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6)
过了很久,她耳边竟挤进来一个模糊声音:
“阿漪,我不是故意破你的法术,也不是故意扰你清净,我就是想说,我刚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阿漪好听一点。”
屠酒儿今天怎么显得这么蠢?还是说,她一直都很蠢,只是自己今天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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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后山守卫的槛,屠酒儿终于被挡在了玉虚结界外。明漪揉着自己的耳朵,无比后悔听逢雪的话去了后山,又无比后悔信了阿蛮的话去了洒金湖。
她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间戌时,算来离早课还有不到八个时辰。她前前后后收拾了一番,打了一盆热水放在书桌下面,裤腿挽到膝盖以上,一边泡脚缓和疲惫一边伏于案头奋笔疾书。
正写到第一遍结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漪,你的膝盖怎么了?怎么肿成这样?”
明漪直接把笔扔了,狼狈地拽起自己的衣摆去挡露出来的小腿,恼怒道:“谁教你来的?女子的脚,是可以随便看的么?”
屠酒儿弯下腰,趴在明漪的桌子上,眼睛在她刚刚抄的剑章上扫来扫去:“我看到你刚刚走路有些瘸,想问又怕你生气,只能偷偷跟过来。”
“后山那两个弟子呢?”
“阿蛮帮我拖住了。”屠酒儿对着明漪的字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直起腰来,盯着她遮住的膝盖,“是跪的吧?那老头真讨厌,就知道欺负你。”
明漪的脸愈发地黑,冷冷说道:“我们玉虚宫的掌门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
“你真笨,既然是罚抄,干嘛还要用这种正楷字呀,一笔一划写起来多费劲。”屠酒儿娴熟地从明漪的书堆里拽了一张白纸出来,那炉火纯青的模样,都不知道偷偷来过这里多少次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你看,我教你写行草好不好?那老头再罚你,你就这么写,写起来特别快。”
笔才提起,纸上的墨还未干,明漪便一把抓过那张纸,揉作一团,狠狠扔到地上。
屠酒儿尴尬地拿着笔,怯怯地放回笔搁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
“你不嫌烦么?”明漪端着胳膊,眯起眼睛,“你不嫌,我嫌。出去。”
“你今日心情不好,我只想……”
“出去。”
屠酒儿揪着自己的裙摆,忍住眼睛的酸涩,徘徊片刻,还是选择低着头悻悻离开。
第8章 茶楼那点事
就这么讨厌她吗。
她不该这么讨厌她的啊。
不该的。
才出了明漪的房门没两步,屠酒儿就撞见了在不远处站得端端正正的半熟人。
“你有事吗?”她咽下嗓子里的哽咽,极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
琼华负着手,慢慢走近到她面前,虽身处朔雪之乡,她的声音却宛如扬州三月的春风和煦温柔:“三三,和我走吧。凡世荣华万千,何必困此一隅。”
“我就要困在这儿。”屠酒儿话落,就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今日碰见了那只画眉,她和我聊了些你的往事。”琼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把手搭在屠酒儿的肩头,似是安慰,“千两黄金色不动,帝王垂首目不斜,我不明白,一个那般恣意洒脱,无所顾虑的人,怎会甘愿放弃自由。”
自由?
屠酒儿抽泣着,眼神半带着绝望。
她早就知道,思慕一个人后,就不该再妄图所谓的自由。只要她还牵挂她,她就一定会有欲念,只要有欲念,就终会对它臣服、为它所控。
这都是报应。
“也罢,今日之事不再提。”琼华看屠酒儿情绪实在不好,只能按下这个话头,“我记得来时看到山脚的镇子里有座茶楼,虽没进去,不过那说书先生的故事我顺便听了一耳朵,还算不错。我请你去那茶楼里坐一坐,你看可好?”
“你、你请我?”屠酒儿说话都一抽一抽的。
“是啊,什么都请。”
“那隔壁醉仙楼的女儿红可不可以……”
“嗯。”
“招牌的烤鸡……”
“都可以,走吧。”
琼华带着笑着拉住屠酒儿的手,刷地一变,只见原地一只漂亮优雅的仙鹤亭亭而立,背上软软地趴着一只哭得要死不活的小狐狸。
因琼华习总是一个人飞,速度习惯性降不下来,屠酒儿趴在她背上,爪子不得不死死抠着琼华的羽毛,狐狸皮都差点被气流掀掉。她被狂风吹得直翻白眼,至于刚刚那还止不住的眼泪,早都不知道被刮到哪个十万八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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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妖可以使点障眼法变些银钱,不过终归是障眼法,东西不是真的,这种骗人的行为在屠酒儿这类“名门望族”身上从来都是不屑的。
清高到不屑骗人的后果就是,穷。
没办法,她不劳作,没有什么进账,种在木屋跟前的一点菜够她自己吃就不错了,能富余出来拿去卖的实在不多。家里也不涉尘世,哥哥姐姐们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他们在妖界的地位,来这儿不抢不夺就烧高香了,压根别指望谈钱。
以往她赖着的要么是帝王,要么是权臣,从来不需要考虑腰包。可谁叫她这次就偏偏赖到明漪身上了,明漪怎么可能给她花钱,估计穷道士自己都没几个子儿。
惨无狐道啊。
所以这次琼华一出手就是二楼雅座,糕点菜肴样样具备,酒盏茶水杯杯高档,可把屠酒儿乐了一阵子,她边往嘴里塞糕饼,边含含糊糊地说:“之前我来听说书,都只能混坐在人堆里,顺别人点儿瓜子花生吃,顶多有时候出卖色相,骗点儿酒喝喝。这是头一回坐在这里呢。”
“怎么,堂堂妖尊的女儿,缺钱?”琼华端着一杯茶水小口抿着,“可别传到妖界去叫他们笑掉大牙。”
“敢笑,我大哥会揍他们。”屠酒儿又捏了一块鸡肉,目光投在了那说书老头身上。
只见那老头怀抱一把三弦,右小腿绑片刷板,说到关键时,足尖一点,刷板噼里啪啦响起来,怀里三弦拨两声,声音热热闹闹的,可比寻常说书人好玩多了。
屠酒儿指着那刷板和琼华卖弄道:“姑姑,你知道他腿上绑的是什么吗?”
琼华很给面子地顺着她:“你说。”
“那东西,三四片不足尺长的杜梨木,熏干打光后打上两个眼儿,用细麻绳穿绾起来,和那些打快板的手里物什差不多。他一抬脚,那东西就哒哒哒得响,若是说到精彩之处,就那么点几下脚,也就是示意下面的人该鼓鼓掌喝彩了。”
琼华一笑,接着她的话说:“这杜梨木,最好是选那过了百年的老树,砍下来,树皮一层一层刨去,直到剔得就剩个薄薄的心儿,一棵树就做一块。要是四棵百年老树做出来四块杜梨木片,穿将成板,那打出来才好听啊。”
屠酒儿惊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民俗杂谈》这部书里记载过。”琼华勾着唇角,又呷口茶。
“你也看过?”屠酒儿脸上表情兴奋起来,就如伯牙看见子期差不离,“讲民俗的我最喜欢这一本,住处搬来搬去几次都舍不得扔,现如今还垫在我枕头下呢。”
“看不出来,你也有此喜好。”琼华笑得浅淡,嗓音温润如水,“瞧着你这张脸,我还以为只会勾引男人。”
“都是那帮登徒子给我传的坏名声!”说到这里,屠酒儿有些生气,曲起指头直敲桌面,“他们也真是有意思,帝王昏庸,无才覆国,却将过错都推给一介女子。这不就像一个贪婪之人喜欢吃肉,一直吃一直吃,吃太多给撑死了,人们不说他贪得无厌,反而怨那肉太鲜美,岂不可笑?”
“你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难不成要以怀璧之罪论处我?”屠酒儿皱起眉,摸摸自己的脸蛋,“倘若生得勾人也是罪,那就都赖我身上罢。”
“唉。”琼华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屠酒儿倒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不久之前还因为委屈哭成那样,随随便便拽个她感兴趣的事物,她就可以立马高兴起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她这高兴模样,到底是真缺心眼放得下,还是强打着精神装给所有人看。
琼华撑起脑袋,不再想旁的事,只专心和屠酒儿一起听说书。说来也巧,今日那台上之人正慷慨激昂地说烽火戏诸侯的故事。
“话说西周时期,那周宣王死后,其子宫涅继位,是为周幽王。当时周室王畿所处之关中一带发生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使民众饥寒交迫、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国力衰竭。国中上下本就人心惶惶,这时,有个大臣名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正下令广征天下美女入宫,于是就有了褒姒这么个人……”
“褒姒虽然生得艳如桃李,却冷若寒霜,自进宫以来从来没有笑过一次,为此,幽王竟然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黄金千两呐!这时呢,有个叫虢石父的奸佞之臣,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便是用那烽火台一试。”
“话说那烽火台,从国都到边镇要塞处处设遍,光是骊山附近就修了二十余座。有要事发生的时候,相邻的烽火台相继点火,消息才得以传递给诸侯。这周幽王无事点火,诸侯们以为犬戎打了过来,一个个儿都急忙跑来救驾……褒姒见千军万马来去如儿戏,这才忍不住笑了一笑……”
“……就说这褒姒,忒不知要脸!不知自个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为了救褒珦的物件儿,还真把自己当菩萨端起来……”
那老头也怕是个老得脑子不清楚的,说书就说书吧,说到一半还非把自己的想法也掺进去,拍着三弦紧着骂了几句妖姬害人,红颜祸水。
屠酒儿一听就不乐意了,又恰好刚刚喝了两坛酒,气得拿着筷子把碟子敲得叮咚响:
“你看,你看,凡人就是愚昧,殊不知西周已烂透了,不论谁来做这个火引子,都早晚是个灭。我堂堂九尾灵狐,不和凡人打架……嗝儿。”屠酒儿打了个酒嗝,顺了顺自己的胸,“但是我要作诗一首,谁也拦不得我!”
“不拦,你作。”琼华把下巴放在支起的手背上,温柔地看着屠酒儿。
“九宫云天落,美人……应祸国。”屠酒儿举起筷子指着天,酒气熏熏的,“可怜世人痴……呃,可怜世人痴……痴……”
琼华轻声接道:“犹怨一笑错。”
“好!接得好!”屠酒儿嘿嘿笑起来,“你真懂我。”
“两坛酒下肚你就晕乎了,亏屠苍还给你名字里带了一个‘酒’字。”琼华无奈地笑了笑。
“醉仙楼的酒就是不一样,我喝普通的酒才不……我挨不住了,先睡一会儿,要走了你叫我。”屠酒儿摆摆手,一头栽在桌子上开始呼呼大睡。
琼华的目光轻轻扫过,屠酒儿的身上瞬时凭空多了一件鹤羽裘落下。她拿了一块小狐狸刚刚最爱吃的糕饼,小口小口咬进嘴里,继续侧耳听台上老头喷着唾沫星子的评话。
“说这周幽王啊,为进一步讨褒姒欢心,又罔顾老祖宗的规矩,废黜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封褒姒为后,褒姒生的儿子伯服为太子,并下令废去王后的父亲申侯的爵位。这申侯听了还得了?立马不干了,联合缯侯及西北夷族犬戎之兵进攻镐京……后犬戎兵马蜂拥入城,只剩下周幽王、褒姒还有他们那个小太子伯服,然,亡国之下,焉有不败之王?败王之旁,焉有不死之姬?萧墙之祸,红颜之乱,这人呐,哪儿能预料那么多呢?到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死光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