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狗(69)

　　柯绮朝她点点头，“是，没有下次了。”
　　郑明瑶离开病房以后柯绮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她走了。”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柯绮转过头看向放在另一侧的床头，那里靠放着昨天冯诚辉拿过来的作业，放在最表面的是一张试卷，试卷上被掏了一个小孔，小孔后面是一个正在录影的摄像头。
　　“嗯，都录下来了。”柯绮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很快就会下地狱。”


第70章
　　“明瑶你动作快点！”
　　下午六点到七点是面馆最忙的时候，店里店外都坐满了人，即便郑明瑶再机灵动作再利索也还是忙得满头大汗，端面收碗擦桌子，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而吴惠就只负责结账，只有顾客催得紧的时候会帮个忙，大部分时间都只会催促郑明瑶；而她那个刚上初中的表弟更不用说，坐在店里面抱着手机打游戏，外面再吵再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汗水浸透了身上白色的短袖，腿上的汗水粘着校裤，心底蹿上一股烦躁感，喧闹声在耳边糅杂成一团，耳鸣的感觉逐渐扩大，她拼命克制住想把手上盛着面的碗砸在这些人脑袋上的冲动，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
　　吕为刚家的面馆开了十多年，在老城二区很有声望。夫妻俩从最开始的路边摊做成现在的店面，他们家的面不仅味道好，老板和老板娘人品也好，吕为刚在区民的眼中更是一个为人耿直，乐于助人的老板，老板娘吴惠精打细算，贤淑良德。为人也和善，他们在这条街上白手起家，与街坊邻居的关系日益深厚，名声也日渐扩大，他们俩唯一的儿子，即便学习不行，性格顽劣，但在这条老街上也深受喜爱。
　　不过就在六年前，他们家收养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个子高，身板硬，叛逆还不听话，头发染得奇奇怪怪，抽烟喝酒到处打架，邻居们去问老吕，老吕说这是他外甥女，娘家的姐姐姐夫死了没去处就接了过来，大伙儿听了一边感叹吕吴心肠好一边又觉得他俩不容易，一边要照顾店里一边还要照看这个不懂事的野丫头，他们看着成天都是个鬼样子的郑明瑶全都嫌弃得要命，甚至觉得她脏她有病，觉得吕吴夫妻俩能收养她心地真的好过了头。
　　郑明瑶当然知道那些邻居的想法，就算是卑鄙龌龊如她也没办法不在意，因为就算再厌恶，再憎恨，这都是她每天要生活的地方，她还要靠着这一家人考上大学。
　　她曾经以为她的亲生父母死了以后她的痛苦就此结束，她再也不用窝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农村里，每天五点起床劈柴烧全家人的饭，洗全家人的衣服和被单，再也不用喂鸡，再也不用带她那个该死的亲弟弟，再也不用蹲在饭桌旁边吃已经冷掉的饭菜，再也不用跪在地上被她爸爸妈妈用细鞭子打，再也不用穿破烂的衣服，再也不会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就遭受上面的一切。
　　就在那个干燥的冬天，她像往常一样劈完柴在厨房的锅里给全家人炖汤，家里的味精用完她便跑出去买，等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烧了起来。
　　九岁的她站在围墙中间的进门口，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星星点点的火苗蹿上天空，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像是浴火重生的蝴蝶，美得绚烂夺目。
　　可即便离开了那个地方，恶心的人恶心的事依旧接连不断，苦难从来不会结束，苦难只会皆重而至。她越是被鄙夷，被诟病，她越变本加厉，但再痛苦也不过如此了，再难的时候她都坚持了过来这又算得了什么？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她庆幸自己那时候即便再艰苦也会每天走二十公里去镇上的小学读书，没有就此堕落在那个永无天日的深渊里，那场大火烧光了她的噩梦，如今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她？
　　那个小学的老师告诉她，这个世界很美好，可大部分人都很痛苦，不是每个人都会遇见光，不是每个人都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够释然，大多数人光是好好活着都已经十分艰难了。
　　而郑明瑶就是需要好好地活着，与其自我厌弃，陷入自卑孤独的泥潭中挣扎，不如把刀尖向外伤害别人，她受的苦已经足够了，她只需要再忍耐两年，她就可以彻底地和过去告别。
　　面馆里空气闷热，十分吵杂，郑明瑶口渴得直咽唾沫，汗珠大滴大滴地流着，她两只手都端着面，要把这两碗送到店外的桌子上，她在狭窄的过道里走着，旁边有个坐在塑料凳子上的小男孩忽然朝前伸出了脚，着急往外走的郑明瑶正好就绊在这只脚上，人猛地朝前倒了下去，手中的东西也砸到了地上，面和面汤洒了一地，碗也全碎了。
　　面馆里外的所有人都被这碎裂的声音吸引住了，全都朝过道上看了过来，郑明瑶趴在地上，面汤撒到了她的衣服和裤子上，她静默一秒之后猛然朝左后方抬头，用冰冷的、阴狠地眼神看着那个才上小学的男孩，这种令人恐惧的眼神，男孩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心虚害怕地躲到了他妈妈的身后。
　　“你这死丫头在干什么！”吴惠连忙从里面出来，看着这满地的狼藉，简直气疯了，“为什么连这点儿事儿都做不好？你就这么有情绪吗？还好碗没有砸到人！”
　　郑明瑶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面汤。她没有说什么，她不需要解释，不需要告诉吴惠告诉这里的人她为什么会摔倒，这里的人，这里的人有些什么想法她一个也不在乎，她又蹲下身在吴惠的叱责声中把碎掉的碗一片一片捡起来，她从小到大做过很多活儿，手心很糙不容易被割破。捡完以后她站起来，只对着那个满脸嫌弃的妈妈说了一句：“把这个小畜生管好。”
　　说完便走到前面的马路边上，把手中的碎片全扔了进去，身后传来谩骂和吴惠道歉的声音，郑明瑶不想听了，就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身上掏出纸巾擦手擦衣服，等离面馆远了，身上传来一阵滴滴滴的铃声。
　　她从校裤里掏出一个老式直板的按键手机，这个手机只要五十多块，是维修店的老板翻箱倒柜给她找出来的还给她打了折，放现在都是古董了，打电话和发信息都没问题，郑明瑶只有先将就着用。
　　她看着来电人，犹豫了一下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陈冉着急的声音：“小瑶你在哪里？我刚刚去店里没看见你人。”
　　厌恶感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郑明瑶不想说一句话，直接把电话挂断，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就传来陈冉大声的叫喊：“小瑶你等等我！”
　　郑明瑶还没来得及跑，陈冉一下子就追了上来，她喘着气站到她的面前，又急又担忧地道：“小瑶你还好吗？姓周的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郑明瑶没说话，陈冉看见了她身上的狼藉，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双臂，激动道：“这是不是周梓瑛那个人渣干的？”
　　郑明瑶彻底烦了，甩开陈冉的手，冷冷地道：“陈冉，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们的关系就变了。”
　　陈冉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道：“是你说的……帮了你之后就和我重新做朋友……”
　　“骗你的你也信？你怎么这么天真？”郑明瑶满脸都是毫不遮掩的嘲讽，“你知道我为了骗你忍得有多辛苦吗？恶心的同性恋。”
　　听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双眸逐渐暗淡了下去，张开嘴轻轻地道：“对不起……”
　　郑明瑶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厌恶，“这是最后一次了陈冉，以后都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每天都在学校门口看见你，我也不想在二区看见你，你真的很烦人很恶心，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纠缠。”
　　说完她掠过陈冉就要往前走，陈冉突然一下从后面抱住了郑明瑶，她把头死死地靠在郑明瑶的背上，满脸的惊恐，“不要啊小瑶……你可以骂我你也可以打我，无论你怎么对我我都能接受……但是……但是不要不理我，不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不要我不要小瑶……我求你了……”
　　郑明瑶一下子就挣脱了陈冉的手臂，转过头来怒瞪着她，“陈冉！这个世界上人不是要有依靠才能活下去的！你不要再自以为是地把我当成你的理想！你想发泄你想叛逆可以，但不要把我当成你做这些事的理由！你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激动道，“陈冉，你渴望和别人建立联系，渴望得到别人的帮助，但人都是孤独的你明白吗？这个世界上谁都没有义务来帮助你，谁也帮不了你，我不会来帮你，疯子那个傻逼更帮不了你，你不要再幼稚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