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死时他后悔了(80)
就这么点东西,他收一整天。
合上行李箱的一瞬,颜烟只想发笑,讥讽自己内外不一,实在别扭。
要走,又不干脆。
将死,还要心悸。
懦弱的人性。
对面人散楼空,无灯开,正漆黑,铁门上锁。
下午时,所有人已转移,收走全部设备,去海滩边准备晚会。
颜烟拿钥匙开了锁,将行李拖到三楼房间。
密码未改,仍是原先那个,只是半月无人住,积了点灰。
去楼下找张毛巾,酒精浸湿,找出干净的床单被套,颜烟打扫好房间,一项项归置物品。
归置比收拾效率高。
夜幕已至,颜烟整理完毕,实在累了,瘫倒在床边。
今晚,录制结束,他就一刀斩断段司宇的念想,不能再因懦弱与心软,拖到明天。
颜烟深呼吸,洗了把脸,勉强起身,套上防风衣出门。
海滩现场,他不敢去的,因为段司宇定会在台上唱歌。
他没勇气,在亲眼看过远星熠熠生辉后,再亲手伤害。
他只是个凡人,做不到那样冷情,也会害怕胆怯,更不是专业演员,台词随口而出。
颜烟上了轮渡,到鹭城区,直奔上次的夜店。
因是工作日,客人少,店内冷清。
孟毅正擦拭工作台,见颜烟走近,“烟先生,今天想吃什么?”
上次看见他写下“Yan”,默认读第一声。
颜烟没纠正,“给我调杯酒,度数要最低。”
他需要酒精壮胆,但他不能彻底醉,必须保有神智。
孟毅挑眉,照做,很快递来一杯,里头多是果汁,只半盎司葡萄酒。
颜烟先灌一杯,几乎尝不出酒味,“一般在什么时候上头?”
“这个度数和量......”孟毅轻笑,“估计上不了头。”
“我酒量不好,一杯就会醉,但我需要壮胆,保持神智去做一件事,你帮我安排。”颜烟扫描收款码,先转过去五百。
独特的要求。
孟毅没遇过,但也答应,“我这次加一盎司酒,你慢慢喝,别那么急。”
这次仍是果调酒,酒精味稍重,颜烟缓慢汲,十分钟看一次手机,随着时间倒数,愈发焦虑。
几杯下肚,临近午夜,颜烟明显感觉上头,有一丝昏沉,立刻停止饮用,剩下大半杯闲置。
“已经醉了?”孟毅惊异。
“还好。”颜烟趴在吧台,等待手机振动。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紧张到达临界点,颜烟只觉胃部翻滚,心脏抽搐,突突地跳,格外难熬。
身体不自觉发抖。
这反常明显。
孟毅有些慌,“你没事吧?”
“没事,我在等电话。”颜烟死盯着屏幕,眼神发直,似是严阵以待,只等开仗。
情绪已上头。
理智也保有。
嗡——
蓦然间,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像是头顶悬着剑,摇摇欲坠,即将断线。
焦灼到达顶峰。
腹中翻滚感更甚。
颜烟抽了几张纸,拿在手心捂住嘴,蜷着身子,忍不住干呕。
白日随意吃了几片面包,已消化完毕,干呕数次,颜烟什么都没能呕出。
“颜烟——!”
暴怒的声音响于身后,剑终于落下。
叮——
蓦然间,脑海中忽现一声清脆铃响,许是幻听,像是上天送予的唯一怜悯,阻隔颜烟的紧张焦虑。
剑落下了,段司宇到了。
真到了斩断的时刻,颜烟反而彻底平静,周身轻飘,似真到达微醺的境界。
颜烟轻呼气,丢开纸淡然坐直,就当未听见,想拿酒杯汲一口,先润唇润喉。
手中的酒却被一把抢过,狠狠摔在地。
砰——!
巨响之后,玻璃碎了。
颜烟不往旁看,只对孟毅说:“再来一杯。”
段司宇感到荒谬,不明白颜烟到底在干什么,刚才已经捂着嘴呕吐,现在竟还要再喝。
“你敢?你给他一杯,我砸一杯。”段司宇侧头,凶神恶煞威胁。
虽戴着口罩,但那双眉眼极有认识度,段司宇在鹭城录节目的消息人尽皆知,孟毅直接认出。
做一件事。
分手?!
孟毅未曾想,来酒馆避雨的,竟能是大明星的男朋友。
“先生,您想喝什么?”孟毅和气地问。
颜烟抢先说:“刚才的那种,再来一杯。”
两难。
但因是第二面,对方还给小孩点过面,孟毅下意识偏向颜烟。
孟毅随意调制,根本没放雪克杯里摇,没几秒,端了酒上桌。
杯还未送到颜烟手里,又被段司宇截断,再次砸在地。
“先生,您......”
“够赔了吗?”段司宇拿手机扫了码,转过去五万,眼睛盯着颜烟,准备耗上一整晚对峙。
“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
“还不够?”段司宇打断,像要再转钱,颜烟冷漠,便去刁难旁人。
壮胆的目的已达到。
颜烟索性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将战场拉到别处,不要打扰酒馆的生意。
出了夜店,还未上车,衣领直接被攥住,反拧成一团。
“你不想去现场,我不逼你。你想搬回对面,我可以同意。但是你酗酒,呕了还要再喝——”段司宇咬牙切齿,“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马上就能没命。
他也并未酗酒。
颜烟懒得反驳,直接挥开段司宇的手,淡漠,“关你屁事。”
——关你屁事。
他世界里唯一的月光,竟然对他说这样一句话,一句鄙俗,下劣,低等的话。
颜烟可以对任何人说,但唯独,不能这样对他说。
怒气直冲破头顶,将所有理智覆灭。
“我没有同意过分手,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单方面说分手,我就必须同意?凭什么?”段司宇两手攥住颜烟的衣领,将人拉近,“只要我不同意,这就关我的事!”
半空月色清冷,如同颜烟离开北城的前夜。
段司宇目眦欲裂,又一次与他辩驳,用尽逻辑诡辩。
已是午夜,人烟稀少。
他们在大街上吵,夜风是唯一的观众。
耳旁吹过一阵风时,颜烟不自觉发笑,他这辈子所有的不体面,全都留给了段司宇。
喝醉发酒疯挤到前排看表演,大街上出柜说“0还是1我都可以”,电梯里惊恐发作,当着酒保的面干呕,说他从未讲过的粗鄙之语。
如今,他们还站在马路沿边吵架。
每一幕,闪过脑海,从悸动到苦涩,像是走马灯,特意祭奠这段将死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
他也将死,他将和这段关系一起陪葬。
“你笑什么?”段司宇蹙紧眉,火气冲到顶,“我说的不对?那你来说,今天谁都别睡,就站这儿,吵出个结果为止。”
颜烟摇头,直呼其名,“段司宇,我不会跟你复合。”
声音冷静得可怕,凉到彻底,蓦然覆灭所有火气。
段司宇似有所感,一切都将如轮回,回到那年北城的夜,下一句要么是“我不爱你”,要么是“我不喜欢你。”
但颜烟说的,并非这两句。
颜烟说:“因为我讨厌你。”
下意识,段司宇松开手,因为就算这只是谎言,也同样是利箭,扎过来时,比过去的所有时刻都还要痛,痛到不可忍,呼吸遏制。
但这还未结束,利箭扎进了心口,继续翻滚搅动。
“我讨厌你目中无人,拿下巴看人,嚣张自大,不顾我的意愿,污蔑我,糟践我,想让别人都误以为我们是......”
“闭嘴!”段司宇抬手捂住颜烟的嘴,紧紧覆住,防止这张嘴再生出任何一句利箭,手臂不自觉发抖。
颤意传到皮肤间。
野性的眉眼本该耀眼,事事胜券在握,却还是因为他的话,发狂痛苦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