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犬(32)
一根烟,做半分,燃尽时,季越东提醒季舒该下车了。季舒手里的烟蒂被季越东拿去,火星子掐灭,季越东低头嗅着他的掌心,抽了两张纸替他擦去手心里的烟草味。
季越东想自己也不是一个好家长,谁会看着刚看十八岁的孩子抽烟而不制止呢。他长吁一口气,觉得也许自己也并不是十分想做季舒的长辈。
他们下车,季越东拿着季舒的书包,一直走到教室门口递给他。上午还是有课的,季舒走进教室,季越东和别的家长一样,随着班主任带领下去参观学校。
他们在大礼堂听校长讲话,季越东心不在焉听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是郑元发来的。
圈子里关于他要交权的事都已经流传开了,郑元知道后立刻打给季越东,一连好几个,季越东才接了。
“你怎么回事?打你几百个电话都不接。”
季越东笑了,“也就五个。”
郑元憋了一口气,低声问:“外面说你要离开季家,这是怎么回事?”
“就你理解的意思。”
“你现在人在哪里?”
“季舒今天成人礼,我……”
郑元打断他的话,“你现在还有心思参加他的成人礼?是他要把你赶走的吗?你为了季家付出那么多,这狼崽子……”
季越东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他站在礼堂外的角落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链子,对郑元说:“季家的东西从来不是我的。郑元,这点你是最清楚的。”
他挂了电话,回到礼堂,校长刚说完话,全场掌声不断,季越东没有坐回去,站在门外等着散场。
他们去往另一处小礼堂,一个班级接着一个班级的学生排队进入。季越东看到了季舒,陆潇挽着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季舒笑个不停。
两张年轻稚嫩的面庞凑在一起,无比相似极其相配。
季越东收回视线,走进了那群家长之间,他们互相寒暄,指着某一处,脸上扬起笑说那是我的孩子。
季舒站上了台,和其他同学一起手持着成人证书,握紧右拳举起,对着国旗宣誓。庄严的宣誓完毕,家长为孩子佩戴上成人徽章。
季越东站在季舒面前,那枚徽章闪闪发光,周遭挤满了人,激动的学生家长拥抱在一起,闹哄哄一团。在这个氛围里,彼此对望互相凝视的季舒与季越东倒显得格格不入,便在这时,陆潇跑过来和他说祝福,拉起季舒的手,让他帮忙戴一下徽章。
季舒疑惑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陆潇满不在乎,“他们都出差,比较忙就都没来。”
季舒替他把徽章戴好,转过头去就看到季越东往门外走去,他和陆潇说了一声,便往外跑。
“你要走了吗?”季舒喊住了季越东,季越东脚步停顿。季舒三两步上前,走到季越东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他仰起头,算得上是恳求,“你先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我只是到外面去接个电话。”季越东把来电显示给他看,“是梁叔打来的,他知道今天是你的成人礼。”
季舒听到是梁叔,神情变得轻松,精神松弛下来,他对季越东笑着说:“那替我向梁叔问好。”
季越东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头,随后季越东对季舒说:“好,你先回去,我打完电话就立刻过去。”
“好。”季舒笑着往回走,脚步轻快,像只小青蛙在蹦蹦跳跳。
十八岁的成人礼,最后一刻是在欢呼中开始。学生拿着一束花,满室的彩带飞扬,季舒捧着典册跨越成人之门,在密密麻麻的宣言墙上添上自己的名字。
季越东站在最后怔怔地看着,季舒抱着一捧花,朝他走来。
季舒也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孩了,他站在季越东跟前,背上像点缀了翅膀,他盯着季越东,迫不及待道:“我现在成年了,你之前说的不可以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那个用来搪塞的理由也只有季舒会一直在意着,季越东在心里默叹,他开始在意若他离开了季舒,季舒该怎么办?
他给自己找借口,一个烂到极点的借口,但他却用得很安心。
于是他对季舒说:“等你高考完,考上了自己的喜欢的大学,我们再谈。”
第42章
42
高三下半学期, 陆潇提前参加了北京体院的校招,他有之前打比赛的三十分可以加,考试前突击复习了整整一个月, 把陆潇折腾的累瘦了十斤。好在成绩能出来, 他考完试自我感觉不错,约着季舒一块出来吃了一顿。
去海底捞吃, 陆潇要了一个番茄一个骨头汤锅底。季舒不喜欢羊肉,点的都是牛肉,他把牛肉片放进沸腾的汤水里。
“吃牛肉啦,你就别看题了。”
季舒“嗯嗯”点头, 头也没抬起来。
陆潇夹着涮好的牛肉放进他的碗碟里,季舒拿着笔,笔帽戳在脸颊上, 微微下陷。
陆潇看不过去了, 身体前倾,一把拿掉了那都快被揉烂了的习题册。
“我还没解开那道题。”
季舒叫了一声,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习题册被陆潇放到一边。陆潇对他说:“先吃,吃完再看。”
煮到沸腾的火锅,下了一些蔬菜还有虾滑,季舒吃的不太多,番茄汤倒是喝了几碗。陆潇笑他,“你这样喝汤都要喝饱了, 吃点别的菜。”
季舒拿着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根娃娃菜叶子,慢吞吞咀嚼着。
他肉吃的很少, 陆潇打趣他是吃草的兔子。季舒哼了两声,又问陆潇要汤喝。
吃了火锅,陆潇问他要不要看电影,季舒摇着头说:“不想看,我得回去看书了。”
他其实是个很自律的人,以前不知进取得过且过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从生下来就被丢到了瑞士,无法接触外界,过着笼中雀的生活,是季越东替他打开了鸟笼,带着他往高处飞翔。
他一直以来都是在看着季越东的背影,他拼了命努力,每天只睡三小时,为了只是能够赶得上季越东。
高考前一个星期,季越东把手头上的事差不多都解决了,他回到自己和季舒的家,季舒还在学校,大房子空荡荡的。季越东坐在往日里他和季舒肩并肩靠在一块的沙发上,后背松弛下来,脊椎蜷曲着,他打开电视,画面亮了起来,耳边没那么安静了。
季舒从学校回来已经是九点,他骑着车迎着夜风,自行车前篮子里是下课后买的奶茶,珍珠在杯子里摇晃。
到了家门口,看到房子亮着,他心里一喜,车子都顾不得扶好,拎着奶茶跌跌撞撞跑进屋。
“季越东!”他大喊着,胃里像是有一群蝴蝶在飞。
季越东站了起来,腰上一紧,季舒一脑袋扎在他的怀里,他像只小狗嗅着季越东身上的气味,委屈巴巴不停喊着,“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有数不清的思念在眼里打转,可是却不敢哭,也不敢表现的太放纵。他咬着牙,忍着一腔的酸意,细细绵绵在心里喊着我想你我爱你我好爱你。
“学习累吗?”
季越东捧起他的脸,大拇指在他的眼眶旁轻轻揩过。季舒的确是长高了不少,他低下头,看着季舒长开了之后越发清丽漂亮的脸。
季舒摇头,他说不累。
他推着季越东坐到沙发里,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般,牢牢地抓着季越东的手不放开,他问季越东,“工作累吗?”
季越东也是摇头,说不累。
两个人就互相对视看了一会儿,似乎是都不相信对方的话,怀疑打量着,而后一股脑地笑了。
“你骗我,你都累瘦了。”季舒伸出手,掌心贴着季越东青色的胡渣摩擦,季越东用下巴轻轻压着他的手心。
季舒捧着季越东的半张脸,好像在摸大狗狗的下巴,季越东温驯地低下头,任由季舒玩闹着。
季舒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贪得无厌的,明明此刻和季越东的相处就是最舒适的距离,可他就是觉得不够,他不满足于现状,他想要更多。
洗过澡,季舒在房间里吹头发,吹风机轰隆隆响着,他盘腿坐,膝盖上放着平板。手指在屏幕暗下前点亮,滑过一页又一页,吹风机却忘了要换一处吹。
热风吹得头皮发烫,季舒反应过来,已经嗅到了焦味。他一愣,连忙关掉吹风机,摸了一下脑袋,几缕头发都烤成了卷。
季舒皱起眉,拨弄着自己烫在一块的头发,拿着梳子拉了几下。
季越东温了牛奶上楼,走到季舒门前轻轻敲门,里面的声音听着沮丧。他推开门就看到季舒蹲在镜子前,脑袋都快碰到镜面了,他把牛奶杯放下,手穿进季舒的腋窝把他捞起来。
“怎么了?”
季舒捂着脑袋,可怜巴巴道:“头发被吹焦了。”
季越东眉头一挑,表现出惊讶,他拉开季舒的手,就看到季舒发顶一小撮烫卷了的小头发,手指碰上去还有些扎手。
季舒问他是不是很难看,他忍住笑意,咳嗽一声,捏了捏季舒的脸颊,对他说:“看不出来,不难看。”
“你骗我,都说看不出来了,怎么知道不难看。”
季越东哑然失笑,季舒就叫,“啊,你还笑我。”
季越东说那不笑了,憋了几秒钟,还是破功。他把季舒捞到怀里,是他们以前最熟悉的姿势,他问季舒,“你高考后想去哪里玩?”
季舒抬起头,视线向上,目光追随着季越东的下颌线往下,在起伏的喉结上停顿。他用手按着那处突起,感觉到手底的震动,他问:“你说高考完会和我谈谈,我会去瑞士,去你找到我的地方。我们……谈谈好吗?”
他要谈什么,昭然若揭。
季越东的身体一滞,季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抱紧了他的手臂,他对季越东说:“不用现在给我回复。”
季越东叹气,他问:“爱情有那么重要吗?”
季舒低下头,可能是不敢看他,耳垂红了。季越东听到他低落下来绵软的声音,他说:“你比爱情重要。”
季越东心情复杂,他比季舒年长了那么多岁,成长轨迹也是截然相反。季冠德在他心里扎根下的是畏惧和恨,可季舒又把他心底的这些情绪轻轻松松拔除,他是活过来了的人,于是便越发谨小慎微。
站在他面前的是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这个孩子喜欢毛绒玩具,爱睡懒觉,刚回国的时候他连普通话都不顺,性格那么软,像是谁都能来伤害一下。他爱哭也爱笑,他是云上飘荡的光,也是季越东心口的玫瑰种子。
季越东把季舒抱起来,他们坐在床边,季舒靠在他怀里。季越东拿着毛巾替他拭着半湿的发,季舒昏昏欲睡,应该是真的累了,他磕上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