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卜勒定律(25)
视野里的背影已经不是那个孤单而瘦削的少年,男人的肩背宽阔成熟,已经足够富有而强大,不会再为自己无处可去而感到迷茫,也不用林西图拿脖子上的平安锁牵住手腕。
缺了中间的六年,他和方知锐之间的八年一晃而过,不过弹指光阴。
林西图戴上兜帽,泄愤似的踩在方知锐的影子上,良久,忽然出声问:“哥。”
方知锐没应,林西图就不厌其烦地喊。
“哥——”
“哥哥。”
“哥!”
方知锐像是不耐烦了,抛来一句:“你要说什么?”
“小时候我在这里跟你说过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
方知锐再次停下脚步,回头问:“说了什么?”
林西图知道方知锐肯定记得,可对方的模样好像是要自己再说一遍。
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也不记得了搪塞过去,可现在他和方知锐重新站在这里,像那六年中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那样,对面的人带着真实的体温,黑眸中只装得进自己一人。
“我说过,你要是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就来我这里,你…你还记得吗?”
话说出口又觉得后悔了,方知锐如今事业有成,是国内最有声望的青年钢琴家之一,想见他的人能挤满两片大草坪,独奏会上座无虚席,哪里还会无处可去?
现在无处可去的应该是自己吧。
眼见林西图头顶上两只看不见的耳朵耷拉下去,方知锐忽然伸出手,林西图还以为对方要抽自己,迅速拉紧帽绳,把自己的脸捂死。
“你现在别看我!”他别扭道。
那只手在林西图头顶停了几秒后,往下拉开了他被绑紧的兜帽。
“要哭了?”
林西图睁开眼,发现方知锐的眼里居然有淡淡的笑意,意识又有些恍惚了。
方知锐为数不多的几次笑都发生在他的高中时代,第一次看到方知锐笑时林西图还以为对方肌肉病变了,吓得不轻。
因为阿斯伯格综合征的缘故,方知锐即使有情绪外露的时刻,像一潭黑色的死水,可笑起来是水面就会泛起涟漪,是极好看的。
林西图默默移开眼,故意吸了吸鼻子。
“我才没有,问你记不记得,你又不回答我,不记得就算了。”
“如果你能保证你说的话到以后都会作数的话,我就记得,否则我就当从来没听见过。”
林西图一愣,又听见他哥低声问他:“所以作数吗?”
一群拉着手的小孩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林西图回过神,急着要开口,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忽然盖过了他。
“当然作数!”小男孩拿着两张奥特曼卡片对自己的同伴炫耀,“下次你来我家,我给你看泰罗奥特曼的典藏金卡。”
林西图:“……”
方知锐像是已经从自己弟弟脸上的表情知道了答案,继续迈步向前走:“走吧,阿姨已经在家做好晚饭了。”
方家的别墅和记忆里没什么区别,前院的花草盆栽少了不少,楼角的爬山虎被晒成了枯藤,蔫巴地攀在墙壁上,看上去已经很少有人来打理。
木秋千也没了。
虽然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林西图对这栋别墅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现在看小楼一副好久好没人住的样子,忍不住问:“方……方叔叔现在是不住这里了吗?”
“他在国外和现在的情人有套房子。”方知锐走进玄关,脱下自己的大衣。
“……哦。”
这个话题太沉重,两人都刻意避开。
林西图一想起自己读初三时混乱的那一年就头疼,毕竟他和林沐菡都没有想到,方裴胜外表沉稳斯文,在古典乐的圈子里众望攸归,私底下的私生活却那么乱,而且在方知锐的生母还在时就有前科。
如果不是方裴胜在外面包养的情人故意找上门,林西图这辈子可能都被蒙在鼓里。
中考前那段时间林西图过得浑浑噩噩,甚至都忘了林沐菡是怎么成功和方裴胜离婚的了,那时他身体不太好,总觉得忘了很多事。
好在他妈的心是钢铁做的,现在就算没有再婚也过得不错。
“林阿姨现在还好吗?”方知锐问。
“她在城南开了一间大排档,生意很好,天天关店回来就在床上数钞票。”林西图笑了笑。
但辛苦是真辛苦,夏天晚上人多,大排档又是得开到凌晨三四点才能关门,有时林西图收拾好外面的桌子进店,就看到林沐菡躺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睡觉,连张毯子都没盖。
“做餐饮生意很辛苦。”
“对,好辛苦的,我妈起码私房钱很多,而我是一个真正的穷学生,四处为了生计奔波,还要被老板拒之门外。”
林西图仰起脸,幻想着他哥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甩在自己脸上。
他笑眼弯弯,嘴边笑出了个弧形可爱的梨涡,专注地看着方知锐,背后没有形状的尾巴在半空中摇啊摇。
方知锐不为所动地俯视他:“所以呢?”
“所以哥要不要包养可怜的穷学生?盈利很大的那种。”
方知锐的视线从林西图的脸转移到他左耳的黑曜石耳钉上,戴了好几年,耳钉的颜色依旧黑得纯粹。猫眼黑曜石的名字叫哈迪斯之眼,是方知锐在林西图16岁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也是方知锐给林西图戴的“项圈”,他弟弟那么聪明,什么都知道,还要故作纯情,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包养都是要拿‘别的东西’还清的,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让我在你身上投资?”方知锐弯下腰,在林西图耳边问。
第22章 现在怎么这么不乖了?
“方先生,您回来了?”
“菜都做好了,都还是热的,两荤两素一汤,您看够吗?不够的话我再去做。”
做饭的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方知锐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发红的青年,很上道地问:“这位少爷饭后甜点想吃什么?冰淇淋蛋糕或者布丁,什么口味的都可以做。”
“抹茶布丁吧,谢谢阿姨。”
桌上摆了一道红烧肉、一道辣子鸡丁和两盘色泽鲜艳的葱油蔬菜,外加山药排骨汤。
都是些不起眼的家常菜,但阿姨手艺好,每道菜咸淡适中,自己炸出来的葱油既不油腻也不寡淡,很下饭。
上一次和方知锐在这张桌子上吃饭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了,方知锐口味淡,不吃调料太重的菜,但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林西图吃饭不老实,无聊的时候就数他哥每道菜下筷子的次数,味道重的菜和清淡的菜之间就差了那么几筷,但还是被林西图发现了,他哥大概是吃不了太咸太辣的菜。
好心告诉阿姨,结果后来做的川菜都不放辣椒了,林西图嘴里差点淡出鸟来,晚上做完作业实在寡得受不了了,还得偷偷溜下楼吃火鸡面加餐。
现在方知锐好歹身价后面不知道跟了多少个0,居然还是喜欢吃这些淡得跟白开水一样的家常菜。
而且都是吃的同一道清汤上海青,为什么方知锐的个子能比他高这么多?
林西图一边吃饭一边神游天外,方知锐坐在他旁边,夹菜的姿势都像在弹钢琴,不论做什么,他的脊背总是笔挺的,姿态优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两人的椅子挨得有些近,林西图伸长腿,大腿却一不小心蹭到了方知锐的腿侧。那里的西装布料轻薄,只是轻轻一擦,就能感受到底下坚硬而炙热的大腿肌肉。
林西图不敢动了,只能任由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搅得他心猿意马。
偏偏方知锐也没有动,冷眼看他:“吃饭。”
身上这么热,脸还是冷的,林西图“哦”了声,埋头吃饭,结果脑子里又蹦出一只天使一只恶魔来,互相打架。
天使哭唧唧地趴在地上装柔弱,掐着嗓子说:“你就听他的话吧,做个乖巧的弟弟,偶尔装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心,说不定他一心软,你就有可乘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