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舞蹈,恋爱(14)
作者:豆荚张
时间:2019-02-14 07:14
标签:狗血 乡土
从这个角度说,海宝镇其实也迟早会容不下我——原来,我要想过得清静一点,到底也还是要离开这里的。
这个觉悟,让我离开的心更理所当然了一点。
“哎呀,”郑家宝挠了挠脑门,“煦哥,我跟你直说了吧,不是我想问这些,是小米姐,她私下问了我几次了。”
我没有太意外。我要走的消息在朋友圈里已经传遍了,她至今还没有来找我,我就猜到她又像小时候那样,从我身边的人入手了。
“知道了。”我收拾了面前的纸笔,说,“你就跟她说,我知道她的意思了,不用再帮她问了。她想问我什么,自己来找我就行。”
郑家宝哭丧着脸,摆出可怜表情:“我没完成任务,她肯定不高兴的……”
这我不管。
启程既然安排上了,我就开始有条不紊地预备交接工作。
先要把手上乱七八糟管着的活儿,都一一给新接管的人带熟悉。这些都得在大家目前已有的日常工作之外进行,所以我接着的日子格外忙碌,里里外外地跑。
米珏还是一直没有来找我,我精神闲下来时,也暗自嘀咕,她这次和小时候不同了吧,不会再轰轰烈烈用尽力气了……而大多时候,我并想不起她来。
裴鄢雅说我淡漠,不是没有根据的。
然而我没想到,她没来找我,谷羽倒先提起她了。
一天,谷羽甩过来几张截图,全是他微博上的“未关注人私信”,内容不止来自一个人。每张图上都有一两句他圈出来的,它们来自同一个人。
谷羽语音道:“你的小女朋友,把我当狐狸精了。”
这话有点严重了。
米珏给他发了七八条私信,基本是问自己小爱豆万峯的,时间最近的两条才提及我。先说我要去北京,然后旁敲侧击地问了句“我们煦哥上北京,你收留吗”。
我看了,先问他有没有空,得到肯定答复,才打电话过去。
他很快接起来,那边听着挺吵的,至少有三首音乐在播放,都是很燃的舞曲。他说着“你等会儿”,然后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干嘛,特地打电话来哄我啊?”他语气里带着笑,尾音翘起来。
我不由自主跟着笑,无端有种放松的感觉,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谷羽。”
他回:“怎么了?”
我想你。三个字烙在我心里,又堵在唇边,化成欲言又止的沉默。似乎一碰上他,裴鄢雅给我的“感情淡漠”的评价就完全无效了。
我的心变烫,心事剧烈动荡。
但我还不习惯说出来,只好言其它:“你别在意她,她可能只是好奇。”
闻言,他在那边咯咯笑出声,好像我说了一个什么笑话似的。
笑完了,有点无奈地评价:“煦哥,你怎么那么天真,她就是在打探咱俩的关系啊,情敌最懂情敌,明白不?”
“情敌”两个字让我高兴。
他说什么我都同意:“现在明白了。”
我的语气带着我自己都诧异的温柔和眷恋,他听出来了,气氛一时变得缱绻。彼此沉默,都在听对方的背景音。
那边的舞曲声,让我想象他舞蹈的样子。
我看过太多他舞蹈的样子,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甚至街舞,我脑子里有海量关于他跳舞的库存。过去,这些库存只是库存,现在都变成我想他的理由。
“煦哥,你快来吧。”他忽然说,语速慢悠悠的,慵懒勾人,“我的胃可想你了,昨晚我们组里有人叫外卖,有一道爆河虾,味道还不错,但我想吃你做的。一去想象你的手艺,我就吃什么都不香了。”
我的心软下去,回答他:“好,快了。”
我不知道他后来怎么处理米珏的私信,这天傍晚,米珏来大排档找我了。此时,我正在尝试谷羽电话里说的油爆河虾。
但凡油爆,不用说,火候是最重要的。为了熟悉乃至掌握最佳味道需要的油温、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出锅时机,我买了好几斤河虾回来练习。
她钻进后厨来,锅里200℃的油滚得发出响声,我匆忙瞥了她一眼,便立即专注于即将下锅的虾。
“子煦,我们聊聊吧。”她说。
虾下了锅,被滚烫的油爆翻,我皱眉仔细听它们的动静。嘎滋,啪,砰——每一个声音所代表的爆熟程度都不一样。大约十秒,我将它们全部捞了出来。
这次很完美,虾壳的颜色脆黄,鲜亮,而不焦。我递了一只给米珏,她看着我,凑过来叼走。
“怎么样?”
“很嫩。”
我满意地点点头,另起一锅迅速调了汁,然后将爆好河虾倒进去,大火收汁,最后完成这道菜。关了火,端着菜碟,往后面家里走。
之前做的几次试验都让小孩儿当零食吃了,这一盘我原打算自己享用。米珏既然来得巧,我便邀请她和我一起吃这顿饭。
从进后厨,到我们坐下,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我,就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而我一直没有直视她,有不敢,也有不忍心。
“煦哥,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她坐在桌前,对我精心烹饪的美食毫无兴趣,满脸焦色。
我也想说清楚,于是抬眼与她对视:“你问吧。”
她目光不错,盯着我,没有扭捏和犹豫:“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女孩儿?”
我一向欣赏她的干脆和直白,也坦诚回答:“我不知道。”
“那你以前,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喜欢。”
“你那时候,想睡我吗?”
“……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不太想?”她瞪起眼睛,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然而我没有。
我掰开了记忆,用最诚实的态度回答她,也只有模棱两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十七八岁的身体,欲望肯定是有的,但时至今日,我已经分不清那是对具体的她,还是对任何一个幻想对象。
她执拗地自言自语:“所以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女孩儿……你是同性恋?至少,是双性恋?你……”
这个问题也许是她今天想追究的症结,可于我看来,不值一提。我并没有跟她深聊下去的心愿,便默然,做默认态度。
她注视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颓然长叹,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凝在一起,变成一种抹不开的难过。这种表情像吃了很苦的东西。
她兀自沉思,我不打扰她,低头吃饭。
等我把饭吃完,她也思考清楚了。
她满脸郑重,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要和谷羽竞争。我拥有你的青春,他只认识了你三个月,我不服气。”
第十七章 小村宴
我哑然,无法回她这句话。
谷羽是只认识了我三个月,可我认识了谷羽十六年。如果从第一次进他的QQ空间开始算,我偷偷关注他,也已经有十年。这又该怎么说呢?
这些,我自然不好,也不必对米珏说,毕竟都只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不愿意耽误她,更不想背上耽误她的罪责,因此话还是要讲清楚,绝情一点倒没有关系了。
“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了,没有谷羽,也不会。”我认真平静地说。
她听了,盯着我,表情一点也没变,眼神很坚定。过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是的,就是因为有谷羽,你才不和我在一起了。没有他,你迟早会和我在一起的。”
她说得笃定,这和小时候梗着脖子仰起脸对我说“你一定会喜欢我的”还不一样。那时候,她就是一股非要勉强的劲儿,看着还怪让人怜惜的。
现在说这话,却是对我的判断。她越笃定,越是仿佛将我拿捏准了似的。我不太喜欢这个感觉,不接话题,只表态。
“我现在给你的交待,是认真的。我希望你幸福,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拧着眉头,没有退步的意思:“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后来还是答应我了。我们分开得那么仓促,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一点遗憾。”
她说着,站起来,目光深深地望着我:“你一直都是一堵南墙,我撞开过,你现在跟我说你加固了,让我别撞第二次,我要真就不撞了,会觉得对不起自己。所以你别管我,这次我撞开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撞不开,算我自己的。”
我心惊:“你何必?”
“我就是这么个人,你知道的。”她说完,跨出大门,走了。
人都有些自己的倔强,有时候也未必是因为爱对方,所谓飞蛾扑火,也不过是生物本能而已。米珏这次虽然还是浑身蛮劲儿,横冲直撞,但我不觉得她有多难缠。
因为我看到,她明白自己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坚持,并非全然为赢回我。这样,就算她没有得偿所愿,只要她自觉用尽力气了,也就对自己交代得过去了。
我这样和谷羽聊起她,谷羽听了,对我这番解读不置可否,倒是酸酸地评价了我:“煦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油腻的。”
我说:“怎么油腻,愿闻其详。”
他说:“你就是把自己放纵她纠缠你合理化,其实这样对她和我都不公平。她追你,要费心费力费时,还得伤心。我呢,得提心吊胆,担心你会不会哪天失守,把我绿了。反正,这里面最不费劲儿的就是你。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在婚恋市场叫啥吗?”
我说:“叫啥?”
他说:“直男癌。”
我觉得这个跟婚恋市场无关,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错开重点,道:“我不直。”
他说:“那就更恶劣了,身为一个死基佬,你居然放任一个可爱的无辜的女性追求你。”
我无奈,虚心请教:“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唉,我用道理和道德束缚你,是没用的,段位也太低。所以呢,我给你一个高级的建议。”他故弄玄虚地停顿。
我配合地接上:“洗耳恭听。”
他轻轻笑了笑,使坏地用气声说:“你快来见我,我让你眼里再也看不到别人,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等闲小怪自然散退了。”
我:“……”
他听我说不出话,不敢好好呼吸,就开心得咯咯笑。我都能想象他笑的样子,眼睛里荡着波光,坏心眼和单纯奇妙地并存,像狡猾又天真的某种动物。
接下来的对话,就没有正经话了。
这时是八月中旬,他已经回北京超过一个月。因为医生的建议,他的工作量并不大,除了录那个网综,其余时间都挺闲的。
人一闲,时间就过得特别无聊,于是他新增了一个乐趣。挑逗我。
文字,语音,电话,图片,视频……他总能兴致勃勃变着花样刺激我,有时候蜻蜓点水,有时候隔靴捎痒,有时候恨不得翻天覆地。不得不说,我跟他玩得乐此不疲,近乎沉迷。
其实用不着真的在他身边,我已经没有心思想别的人。没有告诉他我的迫不及待,算是我给自己留面子了。
到八月底,郑行和郑好又要开学了,我该打点的也打点得差不多了,终于定下去程时间。九月二号。和我十八岁出去上大学的日子一样,也和我独自决定去澳洲学餐饮的日子一样。
老郑听了,嘿嘿一笑,说:“感觉还跟送你出门上学似的。”
我想,我潜意识里也许真的就是想营造这种氛围。
海宝和很多沿海小镇一样,是由渔村发展起来。在人少的年代,家家户户的关系都颇为紧密,因此往上数两三代,哪家和哪家都能沾亲带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