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妻(128)

　　锁链的尽头锁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跪在地上。赤、裸着上身, 背上是无数的伤痕, 血迹斑斑。皮肉翻涨, 身上的皮与肉是相连一起的，却不是紧紧闭合, 有些地方的伤口肉眼见骨。
　　这样的疼痛一定难以忍受, 我的牙齿都替他痛的打颤。
　　我试探着走到他前面蹲下，这人脸上的淤青与眼角的破损的黑紫让人很难一眼看清他的模样，鼻下挂着血迹, 嘴角干裂的被血迹浸染。可因为熟悉，我立刻就辨认出他来！我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的喊出声来！
　　“顾师伯！”
　　他试着慢慢抬起头, 后脖子上挂着的铁链嵌入皮肉里, 压迫着他无法将头抬的更高。他大口喘着气, 看着前方的门，“小槿，别管我，快去，救月满！”
　　“顾师伯, 我帮你把铁链解开来！”
　　我抓着铁链，摸索了一圈，却找不到钥匙开锁的地方。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套在顾师伯脖子上的呢？我现在没有功夫去思考这些，我使出了全身之力也不能将这百斤重的铁链扯断。如果是十三，她在这里一定会有办法。
　　我心中的悲凉已经无法表达，或许我们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部门的人找不到我们，师父找不到我们，十三和小弥也找不到我们。我一直都知道周扬的强大，以前是，而现在，他就是恶魔，是杀人如麻的恶魔。
　　他的强大不再需要道术，不再需要正义，他被欲望操控，他选择抛弃这个世界。可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能轻易将一个人变了模样。
　　我入道途，修正心，但这个世界有太多我无法用道术去改变的东西。我只能驱散那些迷途亡灵，却驱散不了人心中的阴霾。
　　我拼了命，一下一下扯动铁链，手心也磨破了皮。我不觉得痛，比起顾师伯，这点伤不过是皮毛之痒。
　　“小槿，没用，别白费力气了！这塔是魔障塔，是周扬用来照见人心人性丑陋的一面。因为他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他想困住我们，利用我们对付你！他已经不是人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要你的肉身！
　　一旦你的心有所动摇，他就有机会侵入你的肉身。”顾师伯抓着我的手，费力的解释着。
　　我的双手一阵阵发麻，要我的肉身？这是他的目的？他不是人了吗？
　　“他，已经死了？”我试探着问出口。
　　“或许吧！从他选择了放弃自己开始，他或许就死了！谁也不知道他在消失的那段时间经历过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记得那一次你们东北之地的经历吗？也是那个时候老孙发觉了一些事情，能够对你们这薛半山一脉如此熟悉的人，不会是外人。同时，因为柳若婷的死，老孙他心中也有了答案。
　　他一直没有告诉你，一来是他不信周扬会变成这样，二来也是怕你难过。
　　可我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住！我答应过老孙，这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你活着回去。小槿，你一定要活下去！咳，咳咳！”
　　顾师伯每咳一声，都承受着巨大伤痛。
　　我的手此刻不知道该放在他后背的什么地方，替他顺气。满目可及之处，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
　　我低头看着顾师伯，他痛苦佝偻着身躯，地上全是血，我看着自己被顾师伯握着的一只手，全都被血染红。抬眼顺着血迹，盯在顾师伯的心口处，才发觉那地方还钉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凿。
　　其实我也分不清楚那到底是锈还是血染出的锈色。
　　我用手捂在顾师伯的心上，紧张到语无伦次。“没事的，没事的！顾师伯，别担心，我一定会去救月满，我一定能带你们出去。你别说话，我帮你，我帮你把这东西取下来！我先救你，我先救你！”
　　顾师伯按住我的手微微用力，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意。“这东西是东汉古墓里的，主人生前如我一样，被钉入心脏而死。所以这东西上的怨气重的很。
　　我这一生，错过了很多！小槿，这也许是我最好的归宿了。我欠月满她母亲太多了，我这心里过去。这样的惩罚也算是老天爷让我对她母亲的赎罪！”
　　顾师伯的血越流越多，救人刻不容缓。我知道顾师伯一直都有心结，从在蚩尤苗见到月满母亲的魂魄开始，他的心就无时无刻不在自责。
　　一个把一生都奉献给部门，一个救过太多人，除过太多危害人世鬼物的人。他的一生是荣耀的，他在部门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可这样的人，最后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这份内疚让他足以失去所有华彩。
　　可他在我心中依旧是个和师父一样，令我尊敬的长辈，值得我学习的对象。我不想看着顾师伯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我一定要救他！
　　既然这陈茂生说这层塔是渡心，那若是揭开了顾师伯的心结，顾师伯也就能救，我便也通过了这渡心的考验。
　　我查看了一下，这铁凿插入的不深。我若是用力拔、出来可能会让血脉一下喷涌，不过如果足够小心，不让伤口加剧二次创伤，或许还有机会。
　　我从口袋中翻找了许久，发觉包里有临行前，小弥给我准备的伤药。这东西止血效果奇好，我心中惊喜，看着顾师伯，“顾师伯，你忍一忍，我先帮你把这个拔了！”我的手刚一触及铁凿，我的心陡然下沉。
　　这东西的确邪性的很，我的思维一下就被这东西影响。感觉后背发寒，全身冰冷，像是有什么东西钻入了我的身体。
　　我的眼前沙尘滚滚，千军万马奔腾其中，我有些缓不过神来！
　　战场杀戮的残酷我没有经历过，这要感谢我出生的年代。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经历这样的场面。
　　但我置身在杀戮之中的时候，我才发觉战争的可怕是你在书本之中完全感受不到的。
　　刀枪剑戟插入人身体的时候，一声声的嘶吼让人听得恐慌。
　　我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战役，看模样像是东汉时候的人。他们似乎看不见我，一个个穿过我的身体，冲向对面的敌人。一个人倒下，还会有无数人站起来，这样的循环染红了我的眼球。
　　倒下的人痛苦呻吟，奔跑的人奋勇杀敌，这不是生与死的较量，是权利之间的抗衡！
　　这场战争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一方全军覆没而结束。
　　男人是年轻的将领，看着满地尸身，眼中毫无神采。他握枪缓缓跪在敌人将领面前，他终于还是选择了投降。
　　几年之后他被带回了家乡，这一次他是以敌军将领的身份回来的。
　　回来的结果可想而知，众叛亲离也莫过于此！
　　城中百姓皆都鄙夷他的所为，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家，保护不了自己的相邻，甚至还要带着敌军回来以血腥武力的手段占领他的家乡。
　　男人站在高台上，眼底一片冰凉。直到手下人来着女子上前！
　　“阿牛哥？”女子的呼喊让他有些出神，半响，皱了下眉头。“你真的是阿牛哥？你真的做了叛贼？阿牛哥，你难道忘了你当初离开的时候说过什么吗？我不信，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女人似乎很是笃定，可那语气之中有太多的不确定。
　　男人的目光没有在女人的身上过多停留，只挥了挥手，“送到主上房中！”
　　他冰冷的语气让女人的身体不住颤抖，谁都知道，送去主上房中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
　　看到这里，我心中气愤，也替那女人不值！
　　女人眼中的失望与心疼，毫不遮掩，我想她一定很爱他！像那些等着情郎从战场平安归来的平凡女人一样，她也在期待着他的回归。只是她等来的，却不是她所期待的。她等来的，是被送进别的男人房中！
　　故事的结局，不算难猜。女人最终将铁凿插入了男人的心房，男人并没有过多挣扎就去了，女人也因为杀了人，被判乱棍打死。
　　我起初以为这铁凿上的魂魄该是死者的，现在我终于明白，这铁凿上的怨气都来自于那个女人。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但我像是掉进了时间的漩涡，故事被不断重复。我就在这样无限循环的时空里看着一对昔日恋人惨死的结局。
　　蓦地我明白过来，我想我要解开的心结或许并不是顾师伯，而是这铁凿上的冤魂。我要渡的是那个女人的心！
　　从碰到铁凿开始，我就被带入了他们的故事里，可她的阿牛哥真的是这么狠心的人吗？我看不到故事后面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他是否爱过这女人。
　　“小槿，松手！”
　　耳边传来顾师伯的声音，他在呼唤我清醒！
　　如果现在清醒过来，我根本救不了顾师伯，我无法将铁凿上的怨气驱散，也无法将这铁凿拔出来！就算我侥幸拔出来的，也必然会惊动这怨魂。她若是在这个时候伤害本就虚弱的顾师伯，怕是谁都救不了顾师伯。
　　我不能冒险！
　　我闭紧双眼，让自己沉浸在这怨魂不断重复的故事里。
　　一定有什么破绽我没有注意到的，一定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我一遍遍感受这场残酷的杀戮，一遍遍看着女人被乱棍打死！
　　男人为什么会那般决绝的说出那样的话，将自己喜欢的女人送到别的男人房中，这种事情谁都做不出来！
　　至少我绝对不会，若是有这么一天，我宁愿死也不会拿烟儿来换取我的苟且偷生。这个男人除非是不爱，要么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或目的。
　　我在时间的沙河中，重复观看这一场爱情的悲剧，心里越发担心苏慕烟。我想尽快找到她，带她离开这七渡塔！
　　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见到她。
　　可我明白，我要是不能离开这层塔，继续向前，我永远都见不到我的烟儿。
　　我努力保持冷静，仔细观察男人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
　　“阿牛哥！”
　　“送到主上房中！”
　　男人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我十分不解，他的表情如此决绝，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不舍和无奈。
　　我看着女人被士兵带走，看着男人毫无波澜的在房中阅读兵书。真的不在意吗？不对，若是不在意，拿书的那只手为何不像一般人那么轻易捧着，他的手指关节捏的发紧泛白，他所有的无动于衷都像是一场戏。
　　他的身体微微向右，目光也不时看着右边的窗口。接着他站起身，将窗户关上。之前我一直以为他这个举动是怕风吹了蜡烛，影响了光线，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能够让他这么在意的应该是那个女人？
　　我看着男人不时看向右边的神情，难道他知道女人在那边？右边就是敌军将领的卧房吗？一定是这样！
　　他喜欢的人在离她右边不远的房间里，房里的一举一动他一定都能听得见。不用去看不用去听我也知道，女人一定是拼了命的挣扎。
　　面对一个在战场摸爬滚打的将领，一个柔弱女子又怎么能对付得了。
　　男人时而皱眉，时而翻书，他的心思不在书上，但他也没有任何的举动。
　　直到第二天一早，他才出了门。
　　一连三日，夜夜如此，他超乎常人的镇定令我十分惊讶。明明很在意，为什么要装作这么不在意？
　　再接下来，就是女人用铁凿凿穿了男人的心口，女人因为这事被乱棍打死。
　　男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只是死前脸上尽是歉意。而处死女人的也不是敌军将领，这下令的人竟是这敌军将领府上的一位老管家。
　　我将所有事情串联一起仔细回想，试图分析。如果他有目的，那么女人很可能是他这次目的的软肋。他为了攻克他的软肋，主动将女人送给了敌军将领。那就是说，他的目的是想要杀了那个敌军将领不成？
　　我猛然睁开眼，他忍辱负重的目的是为了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