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灵人(8)
再进工地的时候,周围已经拉上封条。天刚蒙蒙亮,晨起的雾气在空气中浓到化不开。
“李副,程队在里面。”
“嗯。”
李承天弯腰,从封条底下钻过去,昨夜矮三层的小楼门被摘了锁,他进门看看,目光所及之处,比毛坯房好不了多少。
程欢站在楼梯口,细细端详着通往地下室的通道。听到脚步声,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问了一句:“来了?”
“嗯,怎么样了?”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宋晴带着两个人从地下室的楼梯通道上来,看到李承天说:“我说程队怎么迟迟不让动手,原来是在等你?”
程欢冷冷地说:“天快亮了。”
李承天偷偷看了程欢一眼,凑巧对上他的目光,他赶紧把目光挪开。
程欢看着宋晴说:“开始吧。”
他话音一落,一层大厅的窗户立即被蒙上黑布。阳光被黑暗淹没之时,绿色的荧光在一层楼梯口的位置洒落一片,顺着地下室的通道消失,隔了一段距离继续蔓延。墙上偶有一两处印记,李承天把手掌放上去,说:“第一案发现场应该是这里了。”
他们顺着通道,一直进了地下室,漆黑一片的室内横着一把躺倒的破烂椅子,绿色在椅子和地上滩成了一片。
程欢说:“血迹虽然被清理过,但是地方这么乱,不可能一点残留都没有。”
宋晴说:“我尽快处理。”
李承天看着地上的痕迹说:“有点奇怪……”
程欢问:“怎么奇怪?”
李承天迅速跑到一层楼梯入口处,蹲下来,看着地上的一片颜色说,“加上地下室,总共两处大面积的血迹,这里冲着大厅,呈放射状,再加上近台阶处的零星血迹,是……”
程欢说:“从二层滚了下来,摔在了一层。”
李承天顺着楼梯,向地下室走去,说:“血迹消失,在快进地下室的时候越来越多,还有墙上的痕迹,如果这个滚下楼梯的人和地下室是一个人的话,在摔下楼梯大量出血之后,血迹不可能完全消失,而是应该一直顺着通道,蔓延到这里。”
程欢说:“所以……”
李承天笃定地说:“这里,至少出过两条人命。”
程欢点点头:“嗯,林德福的儿子,就是在一场工人纠纷里掉下楼梯摔死的。”
李承天看着程欢,略带怨念:“你早就知道?那还让我分析半天。”
程欢无所谓地说:“口供当然需要佐证来验证其客观性,不算白分析。走吧,再去真正的案发现场看看。”
他们顺着通道进了地下室,程欢说:“经过一层的楼道口,凶手拿着刀捅在吴兰身上,吴兰沿着唯一一条通道下了楼。”
李承天说:“吴兰在前,凶手在后,他拿着刀一直跟在后面,直到她进了地下室。”
程欢走到椅子旁边,说:“椅子是早就摆好的,凶手把她固定在椅子上,然后……”他看着李承天。
李承天带上手套,把椅子扶起来说:“他站在吴兰背后,拿出了刀,从脖子上抹过,从左到右。摄录机的红点一直亮着,被架在不远的地方。血顺着吴兰的脖子流下来,凶手就这样,一直欣赏着她血液一点一滴地流尽。那个视频……”
“我这有。”程欢拿出手机,递给李承天,拨过进度条。一片黑暗之中,少许亮光下一个女人在剧烈地喘息,血顺着脖子流了满身,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可抽搐的身体,隔着屏幕都能让人感受到濒临死亡的恐惧和残忍。时间仿佛如静止一般,足足停了十多秒。
程欢说:“凶手……”
李承天说:“凶手就站在吴兰的背后,在她背后这片黑暗之中,因为黑衣黑面,所以我们看不到他。他就这么望着屏幕,眼神里写满挑衅、仇恨。还有……得意。”李承天说完,把手机递给了程欢。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程欢接起电话问:“怎么了?”
林乐在电话另一头,着急到舌头都快打结了,匆匆忙忙地说:“程……程队,有人把分尸的视频截图放上了网,还……还有死者的信息。”
程欢问:“IP呢?”
林乐说:“滨东区的一家网吧,兄弟们已经去了。”
“好,把页面内容发给我,联络外网安全组的同事,让尽快处理。还有,告诉宋德令,如果想尽快抓住凶手,就别给我打电话。”
林乐苦逼兮兮地扭头看了一眼宋德令黑成焦炭的脸,怯生生答了一句:“是。”
程欢挂了电话,跟宋晴说:“这里交给你了。”又看了一眼李承天,说,“还有一个问题,截止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尸体的头部。”
李承天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很有可能把头留在身边,当做纪念品。”
程欢停顿片刻,看了李承天一眼,说:“你开车了?一起走吧。”
李承天打着火问:“你怎么知道我开车了?”
程欢说:“右边口袋下坠的程度,只能是车钥匙。”
李承天撇撇嘴,小声嘟囔:“就你这样,一定没什么朋友。”
程欢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李承天刚说完,程欢电话就震了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是林乐发来的链接,打开念到:“泾城惊现杀人分尸案,遇害女记者如何捍卫人权?”匆匆扫了一眼图文信息,继续说,“刚刚林乐发来的,有人把视频的内容发上网了,还爆出了受害者的信息。”
李承天说:“最先收到视频的本身就是各媒体单位,从日报社走的时候,我们虽然跟吴编辑打过招呼,可是人多嘴杂,指望那些人守口如瓶,还不如指望母猪能爬树。”
程欢说:“你说发新闻的人和凶手有关系吗?”
李承天转一下方向盘说:“不好讲,但肯定不是凶手本人。他要真在乎曝光率,最开始就可以把视频直接扔网上?”
程欢说:“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车慢慢停下,李承天扭头,看着程欢说:“他跟林鸿关系匪浅。”
程欢看一眼车窗外,下了车说:“我好像没跟你说要去哪?”
李承天把车钥匙绕在手指上,转了两圈说:“这点能耐都没有,我怎么跟你交代早上迟到的事儿。走吧,现在正好是上课时间,想见的人应该都在。”
第9章 滨东医学院
滨东医学院是泾城最优秀的医科大学,在国内都是数一数二。路上的学生大多都行色匆匆。从他俩进大门开始,一路都有女生对着程欢和李承天指指点点,碎碎念的声音就怕他们听不见:“那人好帅啊!哪个系的,我怎么没见过?”
“不像是咱们学校的,是的话咱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细看之下,不光有几个小女生,甚至还有几个红着脸的男生,李承天摇了摇头嘟囔:“红颜祸水。”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旁边那个也不错,就是老了点。”
李承天:“……”
“林德福的儿子,林鸿,22岁,滨东医科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八班大三学生。死于一场工人纠纷。”
“所以,第一案发现场一层楼梯口那摊血迹就是林鸿?”
程欢点点头。
李承天说:“看来他的社会关系得重点排查一下了,还有林德福。”
进了校办公室的大楼,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几个女人喝着茶捞着家常,晨起一波“小会”从八点才刚刚开始。
“你们找谁啊?”一个穿紫色针织衫的女人迎面走出,她盘着头驾着一副黑框眼镜,说起话来习惯用眼角看人。
程欢拿出证件说:“市重案组大队长程欢,有个案件需要学校这边协助调查,林鸿是你们的学生吧?”
“林鸿?”
办公室上一刻还在叽叽喳喳,这一刻突然鸦雀无声。
程欢说:“第一临床医学院八班,上个月出的意外。”
“我知道。”女人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说,“这样吧,我给你们联系一下,你们可以直接去找他的辅导员,情况会更清楚。”
“麻烦了。”
女人放下电话说:“林鸿的辅导员姓王,叫王严,今天正好在学校,现在就在第五教学楼,你们出了门一直往南走,最西边角上那栋就是,进楼记得登记。”
他们出了大楼,足足走了一刻钟。远远看见一栋破烂的五层矮楼,掩映在小树林之中。走过林间小路,树枝渐渐散开,灰褐色的墙壁上,刻着几个深色大字:第五教学楼。字体似乎年代久远,已经看不清颜色。
李承天心里嘀咕,这楼坐东朝西,恰好避开一日内所有阳光,又长年掩映在密林之后,怎么会有教学楼放在这么晦气的地方?
他们一进楼道,一个黑面大姐拉开传达室窗户,扯着嗓子问:“你们找谁的?登记一下。”
李承天说:“王严,王老师。”
“嗯。二层左手顶到头的办公室就是,不在就下负一层,第三间。”
“嗯。”程欢听完,抬脚先上了楼。
李承天草草登记一下,正要走,想了想,回头跟黑面大姐说:“桌上的镜子不用就收起来,能治您的腰疼。”
他走到楼道口,正好看见程欢从楼上下来,问:“没人?”
程欢点点头,顺着楼梯,直接走进地下室。
一阵糜烂的气味夹杂着福尔马林味道的阴风迎面吹来,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程欢在第三间教室门前停下,抬头看一眼旁边“解剖室”三个字,推门进了屋。
换气扇在墙上“呼呼”作响,日光灯把整个屋子点得通体敞亮,沿路的柜子里装着各种“身体零件”,顶头的长玻璃柜中,立着一副尸骨。
李承天看一眼说:“成年女性,死亡时间超过十年以上。”
再往前走,九张解剖台依次排开,每个台子上都放着一个头部模型,每一个模型的脸上表情各异。
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正站在讲台上解刨床旁边做缝合:“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他说话的声音低沉浑厚,在空荡荡的教授里,越发沉闷却让人觉得彬彬有礼。
最后一针落下,王严摘了口罩、手套,洗三了遍手,这才走下讲台说:“校办的张老师给我发了信息,这样,我换一下衣服,咱们还是上办公室吧。”
王严高高瘦瘦,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肤色略白,带着一副金属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去隔壁换下白大褂,套上黑色西装外套,带着李承天和程欢,又回了办公室。
上楼的时候,李承天刻意凑近闻了闻。这么一个阴晦、避光的地方,可王严身上居然干净到不带一点气味。
进了门,王严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
李承天问:“王老师带解剖?”
王严说:“嗯,暂时的,我在这有个课题,所以就兼职上课还代理辅导员。”
程欢问:“代理?”
王严冲程欢笑了笑,说:“对,平常来说辅导员一般都是本校研究生,我之前那个回家生孩子了,这个学期实在安排不开,才让我暂时带一下第一临床医学院的两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