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弃珠(28)
盛英祺瞥了秦明珠一眼,他好像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烦躁收了起来,换了口吻,“我妈也是你妈,你改口就可以了,我妈很喜欢你,今晚感觉到没?一个劲劝你吃她做的拿手好菜,还说我在家里不要欺负你,我哪里舍得欺负你。”
秦明珠抿了下唇,“你妈妈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不好意思叫。”
也不想叫,他只有一个母亲。不是说他跟盛英祺结婚,就成为对方的附属品。
盛英祺闻言不置可否,“我有个同学,他爸今年二婚,找一个比他还小的,我同学照样改口叫妈。”
他又看了秦明珠一眼,抬手捏了捏秦明珠的脸蛋,带着点亵玩的劲道,“当然,老婆你想不叫就不叫,我不逼你。”捏玩的手转为抚摸,声音幽幽的,眼神似乎也有点玩味,“谁让我爱你呢。”
秦明珠不喜欢盛英祺这种态度,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盛英祺豢养的金丝雀。他原来跟友人们出去玩,也碰到过不干净的场面,那时候那些男人就是用这种态度对待身旁的年轻男女。
他躲开盛英祺的手,“开车吧,我有点不舒服。”
盛英祺慢慢收回手,说了一个好字。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苏太太觉得秦明珠这一觉睡得魔怔了,越发放心不下,她拿出手机准备叫曾医生过来,但此时在船上,房间里的信号差,她只好拿着手机出去拨打电话。
出去前,把那个小孩留在了房里。
秦明珠看到母亲苏太太离开,没起身追上去,因为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望着关上的门,一动不动,直至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扯了一下。
是那个小孩。
他仰着脸,瞧神情比先前看上去要大胆了一些,“明珠哥哥,你哭了。”
说着,要抓着自己手里的纸巾帮秦明珠擦眼泪。
秦明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落泪,但身体先一步行动起来,他避开了小孩的动作,像是本能一般。
小孩,不,应该称他为盛英祺。
他想也没想,跟着秦明珠鬼魂跳下楼后,重生到自己两岁的时候。当时他崩溃了很久,两岁……哈,两岁能做什么?亲眼看他老婆怎么跟老婆的前任谈恋爱,给他戴绿帽子吗?
他恨自己没重生回自己十九岁后,再不济重生回离婚前也行。
但重生都重生了,盛英祺觉得自己要求也不能太高,但两岁的身体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让他那对没远见的父母跟如今豪门巨室的秦家攀上点关系,继而拿到了秦明珠十九岁游轮生日宴的邀请函。
上了游轮,他就锁定了目标任务——秦明珠的母亲苏太太。
女性通常有母性光辉,见到一个落单的小孩,通常会选择帮忙,而且他跟苏太太相处过,多少知道点苏太太的喜好脾气。
苏太太有八成的可能会帮他,而他也就有八成机会见到秦明珠。
计划很顺利,盛英祺成功见到十九岁的秦明珠。
跟四十七岁的秦明珠不同,也跟二十六岁时不同,十九岁的秦明珠身上的稚气都未完全褪去,脸粉嘟嘟,鲜嫩青春,只是坐在那里默默掉眼泪,都像是画家手底下的油画,浑身散发着娇憨的美。
盛英祺盘算了下自己的计划,从随身书包里拿出纸巾,准备帮秦明珠擦眼泪。
他原来调查过,这个时候秦明珠还没有跟晏珈玉在一起。他还有机会,只要让秦明珠等他长大,区区十五年而已……
艹。
十五年。
擦眼泪的动作擦了个空。
他听到秦明珠冷淡客气地拒绝了他,“谢谢你,但不用了。”与娇憨外貌不同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叫什么名字?”
“……祺祺。”
第25章
“祺祺?”秦明珠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让他想到盛英祺,他不由仔细地往面前的小孩脸上多瞧了几眼,“你……”
话未讲完,面前的小孩就哭了。
一哭五官全皱成一团。
“我想爸爸妈妈了。”小孩抽抽噎噎,一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秦明珠没什么跟小孩相处的经历,冷不丁见到小孩哭,不禁一愣。按照常理,他应该尽量去安抚对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有些排斥。
他这个梦还真奇怪,梦到离世的母亲,还梦到一个让他联想到盛英祺的小孩。
话说,这梦还真真实。
想到这里,秦明珠伸出手,捏了下在哭的小孩的脸。
他没注意到他捏的时候小孩浑身一僵,只惊讶手感的真实。
捏完,指腹沾了点泪水,秦明珠蹙了蹙眉,旋即起身离开沙发,在高圆桌上抽了张纸,将手指擦干净。
原来听人说,人死前会回溯过往,他是在睡梦中死去的,什么也来不及想,倒是变成鬼魂坠楼的时候想起了往事。
现在是让他在这个编织的梦里,再见一见亲朋好友吗?
亲朋好友……
他能见到还活着的母亲,那能不能见到活着的晏珈玉?
秦明珠无意识地把手里的纸揉成团,紧接着抬腿往外走。他走得又急且快,虽然听到有人叫他“明珠哥哥”,但这声音像风,吹一吹就散了。
从房间离开后,他左右看了看,选了长廊的一处方向走去。游轮的房间长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
秦明珠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酒店浴袍,也没有注意到他顺手关上的门,将一个小孩困在里面。
他在找一个人。
找一个近二十年没见过面的人。
走到旋转楼梯,秦明珠垂眸看了下传来喧闹声响的一楼。从楼梯缝隙,他看到浮靡的一角——纸醉金迷的世界,珠光宝气的人群。
只一眼,他就收回眼神,径直往楼梯上方去。
这个梦很像他十九岁那年生日当晚,他记得也是有一个这样的楼梯。楼梯上方通往船头露台,他在那里见到了晏珈玉。
可在这个梦里,他走到船头露台,却没有见到任何人。
秦明珠孤零零地站着,仲夏的风轻抚于面,他不禁眺望远方的海面。深蓝色的海面在月光下像一面诡谲的宝镜,宝镜邈远处是一座看上去同他一样伶伶仃仃的灯塔。
原来在梦里,他也见不到晏珈玉。
其实也是,这么多人离开他,唯有晏珈玉是粉身碎骨,不,连粉都没有。尸骨都液化了,所有都化为乌有,什么都寻不着。他拼命地找,指甲缝里尽是血和泥,也寻不到晏珈玉半点踪迹。
秦明珠捂住脸,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他这般岁数了,不兴还在梦里哭的。
“明珠?”
耳边好像有了幻听。
他太想晏珈玉了吗?竟然幻听到对方的声音。
一只手从后面轻轻握住秦明珠的肩膀,“我刚刚听到苏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捂着脸?明珠,你哭了?”
秦明珠愣住。
也许只有一秒,也许有十几秒,他转过身,看到了身后的人。晏珈玉就像他久远记忆里那样,穿了套白西装,口袋别了一枝象征晚宴的蔷薇,眼神温柔且担忧地看着他。
秦明珠张了张嘴,所有的话好像都堵在了嗓子眼,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塞车,最后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脸,眼圈越来越红。
晏珈玉微微低下头,他因秦明珠此时的模样而拧起眉,“身体很难受?还是有人欺负你了?明珠,我在这里,别怕,有什么你跟我讲,好不好?”
秦明珠深吸一口气,继而他就背过身去。他又觉得这个梦太不真实了,他怎么可能见到年轻时的晏珈玉?不可能的。
九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晏珈玉。
二十六岁那年,他们分开。
后来,晏珈玉死在飞往他所在城市的飞机上。
同年,他住进医院,一住就是两年。
很多时候秦明珠忍不住想,人生就是这样吗?
也许从婴儿的那声啼哭便能说明,每个人来到这个人世都在受苦,都在经历离别,或淡漠,或惨痛,跟亲人告别,跟爱人告别,跟朋友告别,最后自己也要伶俜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