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守(6)
秦放忙道:“没关系没关系。”
魏恒看着他的眼睛,又道:“你在找我?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其实你可以向酒吧老板要会员登记册查我的手机号。”
秦放一拍脑门,懊恼道:“就坏在这儿,那天晚上我喝大了,第二天一醒。死活想不起来你叫什么。”
闻言,魏恒暗松了一口气,额上一层冷汗迅速褪去。一时紧张过度,当危险解除时,他脚下一阵虚浮,竟险些站不稳。于是他抓紧了雨伞。
“刚才邢队说,你叫魏恒?”
秦放凑到他跟前,追问道。
魏恒点头,伸出手道:“你好。”
秦放握住他的手,笑道:“我叫秦放,是支队的主任医师。”
魏恒抬起眸子,正眼瞧他。没想到他看起来这么年轻,最多二十七八岁,竟然是主任医师。
“诶?”
秦放抓住他的手不放,问“你怎么还带着这双手套?我记得你上次在酒吧就带着手套。”
魏恒稍稍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笑道:“我有点洁癖。”
旁观的一出大戏的邢朗从头到尾像一个局外人,看戏似的看着他们上演了一出蹩脚的偶遇,邂逅的戏码。直到听到魏恒说自己洁癖,才掀开眼皮懒洋洋的从眼角处盯着他,眼睛里的猜疑很明显。
魏恒装作没看到他向自己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只看着秦放,和秦放寒暄。
秦放有点兴奋过头,跟他说了几句话后竟然想抱他。
“我,我他妈真是太高兴了!”
秦放如此说着,张开胳膊往前走了一步。他才一动作,魏恒就避之不及的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但是秦放不依不饶的向魏恒逼近,即将走到魏恒跟前儿的时候忽然杀进来一个程咬金。
邢朗硬生生的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挡在魏恒面前,替他接受了秦放的拥抱。
秦放倒是从善如流的借坡下驴,抱住邢朗感激涕零道:“表哥,你真是,真是对我太好了!”
邢朗垂眼瞧他,斜着唇角,冷笑:“我对你好吗?”
“好!”
“既然我对你这么好,那你是不是应该帮表哥完成那两幅人体拼图?”
把表弟从身上扒拉下来,邢朗握住秦放的肩膀迫使秦放转过身,然后往秦放屁股上踹了一脚:“干你的活儿去。”
秦放一步三回头,黏黏糊糊的进了法医室。
第三个人一走,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变的有些怪异。邢朗背对着魏恒静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头看着魏恒,嘴角压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你还真是?”
魏恒抬眼瞧他,翘着唇角明知故问:“嗯?是什么?”
邢朗向法医室抬了抬下巴:“他去年跟家里出柜,被他老爹吊在房梁上抽了个半死,然后被赶了出来,已经一年多不准进家门了。”
魏恒一双漆黑,细长的眼睛晃着明晃晃,冷冰冰的光,闻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分外冷情道:“你是想问,他出柜和我有没有关系?你想多了邢队长,一个月前我才和他认识。你们家人许不许他进家门,和我没关系。”
邢朗默了默,然后笑道:“你也想多了,魏老师。我没有说他是为了你出柜,就算是,那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这小子以前交过女朋友,他不是非男人不可,或许今后他还能再交一个女朋友。”
魏恒默然看他良久,从心里觉得好笑,一丝冷笑逐渐从他的心口蔓延道唇角,低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愚蠢,邢队长。难道你觉得一个人的性向像橡皮泥一样,想捏成男人就捏成男人,想捏成女人就捏成女人吗?就算一个人的性向有可塑性,那也应该由他本人决定,他想要女人还是男人。秦放为什么要为你们的希望买单,去交一个女朋友?他是一个思想独立,个人意志健全的成年人,他已经脱离了母亲的子|宫和以前的家庭,他完全有自由选择自己想要的爱人。一个生来和大流与众不同的人,你们凭什么要求他按照大流的生活方式了此一生?你刚才说他差点被打死,被逐出家门,为什么?他犯错了吗?并没有,他只是和你们不一样,所以你们觉得他犯错了。虽然我觉得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句话等同于扯淡,但是真理同样不掌握在多数人手中。世界上根本没有一成不变的真理,真理应该服务于人,而不是奴役于人。我现在倒是看清楚了,秦放虽然没有被你们口中的真理承认,但他至少没有被奴役。但是你们,奴性已经根深蒂固。”
这番话停在邢朗耳朵里,虽然不算什么发人深省,醍醐灌顶,倒是让他一时无言以对,略有所思。
邢朗心道:这书生的嘴皮子真厉害,说出话来咄咄逼人,当仁不让。要论打嘴炮,千八百号人也难赢他一个。
魏恒迎着他的目光,平静的眼神中却涌出坚不可摧的力量,仿佛一个人,就可以抵挡千军万马。
邢朗微微皱起眉,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调侃,竟会引起这书生如此大的敌意。魏恒的眼神即坚韧,又勇毅,仿佛面对的是千百万呼啸而来的敌军似的,随时预备着扬刀立马,手起刀落。
久而久之,魏恒看到邢朗忽然翘起唇角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无奈,和倦怠。
邢朗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叼了一根烟在嘴里,拢着火苗点燃了香烟。
打火机盖子‘啪’的一声被掀开,冒出一簇火苗。忽然升起的火苗被走廊里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吹斜了轨迹,像一道被风拉长的烛火般,向魏恒身上摇曳而去。
魏恒眼睛一闪,方从战斗状态中脱离出来,掉进这条避着室外风雨的走廊。他有些出神的看着邢朗手中那一簇被风向吹乱了轨迹的火苗。这才发觉自己所面临的人,和环境,都并非假象中那么危险。
邢朗站没站相,站了一会儿就寻找支撑物。他用肩膀撑着墙壁,手指夹着烟抵在唇角,雾霭霭黑沉沉的眼睛好像被刚才那道火苗点燃了,此时异常的灼人,看着魏恒笑说:“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看起来文文弱弱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礼礼貌貌的,其实脾气比谁都大。一点就着,跟斗鸡似的。不过我有点纳闷,你这阴损的脾气是光冲着我一个人来,还是人人平等,机会共享?”
魏恒:“......你想多了,我没有刻意针对你,就事论事而已。”
眼看着魏恒又摆出客气,礼貌,冷淡,疏离的一张笑脸。邢朗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嘴角那点笑意迅速的垮了。他盯着魏恒看了一会儿,又问:“你怕我?”
魏恒一默,笑:“没有。”
“讨厌我?”
“......也没有。”
邢朗慢悠悠的扯开唇角,笑道:“不怕我,也不讨厌我,那你喜欢我?”
魏恒:......
他刚要蹦出一个‘不’字,就见邢朗讪笑了声,说:“又是这个眼神儿......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
很快,邢朗脸上归于平静,眼睛里的光雾一点点的渗入他漆黑的眼珠,沉声道:“既然你既不怕我,又不讨厌我。那你为什么总是堤防我?别说你没有,我不是瞎子,看的出你眼睛里对我的敌意。”
魏恒的机敏狡猾和伶牙俐齿此时排不上用场,他被邢朗问住了。
邢朗把他问死,却不等他作答,拖在眼角的一道冷光在他脸上划过,投向他身后的人群,用手里的文件用力敲了敲墙壁,喊道:“开会了!”
说完,他拿着魏恒的档案率先走入会议室。
女巫之槌【6】
“城西郊外垃圾场发现两具被分解的男尸,尸块共十六块,称重达113公斤。根据拼凑尸体情况来看,还缺少一名死者的肩颈部,右手肘。和另一名死者的左腿股后肌群。以下分别称为一号死者和二号死者。”
秦放端坐在会议桌一侧,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激光笔在贴着尸体照片的白板上晃动。虽然他的神态十分懒散,但口吻却很严肃:“一号死者,男,二十六岁,体重63公斤,身高171。死亡时间在八天前,九月二十二号晚上。全身共四处皮肤擦伤,分布在颈侧,后背,肋下,和小腿。都是生前损伤,而且痂皮已经全部脱落,至少是半个月之前的伤,没有研究价值。不过在死者手心发现一道长2.3厘米,宽0.85毫米的创源红肿,是创伤引起的炎症发应,伤口即没有继发感染,也没有形成痂皮,形成的时间大概在死者死亡之前的1到1.5个小时。除此之外没有发现防卫伤。二号死者,男,十九岁,体重67公斤,身高173,死亡时间在四天前,九月二十七号晚上到二十八号子夜之间。身上很干净,没有防卫伤和明显外伤。两名死者之间唯一相同的地方是他们身上都有一处长度相等,间距相等,但不等高的划伤,你们看。”
秦放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但是依旧没有离开桌子,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拿起一张照片贴在白板正中间,然后回过头对众人道:“这道划伤在一号死者颈部靠近正中线的位置,和二号死者左上臂部位被发现,是什么器具造成的,目前无法断定。另外还有一点。”
秦放放下激光笔,把贴在角落的两张照片移到中间,没头没尾的撇了撇嘴,道:“他们的生|殖|器被割掉了,切割面很完整,是一把单面刀具。”
虽然作案手法凶残,但是在座的刑警没有几个感到惊讶。当看到照片上那一处泛着血肿,已经腐烂,丢失了生|殖|器的部位,在场的男同胞们不约而同的夹紧了双腿。
办公室时陆陆续续,接连不停的响起鞋底在地面上拖拽磨蹭发出的悉索声响。连陆明宇都情不自禁的把敞开的双脚收到身前,当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小动作时,陆明宇低下头掩饰性的干咳了一声,同时也在用这声咳嗽提示坐在长桌左边首位的邢朗。
邢朗一心二用,边听着秦放做尸检报告,边低着头翻看摊在桌面上的档案。而多半的注意力被眼皮下的一份漂亮的履历表吸引,没有在秦放结束汇报后及时作出反应,直到听到陆明宇出声提示他,才撑着额角道:“死因。”
秦放把椅子往后一拖,四仰八叉的坐了下去:“消化道充血水肿,胃部及十二指肠粘膜充血、糜烂、坏死,体腔内有苦味,不用做体|液鉴定我就可以确定是氰|化|物中毒。而且是口服。”
听到这儿,魏恒向秦放看了一眼,略显讶异。
没想到一天之间碰到了三具氰|化|物中毒死亡的尸体。
魏恒等着听邢朗说些什么,但是邢朗貌似更专注于手中那份档案,倒是把一摊正事暂时的撂下了。
不得已,魏恒开口问:“抛尸时间呢?”
秦放见魏恒说话,脸上堆了些许笑,殷勤的坐直了,看着魏恒说:“不知道是机灵鬼还是伶俐虫提醒我的助理,检测虫卵和虫龄,两具尸体的抛尸时间和死亡时间相差不到十个小时,基本固定在九月二十二号和二十七号。”
邢朗听着魏恒和秦放聊了两句,几秒钟后合上文件,把文件不轻不重的掼到桌子上,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看了魏恒一眼,然后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陆明宇:“大陆。”
魏恒也向邢朗斜了一眼,不过不是看邢朗,而是看那份被邢朗扔在桌子上的档案。
陆明宇道:“抛尸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我们接到报案发现尸体之前,垃圾堆至少被推整了四次。无法根据发现尸块周围的生活垃圾断定是由那条线路的垃圾车运输来的,现在只能挨个排查垃圾车司机。”
从法院赶回的沈青岚接着说:“两名死者不在芜津市的失踪人口里,而且没有指纹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