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情书(4)
郎悦眉心并没有舒展开来,“那她家里的那些花不是你送的?那是谁?她还有很多追求者吗?”郎悦这一刻心里有点酸,她想季羡只可真是让人不放心的老太太,都这么一把年纪,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追求?!
“啊?”熊老板看起来也是愣了一下,他因为面前的这个看起来凶巴巴的女军官是跟季老师很相熟,可怎么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呢?“那是季,季老师的学,学生送的,每次,每次季老师开演奏会的时候,都,都会收到很,很多她学生送给她的花啊……”
是这样的吗?
郎悦从花店出来,莫名的,心情很好。她想到之前在季羡只手上看见的一晃而过的那枚戒指,她摸了摸自己左胸口的口袋,从里面拿出那枚还被保存的很好的圆环,然后朝着自己手指上戴了上去。
几十年前的指围定做的对戒,现在戴在手上,有点大。可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她们家季老师并没有接受自己不喜欢的那个花店的结巴老板,不是吗?
第 6 章
当郎悦回到家中时,她刚低头换上自己新买的拖鞋,让自己在这里感觉到有归属感一点,这时候鼻翼间就传来一阵阵的香味。有点熟悉,是记忆深处的味道。
郎悦走到厨房门口,发现季羡只已经换了一身浅褐色的家居服,身上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在一个砂锅里不断翻炒着什么。
“不是睡觉了吗?”郎悦有点疑惑,这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从直升机上下来,那时候就已经给中午,她当时只想着早点看到沉醉居,哪里还管得了自己的肚子?后来又因为遇见季羡只,太多的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等回过神来时,这时候已经三点多,哪里还有午餐?
季羡只听见关门声就只有有人回来,在听见郎悦的声音时,她微微侧头,看着对方,眼里带着点似笑非笑,“不是没吃饭吗?”
“你怎么知道?”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还不清楚?”在听见郎悦问话的那瞬间,季羡只下意识脱口道。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劲的,郎悦是什么样的人,可能她还真不知道。如果说几十年前,她还很有立场和底气,但现在,两人这么多年不曾见面,甚至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有,她又有什么起底说着这样的话呢?
时间会走,人怎么就不会变呢?
那背影,好像也是因为这瞬间的心境的变化陡然间萎靡下去。
肩头耷着,终于在这一刻,季羡只露出些疲态。
但很快,那道身影狠狠一震,差点将手里的锅铲也一并扔掉,季羡只的声音难得带上惊慌,“郎悦,你干什么!”
郎悦没管她的挣扎,反而是伸手将她那只握着锅铲的手也一并握住,她站在季羡只身后,伸手拥抱住了站在灶台前的这个单薄的老太太。郎悦很高,季羡只也不矮,其实这个动作郎悦也很久不曾做,犹豫也只是那么片刻,最后难得感性的郎将军还是让感情占了上风,走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季羡只。
“是的,季羡只,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她看清楚那一刻季羡只的软弱和悲伤,但她一点也不想看见这样消沉的季羡只。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老太太。
只有她,也只会是她。
郎悦只是轻轻地拥了拥季羡只,她那只握着季羡只拿着锅铲的那只手上,那枚仍旧闪亮的婚戒在经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后,戴在这只已经布满了皱纹可还有劲儿的纤细的手上还是那么好看。
季羡只不是没看见。
郎悦抱了她一下也松开,她担心现在对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很暴躁的季老师拿着锅铲来追她打……
季羡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眉梢蕴藏着的浅浅的笑意,将开始那点郁结冲散。忽然也不是那么觉得萧索难过,回头看了眼以为坐在餐桌旁的郎悦,却有点意外发现后者竟然一直站在的厨房门口不曾离开。
“站在门口挡着路做什么?”季羡只将最后一点提味的青红椒放进砂锅中,然后盖上盖子,调节小火,焖着的里面的鸡肉,问道说。
郎悦“唔”了声,她其实也不知道。从前跟季羡只谈恋爱,每次季羡只做饭她都忍不住那股香味,在餐桌上也坐不住,干巴巴地就是要跑来厨房门口守着。
反正,那时候看着季羡只忙碌的身影也是开心的。
而现在,“看着你我觉得安心。”郎悦缓缓说。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季羡只,等了她几十年的季羡只,看一眼,都会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季羡只看了她一眼,郎悦也不知道那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季羡只又很快移开目光,就算是她想要再探究竟,对方也没给她这机会。
黄焖鸡这道菜是从前郎悦很喜欢的,季羡只还记在心里,不过这后面还需要在砂锅中焖一小会儿。季羡只取下围裙,朝厨房外面走去,“过来,带你去你房间。”
这是一套三居室,平常只有季羡只一个人居住。她虽人缘好,但即便是再好的朋友,季羡只也不喜欢将人带来家中。当初选择这一间三居室的原因不过是因为……
“这一间是书房,这边是客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的。”季羡只这语气,可没一点跟郎悦商量的意思。
“客房?”郎将军心里冒出了小九九,“我又不是客人!”
她还想为自己争取一点应有的权利,可在对上季羡只那双眼睛后,又默默将肚子里的那点话憋了回去。
算了,来日方长。
季羡只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老了之后,也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老太太。客房长久没人居住,但里面的卫生打扫什么的季羡只从没放下,被子上还残余着阳光的味道,前两天太阳正好的时候,季羡只才将被子拿去阳台上晒了晒。
大床上面铺着一层防尘套,季羡只打开衣柜取出里面的被套,将防尘套拉开。
“家里暂时没有新的,你就将就一下。”那是一套深蓝色的被套,上面带着洗衣液的香味。
对郎悦来说,这算什么将就?“没事,都一样。”她从季羡只手中接过被套,在部队里,这些生活日常都是最基本的。季羡只也没跟她争,就看见郎悦很快将床单铺好,被套也将被子套上,一切准备就绪。
“那你先在这里整理整理你那行李,看起来好像也没带多少东西回来。”最后那句话,季羡只说的小声,像是本来也不是为了说给郎悦听得那样。
郎悦的确没带什么行李回来,那只小小的行李箱里,有一大半存放着的都是她这大半辈子的功勋。
郎将军的军衔不是浪得虚名,所有的一切荣耀都是她在军旅生涯中在捍卫在守卫那一片疆土时用生命挣下来的。季羡只已经离开房间,郎悦将那些勋章还有奖杯放进床头柜里,她知道从前的季羡只并不喜欢她的这些勋章。
当年她还在军校时,因为一次去特-种-兵-部队的参加拉练,结果那一次遭遇意外,跟边界的走私犯意外对上。那一次的郎将军,虽然还只是一个军校生的身份,但是表现出来的不凡的身手和临危不乱的应变能力,跟歹徒可是好生搏斗拖延了一番。
就因为有她随机应变的这一次跟带歹徒的搏斗,即便是作为军校生,郎悦也荣获了三等功的奖状和勋章。当她从边境回来时,几乎所有人都拉着她要给她举办庆功宴,只有季羡只一个人在晚上敲开她的房间门,抱着她的腰低低地哭。后者那只小手摸着她腰腹间的那条狰狞的刀疤痕迹,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怎么听都带着浓浓的鼻音,明明已经成年的女生那一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地要求:“郎悦你听好了,我不管你想做什么,那些什么勋章在我面前反正是一文不值!你要是再缺斤少两的回来,我真要,真要给你好看的!”
那些年的话,现在还很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从前郎悦不知道自己是没有时间去回想,还是就仅仅因为害怕回想,真的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不曾追忆过去。但现在在见到季羡只的时候,心里很明确自己的下半辈子,都会在这里宁静的度过的时候,那些属于青春时最美好的又酸又甜的回忆,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如今迫不及待地全部冒出来,纷纷涌进她的脑海里。那些画面,每一帧,都弥足珍贵,值得反复回忆观看。
当郎悦将行李箱里的另外几套军装悬挂在衣柜里后,走出来,看见季羡只正好带着隔热手套,端着一小小的砂锅从厨房走出来。
她正预备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之物,就听得季羡只微微嫌弃的口吻道:“还不去洗手准备吃饭?”
那语气,像是嫌她碍事儿一般。
季羡只将黄焖鸡端上桌后,又从厨房里端出一只盛满饭的小碗和筷子。
“你不吃吗?”郎悦这话脱口道,然后很快她想起来季羡只家里只有一副碗筷。“我不是,我的意思,我……”
她像是一个迷失在迷宫里的人,慌不择路,慌乱地解释着,可又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没事,我在学校吃了午饭才回来。晚上的时候,再去添购家件。”季羡只像是看穿她的窘迫,温和淡然开口,好像这真只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
郎悦盯着她从容的脸庞良久,“对不起,小只……”
她真的,亏欠她太多。
万幸,季羡只还不嫌弃她,收留了老无所依的自己。
第 7 章
这一句“小只”,跨过了三十多年的光阴。
季羡只递给她筷子的那双手,微不可查地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她很快顺势坐下来,就在郎悦的对面,“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要等,是她选择等。
要抱怨,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决定。
“你没有对不起我。”季羡只深吸一口气,她的双手放在桌下,放在灰色的柔软的家具服上。
那个时候,第一年,郎悦没回来,她盼得每天一个人从学校回到家就开始哭。然后,差不多有那么十年了吧,她从学校教书回来,摘下了在学生面前平和的面具,看着家里的每一处都不顺眼。那时候她想,只要郎悦回来,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将离婚协议砸在她脸上,对,她不甘心,不甘心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婚,她一定要大闹一场。哪怕,她这几十年来都从未跟人红过脸,那也不管,她就是要大闹一场,像个泼妇一样,挠花郎悦的那张可恨的脸。可是,最后,在迎来下一个十年时,胸中的那些不平的沟壑啊,什么怨恨啊,什么思念啊,什么难过啊,好像是真被时间这双无形的大手抚平,觉得她有朝一日回来就好,渐渐地,执念变成了念想。
她不知郎悦生死,不知她是否安好,只凭着心里最后那一点点的挂念,坚持到现在。
郎悦在离开前,不是没给她离婚协议,郎悦是想要给她自由。可是,如果当年真的签下那份离婚协议,季羡只也不能肯定自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但现在,她觉得真的挺好的。至少在她的有生之年,等到了自己想要等的人。
黄焖鸡还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道,郎悦安静地吃饭,季羡只就坐在一旁,陪着她,空气也变得安静,但好像带着秋日阳光的暖。不如夏日那么滚烫,也不像是冬日那么温吞,就是秋日,倦懒的温暖。
“听他们说你现在在拉大提琴?”郎悦轻声问,她收起了自己在部队中那一套讲话时干脆又大声。面对季羡只时,她情不自禁想要轻轻地温和地对她,好像稍微大声一点就要让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像是还不曾老去的老太太受到惊吓一般。
季羡只朝后面的背椅靠了靠,“六十岁了,年初的时候退休。想着在家也没什么事,我回学校那边的时候,领导觉得我精神还不错,如果无聊的话,在学校时不时开个什么课题讲座的,还是可以的。不过,我现在人也老了,精力哪里有表现看起来这么好?能一个月开那么一两次也算很不错。平日里,就拉拉琴,至于技术,大约是算一般般能让人听得下去吧。有时候就在学校教教孩子们,偶尔有兴趣,学生们和周围的朋友很捧场,就能开个演奏会这样子,打发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