紧实,大概喝了酒的原因,衬衣解开最上方的两个扣子,站姿也有些散漫,哪怕是这样的,他也有种莫名矜贵的气质。
这种气质他在鹿家父子身上见过,他们往来谈笑的人身上大多也是这样,自信骄傲,仿佛永远不会恐惧来自未来的不确定,鹿予安很不理解,他总觉得未来是一片黑暗的,黑暗中总是隐藏择人而噬的野兽,只要放松警惕,就会粉身碎骨。
他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些人眼中,未来为什么是光明,美好的。
但这种气质却能自成一个圈,将他永远排斥在外。
曾经他很想假装自己也有,但是他发现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这是用数辈的财富权利堆积出来。
所以他还是不喜欢莫因雪,也不喜欢那些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那边鹿正青似乎有事离开了一下,留下莫因雪一人,他似乎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两人的目光隔着长长的花园对视。
走廊其实并不窄,但莫因雪见他走过去,端着香槟,微微侧身,给他空出一片不算大的空间。
他发觉少年有很强的领域意识,不喜欢别人的靠近。
鹿予安抬眼看了看那一片空间,却没有靠近,只是停在两步外,停在一个莫因雪身上淡淡的桦木香气,并不会让他觉得难受的距离,然后才用手中的小勺子,一下下的捣着盘子中的蛋糕,却迟迟没有说话。
鹿予安其实并不擅长和莫因雪年长男性说话的。他以前认识的那些年长男性,身上总是有着散不去烟酒味,大着嗓门在场子里吆五喝六。
而莫因雪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莫因雪知道鹿予安是有话想要说,可能是解释下午的事情,或者是询问晚上刚发生的事,他静静等着鹿予安开口。
但是鹿予安迟迟没有开口欧说话,只是慢慢吃着那块不大的蛋糕。那块不大的蛋糕上,有一层浅浅的棕色巧克力淋面,上面点缀了一片薄荷叶,平平无奇的甜点。
但少年吃的很认真,连蛋糕旁边的碎屑都认真的用小勺子送到嘴里,丝毫也不浪费。
少年的性格,其实莫因雪并不认可,少年人的世界总是非黑即白,鹿予安倔强刚直,在他看来很没有必要。
端着香槟的莫因雪浅浅尝了玻璃杯中的液体,想了想开口引导:“很好吃吗?”他是同辈之中的长兄,也不爱说笑,他习惯了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对他的些畏惧。
“很甜。”鹿予安下意识回答道。他已经吃到有巧克力淋面的那一部分了,他小心将碟子中巧克力滑到另一边,其实只要开始交谈,两个人之间的尴尬就淡去许多,鹿予安慢慢将最后几口,吃下去,随手将瓷盘放在栏杆上,深吸一口气,把他来这里的目的说口:“有些颜料很特殊,特别是矿石,有些矿石颜料一度绝迹,比如宋朝。”
他言尽于此,莫因雪听不听就和他没有关系,反正他不欠莫因雪的了。
莫因雪片刻就听懂鹿予安话中意思,他心中错愕,忽然意识到,少年只是来提醒自己,《尧山远行图》不会有宋代的设色摹本,除此以外不曾有任何目的。
“谢谢。”但无论心中如何错愕,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侧头看向鹿予安,却见鹿予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就连脚步都轻快了些。
莫因雪哑然失笑。
他很快就消失在花园,只留下花园白色大理石栏杆上的小小天青色骨瓷碟,干净的盘子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小块巧克力。
鹿望北站在二楼的露台,将花园下的一幕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清楚楚,他盯着鹿予安轻快的近乎雀跃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他视线尽头才肯收回视线,手中红酒瓶不自觉越攥越紧。
似乎在鹿予安刚刚回来的时候,他也曾见过鹿予安这样纯粹的开心,只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越来越少了。
或许是每次鹿予安对与宁颐指气使时,更或许是他每次午夜从妈妈葬礼的噩梦中惊醒时。
但很快鹿望北就想到更多,为什么鹿予安会主动和莫因雪接近?为什么鹿予安明明会画画却瞒着所有人?
他究竟在打着什么主意?
鹿望北眉心微皱出神,直到上楼找他的鹿与宁轻声呼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鹿与宁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不安的问:“怎么了?”
鹿望北安抚的笑笑,揉了揉鹿与宁的头发:“没事。”他看着弟弟天真纯粹的脸,心中异样的情绪渐渐消散。
鹿与宁却又些迟疑,他抬起头深深藏起眼里的忐忑:“哥哥,要是杨伯伯觉得我不够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