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等我们分手(135)
林水程垂下眼,查看了一下。
冰箱上层有二十多瓶,下层冷冻柜还有三十多瓶——全都冻成了冰。没有一瓶析出晶体,最接近的一瓶是硝酸钾放多了没有完全溶解,晶亮的棱形晶体沉淀在瓶底。
他几乎能想象那个场景,高大冷漠的男人认真地坐在餐桌前,按照配方慢慢地配风暴瓶,一边做一边搜索,拧着眉毛查资料,就这样做了一夜,大部分都还是错的。
林水程最终在智能垃圾箱里找到了冰箱里被腾出来的所有东西,包括没有用上的半只冻鸡。
垃圾箱里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纸条,随便捡一个展开,就能看见上边歪歪扭扭的字迹:“不分手好不好,猫和风暴瓶我都补给你。你不要难过。”
再捡一个,展开:“不分手”
再捡一个,展开,上面只剩下他的名字:“林水程。”
再剩下的都看不清了,或许写了什么,都用原子笔狠狠地涂黑了,揉成一团,全部丢进了垃圾桶。
第96章 落花春去02
屋外开始下起暴雨。
林水程抱着首长坐在落地窗前,透过重重雨幕看见科技园的大门打开了。
军用空间车驶入,傅落银一身黑色风衣,在雨幕中低头下车。在他身后的院门外,也慢慢聚拢了更多军用空间车,上面漆着航天局特有的星环标志,应该是禾木雅的人。
一夜和一个早晨的时间,想必各方面都已经谈妥。
林水程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电脑U盘和一些演算纸,用一个随身文件袋装着,这些就是他要带走的全部。
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就放开怀里的首长,摸了摸它的头,又去另一边拍了拍小灰猫的头,随后站起身来。
傅落银身上带着外边风雨的气息,外套边角被微微的染湿,神情冷肃,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已经没有昨天晚上的失态了,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他做了一晚上的风暴瓶,写了一晚上的小纸条,最后也没告诉他什么。
像是知道自己留不住。
林水程垂下眼:“走吧。”
他的声音依然是沙哑的。
“你的猫在这里,你不带走吗?”傅落银的声音和他一样沙哑,“你不在的时候,首长很想你,它会不好过。”
林水程轻轻说:“有些种类的猫长期记忆没那么强,很快它就会忘记我这个主人。没什么人和事是离不开的。”
他温柔地注视着傅落银的眼睛:“我知道你会对它们很好。”
傅落银喉头一哽,偏头不再去看他的视线。
林水程又说了一遍:“走吧。”
他走到楼下,傅落银跟着他下楼。
禾木雅方的人进不来,林水程出现在别墅门口时,门口的车辆也打开了大门,傅凯从车上走了下来,旁边有人为他打伞。园里园外都站满了人。
青灰色的天幕中,林水程注视着倾盆的大雨,忽而觉得心情反而通透敞亮了起来。
几年前,他循着一张小纸条赶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最后被拦在墓园门外,那一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暴雨天,青灰色的天阴沉沉地压下来;再往前,他高考出成绩不久,去了其他几个学校考自主招生考试,考完的那天大雨夜,他在心悸中惊醒。
或许他从此往后不会再有这样心悸的时刻,因为他已经孑然一身。
想到这里,林水程唇边居然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傅落银撑伞立在他身边,在林水程想要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非常用力,让他无法挣脱。
傅落银什么都没说,林水程回头去看时,只看到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节,紧抿的嘴唇和幽暗固执的眼神,像一个孩子在最后犟着,不肯放手。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忽而踮起脚,在众目睽睽之下——仰头吻上了他的唇。
沐浴露的香气混着薄荷的清香,在唇畔稍纵即逝,如同游走的体温带来短暂的温暖,让人的大脑失去片刻的理智。
这个吻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傅落银的手僵了一下,林水程看了他一眼,转身踏入雨幕中。
那一眼中带着傅落银看不懂的神情,那一眼让他想起林水程做答辩报告时那种飞扬的神采,带着纯粹地光和热,还带着一点玩笑似的俏皮。不像别离,却像是最平常不过的耳鬓厮磨、亲昵问好。这一刹那,傅落银想起有一次他出门,找林水程要早安吻。林水程愣了一下,随后令他如愿。
平淡、简单,却满溢着幸福,像个“家”的样子。
是他曾倾尽全力去追求的全部。
傅落银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倾盆大雨顺着屋檐飘下来,沾湿了他的双肩。
他说不清为什么,林水程一个眼神过来,他心底的滚热酸涩却像是被一泼清凉的水浇灭了,温热的水汩汩化开,让他从累日病态的冷漠中慢慢复苏。
他突然知道那温柔的视线是什么了——看他的视线,看林等的视线。
那是知道终有一天将会别离,而已不对重逢抱有期待的眼神,是寂静的死灰中最后一抹发光的虔诚与想念。
他在安慰他,纵容他,如同一个年长者对小辈无声的默许,可是林水程明明比他小,而这么多次他给他找出牛角尖之上的答案后,终于轮到林水程来告诉他答案。
林水程走了。
傅凯这几天关在审讯室,也憔悴了许多。他走上台阶,跟着回头看了一眼,伸手拍了拍傅落银的肩膀:“进去吧,先进去再说。”
父子俩一路沉默。
傅落银把饭菜热了端上桌,两人都没吃饭,仍旧像是在军队里一样,两个人都坐得笔挺,动作整齐划一。
傅落银一勺一勺地吃着皮蛋瘦肉粥,一边吃,一边走神。
养胃的东西,滑入腹中就带起一阵烧灼感,从胃一直蔓延到心口。
“这次我能出来,多亏了小林。”半晌之后,傅凯打破寂静,“本来这顿饭……过年应该跟你们一起吃,有些事,我是打算过年说明白的,不过现在……唉,现在你知道了也好。”
傅落银闷头吃饭。
傅凯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一时间也有些感慨,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落银的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从他高中时为了夏燃的事和他顶撞,傅凯就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过于固执,迟早都要吃亏。
傅凯沉默了一会儿,说:“过段日子,我找你叔叔伯伯们介绍几个,介绍更好的。”
基于父母立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好的来安慰傅落银。
傅落银不吭声。
他还是一口一口吃着皮蛋瘦肉粥,鲜香的饭粒入口即化,是他熟悉的味道。
傅凯努力活跃气氛:“看看给你介绍个什么样的,你是喜欢性格活泼点的嘛,长相上有什么要求?还有工作单位啊,身高多少,我给你找个保准差不离的!别难过。”
“要眼睛旁边有颗红痣的。”傅落银突然开口说。
傅凯一愣。
傅落银一边埋头喝粥,一边说:“要学过化学的,要从江南分部转到星大本部念研究生,必须会量子分析,要姓林,在警务处上班。您跟我找个一样的,我立刻去。”
傅凯被他气笑了:“说来说去你就是只要林水程呗?”
傅落银放下碗筷,眼睛一眨也不眨:“我就要他。”
“人家对你,对我们傅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跑了三个昼夜帮咱们恢复数据,用他自个儿把我换出来……你要,你要有用吗?”傅凯恨铁不成钢。“你你你……就现在来看,你配得上人家吗?人家跟你吗?”
“我就要他。”傅落银还是重复这句话。
“你要个屁!”傅凯低声吼,吓得一边听墙角的首长嗖地一下窜远了,“那是你嫂子!”
“他不是,他跟我哥没结婚。”傅落银表情依然平静,语气依然沉稳,他认真地看着傅凯,“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我哥可以,我就不可以?从小到大我没跟我哥争过什么东西,他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不可以要林水程?”
傅凯直接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了:“你给我……”
“这是我的私事,爸您别管。”傅落银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先去开会了。”
下午的时候首长满屋乱窜。
傅落银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就感觉到这猫偷偷摸摸进门了,在他身边绕了几个圈子,然后咬住他的裤脚往外扯。
傅落银把它抱起来放在膝上,首长被他一抱,很快又蹬着腿儿跳回了地上。它不让他抱,却依然扯住他的裤腿,想要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
视频接近尾声,傅落银不得已俯身用手安抚着奶牛猫,一边调整拿手机的姿势,一边跟着首长走。
首长把他带到浴室门前,随后在浴室门口蹲住了,似乎是眼巴巴地希望他能够进去看一看。
傅落银说了几句之后,挂了电话,随后也蹲下来,和首长对视。
奶牛猫绿幽幽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外面的雨声不停,却显得屋里更加安静。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傅落银低声问。“找他吗?”
首长:“喵。”
傅落银接着问:“你乱跑了一下午,就是在找他吗?”
首长歪歪头,似乎对他的话感到有点疑惑。它舔了舔爪子,随后又想上前来咬住傅落银的裤脚,却被傅落银一把抱了起来。
他想——要怎么向一只小猫咪解释,林水程不要它了这个事实?
他没有那么坏,会再对首长说一次这么伤猫的话。
可林水程这次居然真的连首长都不要了。
他对他说——“傅落银,我没喜欢过你,我一直把你当成楚时寒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