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87)
“也好,准备去哪儿?”
“我来联系。”
践行宴来的人不多,只有他们几个朋友,就在周飞的火锅店,单开了一个包厢,火锅加单点的小菜。
虽然是柏言组织的,他的话却不多,都是其他几个在调动气氛。
但他一个劲地给庄辰栩敬酒,是要把人灌趴下的架势。
他敬,庄辰栩就喝,一双漆黑的眼睛从清明执拗到糊涂失焦。
谢时玉扯了下柏言的衣角,硬拉他坐下,不要再站起来,“你这是要把人往死了喝是吗?等人喝趴了,你又要后悔。”
柏言不言不语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漱漱口,他的酒量很好,这么多年练出来了,庄辰栩趴在桌上睡了,他还坐的稳稳当当。
周飞拍了拍庄辰栩的背,“你还好吗?给你倒点热水?”
底下的人没发出声音。
柏言卷起袖子,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过茶壶,给茶杯注满,四平八稳地端着茶水走过去,对周飞说,“没事,你去外头忙,我照顾他。”
周飞有些为难,但外面客人多,他得出去招呼。他看了眼纪睿,纪睿则和谢时玉对视一眼,纷纷动作一致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拿起外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柏言你负责把辰栩送回家啊。”
柏言手里还拿着茶杯,微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
很快三个人就撤了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高,空气闷热,柏言松了松领子,往下调低了两度。再走回来,蹲下身,叫他的名字,“辰栩,听得见我说话吗?喝点水,胃不会难受。”
庄辰栩睁开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把眼睛合上了,再叫他就没有反应。
柏言就这样半蹲着,需要仰一点头才能看见庄辰栩的脸,他伸出手把人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温度很烫,脸颊发热。从小就认识,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还是会惊艳,面白眉黑,五官格外的锐利冷淡,鼻梁削挺,眼狭而长,唇薄而利,是寡情的长相,内里却这样的细腻深情。
柏言摸了摸人的眼睛,感觉眼睫像小刷子一样蹭过指腹,痒痒的,像柳叶落到了湖心。痒的他缩回手,悄悄发怔。
从小他们两就在一起,他想象不出有一天两人彻底分开会是什么样。庄辰栩留学那段时间,他很想他,想到忍不住坐飞机去找他,人生地不熟,靠之前聊天的只言片语,在校园里兜迷宫,靠问路找到了宿舍楼。然后蹲在门口给人发消息再加一张照片。他记得很多梧桐树和好大的广场,庄辰栩远远的骑车过来,从单车上跳下来,把他抱住。他在庄辰栩的宿舍里只住了两天,还赶上庄辰栩两门大考,没时间陪他,第三天就迫不得已回了国,来去都匆匆忙忙,心里却很高兴。
早就不仅仅是朋友,哪有朋友会像他们一样相处。看到人谈恋爱会难过,人不在身边会想念,人在身边所有心思都围绕着他打转。
他不记得谢时玉他们喜欢的东西,平常的小习惯,偶尔会忘记他们的生日,但庄辰栩的他一次都没忘记过,别人说一点不好他都不能忍受。
在人生这条逼狭的小径上,两旁是黑暗浓重,苦难如海,始终是他们两个在手牵手地向前跑,在自己摔倒的时候,他会折返回来背起自己。但走着走着,道路就分叉了,他们不得不做一个选择。
柏言收回手,低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含在嘴里,然后低下头,用两只手捧着庄辰栩的脸,轻轻吻了上去。舌头分开唇缝,把茶水渡进去,渡一口,亲一会,再渡下一口。
柏言很认真地给他喂水,直到庄辰栩受不住,睁开眼,抬手压住他的后脖颈,不让他后撤,嗓音喑哑地问,“你做什么,只知道给我喝水吗?”
柏言看着他,眼睛眨了下,“我知道你没醉。”
庄辰栩半闭着眼,松开手,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靠在他身上,“嗯,你灌的太猛了,醉了一半,是有点难受。”
柏言用手臂扶着他,“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庄辰栩看向他,满眼惺忪,“你现在要表白的话,我可能记不住。”
柏言不禁笑了下,轻声道,“没关系,我现在说一次,等你醒了我再说一次。”
“嗯,那也行。”庄辰栩低低哼了声,又闭上眼了,“那我可能就能记住了。”
柏言手臂收紧,搂着他笑了笑,觉得他也是有点记仇的。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柏言低声问他。
庄辰栩靠在他怀里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天你跑来我家,说你父母吵架吵得很厉害,你想住在我这里。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浴室里用美工刀划自己的胳膊,我把你拉出来,给你包扎,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跟我说觉得这样活着好累,我那时候很失望。除此以外,再没有过。”
柏言愣了一下,然后说,“但你那天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也害怕,面对在乎的人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觉得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就束手束脚不敢行动。”
柏言咬着下唇闷声说,“我上次说我没喜欢过谁,是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你,我很孤独,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怕失去你。”他弯下腰,庄辰栩头自然地后靠,枕在他的胸口,他把脸贴着庄辰栩的侧颊轻轻蹭了蹭,“现在,也是一样。”
庄辰栩闭着眼,嘴角却向上勾起,“柏言……”
柏言用力眨了下眼,然后在人嘴角亲了一下,接着说,“你不要打断我,打断了我就忘了要说什么了。我知道我懦弱,只知道逃避,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时,就假装不知道,假装没发生过,我不敢承受关系改变所带来的的风险,不敢经历未被实践的生活。我害怕把你弄丢,我很自私,宁可看着你受折磨,也不想冒一点风险。”他说到这,又有些哽咽,“你留在书房的那封信我看了,如果我没找到,你就永远不会给我是吗?”
庄辰栩有些意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后就没有合适的时机,所以就一直放着。”
“那什么才算合适的时机?”
庄辰栩沉默着没有回答。
“其实什么时候都一样,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柏言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沉声说,“但我觉得只要我喜欢谁,他都会受到伤害。我的家庭是病态的,任何人被扯下水,都是一场灾难。我父亲喜欢的人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也会是这样,那我宁可谁都不要喜欢,我不希望任何人被我牵连,受到无孔不入的监视。我也害怕变成同性恋,因为我妈妈觉得那十分恶心,而我曾经觉得那是毁了我家庭的罪魁祸首,甚至义愤填膺地去指责别人,到头来证明我只是霸凌了一个受害者。”
“我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所以最后会变成这样,都是我自找的。”
庄辰栩身体绷紧了,沉声驳斥,“你不应该这样想……”
“我哪里都不好,但拜托,求求你了,”柏言收紧抱着人的手,声音颤抖,“再喜欢我一次吧。”
庄辰栩听完柏言的话,觉得自己心快被他哭碎了,空调呼呼吹出低热的风,柏言的眼泪砸在自己肩上,浸透了薄薄衬衣,像滚烫岩浆。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了。他用一柄匕首把一直紧闭的蚌壳撬开了,看到了里头血淋淋的白肉和裹藏的珍珠,内心知道自己舍不得,但还是狠下心,破釜沉舟似的逼了人一把。这是一场赌局,他赢得艰难侥幸,但所幸是赢了。赢了以后,他会好好把珍珠藏起来。
“我会留下来的。”庄辰栩把手放在他抱着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只要你愿意跨出一步,剩下的99步都由我来走。”
“不,我希望你出去,不要为了我打乱你的计划,”柏言吸了吸鼻子,细细啄吻着他的侧颈,在他耳边说,“你在那里等着,等着我来找你。”
从前是他拉着自己向前走的,现在该轮到自己向他跑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