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的第七天(2)

　　我叫余安，是一个大龄单身未婚男鬼魂。算上今天的话，距离我的生日还有七天。

　　☆、第二天

　　我还是和莫海回了家。事实上在那之后我们又尝试了几次，然后我意识到我不仅仅是不能离开这里，我甚至都不能离开莫海的身边。
　　如果他距离我过远，我就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灵魂在消散，那种虚无感笼罩住我，真正意识到自己要死亡的恐惧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果然还是怕死。
　　唯一能让我苦中作乐的是，莫海被收费站的阿姨骂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莫海以外的其他人并不能看见我，也不能接触和感应到我。这一点在我的手变透明，直接穿透了收费站阿姨的身体后被彻底证实。
　　一想到刚才来来回回的测试，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莫海一个人发神经一般来来回回的走，间或还自言自语地说些什么，我就忍不住想笑。
　　我坐在车子里看莫海铁青着脸被收费站的阿姨教训，什么“神经病”，“年纪轻轻想着找死做什么”，“要找死也别在这里阻碍交通”。莫海没有反驳，只是照单全收，毕竟有个鬼魂在我车上这种话，说出来只怕更让人鄙夷。
　　折腾了一上午，等回到家中已经是中午的时间。我是鬼魂自然不会感觉饿，但莫海不一样，况且我记得今天是莫海上班的时间。
　　莫海趁我发呆的时候偷偷走出去接了个电话，我隔着门竖起耳朵偷听他讲话。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我对他的私生活还是很感兴趣。
　　我拥有了他七年的时间，他人生中最青春有活力的七年，都是属于我的，至少现在我还不想和任何人分享他，就算是分手了也不行，我就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
　　好在他似乎只是在和自己工作室的合伙人通话，他找了个理由请了假。我在心中感到庆幸，看样子和我分手后的这半个月他还没有那么快找到新的伴侣，那是不是说明我在他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在。
　　他的脚步声传来，我赶快远离门的位置，找了个地方坐下，从他的书架里随手取了本书，假装是一直在看小说。
　　莫海心不在焉地问我想吃什么，随即把刚才没来得及脱下的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衬衫下透出他好看的身材，让我看入了迷，忘记回答他的问题。
　　我一直喜欢看他穿衬衫，大学的时候是，毕业以后也是，直到现在变成了鬼魂，我依然没办法欺骗我自己，我还是爱着他，非常非常爱。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我变成鬼魂这件事，于是不再追问我，只是在我身边坐下，迎着我毫不躲闪的眼神，带着探寻的意味开了口。
　　“你是不是一直很在意半个月前我们吵架的事？你是不是希望我们能和好？”
　　我想他应该是把这个当成我的执念了。其实他想得也有道理，我很爱他，七年来一直都很爱他，从未改变，只是他此刻突然提起这个事，我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思考了很多，我认为我们两个应该都已经冷静下来了……在知道你重伤昏迷之后，我非常担心和紧张，也很害怕失去你，所以不想再和你怄气。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满是认真。我想他是在期待我消失，但我并没有。我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许久，最后是我先憋不住气，转移了视线。
　　我确实没有想过他会这样讲。他说他担心我，害怕失去我，但半个月前是他说要和我分手的，我一直以为他并没有那么在意我，今天的这一击直拳倒是打得我措手不及。我突然想起了半个月前的事来。
　　我和莫海相恋了七年，并且从三年前毕业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和他定下来。我知道我们没有办法在法律上结成夫妻，但我想要的并不是这个。我希望能和他有一场婚礼，然后莫海可以亲手为我戴上戒指。我们可以邀请一些朋友来参加婚礼，为我们的爱情庆祝，我觉得我的想法一点都不过分。
　　应该不贪心吧？如果他爱我的话。但是莫海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拖了三年，拖到了我们两个人的七年之痒，甚至在吵架后还和我提出了分手。
　　“你和我提了分手。”
　　我还是没忍住和他抱怨起这件事。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不过是往日里最普通的一次争吵罢了，为什么七年了莫海都没有提，非要在那一次提分手呢。
　　“我并不是想提分手……”
　　莫海似乎很为难，他的眉头都蹙在一起，脸上倒是带了些歉意。
　　“我当时只是希望我们两个可以暂时分开，冷静思考一下，但我没想到你会误解成分手……对不起，当时工作室很忙，我刚刚通宵了三天，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大项目，但是你却突然到家里来，又哭又闹又摔东西，我太困了，真的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才会赶你出去。”
　　他脸上的歉意没变，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其实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听他的，我是那么爱他，要是他当初好好地和我讲就好了。
　　随即我又觉得没什么资格说他，当初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是我自己，一言不合在他家里乱摔东西的也是我自己，自说自话去报旅游团结果碰上车祸的还是我自己，闹了半天最无辜的其实是莫海，摊上我这么个男朋友。
　　他斟酌再三，又一次开了口，这次说的是我们一直以来争吵的话题。
　　“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把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定下来……我还没有和家里出柜，但我很希望自己可以保护好你，同时也能照顾到我家里的情绪，因此我才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工作上。我所期望的未来是在拥有了足够的能力和财富之后，再和家里人坦白，这样我就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你。”
　　这是第一次莫海主动和我讲了那么多话，以往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我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想要的生活和我向往的未来，但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想要的是什么。
　　这样想来，他比我稳重多了。我总是习惯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倒给莫海，却也没问过他想不想要这种生活。
　　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平心静气地听他讲那么多心里话，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两个人总是一碰就炸，尤其是谈到这类话题的时候更是闹得不可开交，互不退让，才导致最后都遍体鳞伤。
　　“我不想和你分手。”
　　你看，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地爱着他。即使在这种时候，我最关心的还是他曾和我提出分手这件事，即使他说那不算分手，我也不敢相信。
　　“那就不分，我们和好吧。”
　　他答应得极快，我拼了命地点头，真怕他突然改变主意，即使是为了让我从昏迷中醒过来骗我的也好，只要他说我就愿意信。
　　七年，我爱了他七年，即使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更换了一遍，我还是爱他。

　　☆、第三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看见他醒来后那惊讶的眼神，我还是会觉得难过。莫海大概是笃定昨日他与我和好后，我的执念会就此消失，然后我就会回到我的身体里去，清醒过来。
　　很遗憾，我现在还在这里，还能在床边看着他，就证明他的猜想是错误的。我这样的人，执念肯定有许多，昨日不过是我众多执念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当然，这也是我猜的，毕竟现在的我和莫海一样，也是没有头绪，一头雾水。
　　虽然我们还是没能搞清楚我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但经过昨日的和好事件后，我和莫海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
　　大概是因为我又恢复了他男朋友的身份，莫海显得很关心我，哦不对，是关心我远在云南医院里头的身体。
　　我很早就因为出柜和我家里断了联系，况且我性格孤僻，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毕业后出了社会，我都不怎么喜欢和外界交流，因此算来算去能帮得上忙的朋友竟然也没有一个。
　　莫海很担心我一个人在外省住院会出什么意外，毕竟我现在是个植物人，虽说还没死，可离死也不过是一步之遥。他十分焦虑，从早上吃完早饭后开始就在家里来回走动，不得消停，看得我头昏脑胀。
　　莫海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哪家医院住，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准备找他的一个朋友过去照看我一下。
　　自从变成了鬼魂，我的脑子就有点迟钝，比如说现在，他问我住哪家医院，我还真的想不起来。其实我的记忆在我被送上救护车后便戛然而止，下一秒我就出现在了莫海的家中，所以我真的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家医院，我连车祸是在哪发生的都不知道。
　　好在莫海的脑子比我转得快，旅游大巴出车祸网上肯定有新闻报导，他立刻就抱着手机去网上冲浪了。
　　如他所想，我所坐的旅游大巴确实上了新闻，可是因为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所以网上报道的篇幅很小，他把那仅有的几条消息翻完后，便再也找不到有用的信息，线索在这又断了。
　　这些新闻没能告诉他我住在哪个医院，我这个没用的鬼也没能给他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丧气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摆出一个葛优瘫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变成了鬼魂，莫海现在倒是不太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他会像这样在我面前自然地摆出葛优瘫，也会允许我在他深夜入睡之后尽情地欣赏他的睡颜。怎么说呢，我觉得变成鬼魂之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反而比从前更亲近了，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久别胜新欢？
　　莫海倒是又抓起了手机，这回他一边拿手指戳着手机，一边问起我来。
　　“你出事之后，医院那里应该会想办法联系你的亲人。你手机里只有我的联系方式，但是这几天我都没有接到电话，这很不合理。”
　　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应该是手机坏了。”
　　我想起我那台破旧的小手机，在智能机盛行的年代，我却还执着地用着我那台老旧的翻盖机。要不怎么说我念旧呢，手机是，手表也是，没想到一次车祸，两样东西都坏了。
　　莫海大概是信了我的说法，他一只手抚摸着自己下巴上长出来的些微胡茬，思索着什么。
　　“医院联系不到我，肯定会通过你的身份信息联系你的亲人……余安，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
　　我皱了皱鼻子，不太开心，两只手无处安放，只能在膝盖上搓揉了两下。
　　“我忘了……”
　　莫海是不信我的，他和我相处了七年，他知道我撒谎的时候会做什么，皱鼻子、搓手，这都是我撒谎时候的小动作。
　　“余安，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
　　我才不给。我把头低下，不让他看见我逐渐发红的眼角。如果说七年来我对莫海隐瞒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我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