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钩(41)
果然,周其琛放下麦克,就跟郎峰耳边说:“我出去抽根烟。”
郎峰点了点头。
这一根烟抽出了三根烟的时间,大部分时间烟都静静烧着。
烧到一半,好像真是有默契似的,他一回头的功夫,正好赶上郎峰从包间出来了。
酒吧门口被霓虹灯照得透亮,郎峰走过来和他肩并肩站着。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我有用心听。”
周其琛心里面暗流瞬间翻涌成潮水。他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了他。
郎峰看他抓自己手臂抓得紧,便说:“不用看,是真的。”
酒壮人胆,周其琛喝得得有六七分醉,他张口便说:“Evan,我问你件事。”
他想要松手了,这回是郎峰没让,就这个姿势紧紧抱着他,把下巴又放到他肩膀上:“你说。”
“之前有一次……你说去荷兰结婚,也是真的吗?”
郎峰想都没想,就说了:“当然是真的。”他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大概想起来是哪一次。
周其琛转过身去,背着他吸了一口烟,再回过头的时候已经是一副轻松的笑模样了:“那就好。”
郎峰这番才知道,他大概是心里面一直惦记着这事,但是不敢问出口,怕是自己一番妄想。
“你想问我多久了。”他低沉着声音问。
周其琛笑笑,摇摇头,没回答他。
郎峰又说:“歌我听进去了,不过……还是要说话。”
“要说话。”周其琛重复了一遍,又郑重地点点头。
第42章
“ECAM液压黄系统低油量,液压黄系统压力低。”
“怎么回事?”
“别着急,按ECAM提示的一步步排障。”
“……暂时是ok了。”
“跟签派和区调都联系一下,汇报一下情况,能落先落。”
“可算是落地了,琛哥,多谢你。”
“也谢谢你。我们现在执行停机程序吧。”
“等等,我这边没有刹车压力。”
“操,踩脚刹车,电动泵接通,现在赶快!”
“还在往前移动,不行,现在这速度停不下来……”
“别慌,我电话地面清场,你检查安全带灯不要灭,广播一遍。”
“向左打方向!”
……砰!
A320-200左侧舱门的位置缓慢地撞上廊桥,可是响声巨大,他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歼-15的操纵杆从手里面滑出去了,世界在眼前开始旋转,然后他后背猛然一震,是降落伞包弹射的巨大推力……
周其琛猛然惊醒,才意识到这是个梦。他下意识地想翻个身叫醒身边人,可身边的床铺空空,并没有人。
三天前,他和沈恬恬又一次搭班。赶上朋友,本来是再轻松愉快不过的任务,却是笼罩上一层阴影。从深圳飞回北京那一班,他让沈恬恬主飞了,飞到一半飞机出现了个小问题,显示液压黄系统油量低。他们按照ECAM提示的排障处置,也及时通知管制了,一直到降落都很顺利,是降落后沈恬恬突然发现右侧液压控制的刹车没有压力。他们接近停机位了,却刹不住车,直接撞上了廊桥。40多吨满载乘客的大家伙,即使是十几公里的时速也能造成不少损失。周其琛目视确认了地面没有别的工作人员,又在最后关头撞了廊桥而不是停机楼。沈恬恬也显示出了超出她年龄的稳重,用机长广播让所有乘客系好安全带做出保护的姿势。大部分人都按规矩执行,除了一位空乘正执行任务,在撞击之下跌倒,受了点轻伤,其他人均是平安无事。
可民航飞安无小事。这事发生在他升机长之后的一个月内,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当天晚上他和沈恬恬在机场留到凌晨两点,送走最后一个乘客和最后一位消防员,在走向停车场的路上,沈恬恬终于是没忍住,哽咽着跟他说对不起。
周其琛伸手拍着她后背,说:“傻丫头,有什么对不起的。故障就是故障。别说你了,我也想不到,二十多年的老机长也不一定能想到。该做的我们按照ECAM做了,该汇报的也都及时汇报了,谁也想不到它会这个时候没压力,太寸了。机上地面大家都没事,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话虽如此,可他太清楚沈恬恬现在这个状态了,这叫后怕。如果廊桥上有人怎么办,如果真是撞了停机楼怎么办,如果大部分乘客都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怎么办……一旦开始想了,就跟开闸的洪水一样,情绪根本不受控制。沈恬恬压抑着流眼泪,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周其琛看她这样子心里面难受得紧,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先给她送回了家。
他自己到家已然快三点,他想都没想,随手就拨了郎峰的电话。对面一直忙线,他这才打开记事簿看了看,果然郎峰在空中飞。他的航班都长,他也不抱希望他能早听到。周其琛叹了口气,这才打开未接来电列表,给一个领导回了电话,还给负责排班的人留了语音消息。因为这起事故,他们在机场耽搁了六七个小时,他的休息时间不够,是赶不上下一班的。
郎峰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七点进来的。
“怎么了,半夜打给我。”他那边背景音很嘈杂,一听就知道还在机场,可能刚刚结束工作还没着家。
周其琛清了清嗓子,才问他:“今天在阿姆?”
“嗯,回来了,”郎峰又追问,“你那边怎么了。”
“昨天我出了点事故……”
“什么情况?”郎峰的声音一下从松弛变成紧绷。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飞行员朋友先走,然后就拉着飞行箱停在半路,一边接耳机一边用手机翻新闻。
周其琛基本上一夜没阖眼,打电话也是为了说这事,就一口气全都倒出来了。从接到飞行计算机系统的液压黄系统油量告警,到后来落地前后的他们一系列操作。
“当时的ECAM指示呢?”
“寻常程序,我们挨个照做,也没有问题。我知道……”
“落地以后,electric pump,有接通?”郎峰是打断他讲话,硬是插进去一个问题,实在不像他以往作风。
“有。然后脚刹踩到底。”
“停留刹车呢?”
“引擎关闭之后,早提起了。”
郎峰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他有问周其琛就有答,到最后周其琛被他问得有点恍惚了,知道的是他同行的男朋友关心他,不知道的以为是外籍人员在这儿调查呢。
郎峰在这件事上不仅有着百分之二百的严谨,还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到最后周其琛被他问得不是滋味,他话也是横着出来的:“你这……比昨天晚上来调查的哥们儿问得都细,你是站在停机楼翻320的飞行手册呢?”
郎峰这才停下飞速思考的大脑,刚想说点什么,周其琛在那边把电话给挂了。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太着急了,想了解事故经过,然后自己内心有个事故原因和责任推定,然后拿着确凿证据和道理再安慰对方。可他最想听的,也许并不是这个。
挂电话之后,和他同机组其他的人已经快走出机场了,给他发手机消息道了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息通知。郎峰又条件反射般地点开邮件看了看,在收件箱里面停留了好久,刷新几次看到没有他等着的那封新邮件,才关上手机。
天刚蒙蒙亮,周其琛手机里面就热闹起来。睡了一晚上的人醒过来了,他的微信里面全是得知这件事后的朋友们发来的慰问信息。管制们的消息最灵通,是方皓一大早就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从公司回来以后都没得空回复,是开车在回家路上,直接接到了陈嘉予给他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嘉哥。”他开着车,放了蓝牙免提。
陈嘉予上来就问:“听说你们昨天晚上滑行入位的时候撞廊桥了?方皓给你发了一早上信息,看你没回复。”
周其琛:“嗯是,昨天最后一班。液压黄系统油量低,当时按指示处理的。落地关发动机之后,发现右侧刹车不管用,刹不住。昨天闹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又去公司了,我还在回家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