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心(16)
“酒店发我了,在江边,也不算远,过去四十分钟。”老罗道,“您放心。”
裴文杰点头。
车子驶离了停车场,上了高速。
裴文杰便不再说什么,他拿起那沓资料——是起飞前谭锐塞给他的材料,说是合适的对象的资料。
他把资料放在膝头翻开,忽然怔了一下。
这沓资料比他父亲给过来的那份要轻薄一些,然而涉及的细节却更细致。
可是无论是哪份材料,都是把某些人的平生摊开来,用上位者的姿态,去评估、打量、剖析这个人。
冷冰冰的,丝毫不带个人情感。
他现在所作所为……和裴宏有什么不同吗?
裴文杰问自己。
从被带回裴家,被迫改姓,逃脱挣扎无数次直到不得不屈服于裴宏的力量……然后再到现在。
他为了挣脱裴宏,为了干翻自己的老子,却在不经意间走上了和裴宏一样的道路,他是否变得和裴宏愈来愈相似。
如若这样,他所有的努力最终要变成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在这一瞬间,疲惫袭来,裴文杰微微有些眩晕耳鸣。
他闭起眼,捏了捏鼻梁。
老罗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裴总,您没事儿吧。”
裴文杰闭眼回答,“只是头痛。”
“您呐,就是太拼命了。我就没见您休息过,休假在工作,上班在工作,我们都睡觉了您还在工作。”老罗关切道,“车上晃荡得很,您别看资料了,累了更容易晕车。”
“好。感谢你关心。”
“您吃早饭了吗?”老罗问他,“谭助理叮嘱让我看紧您的饮食。”
“还没。”
中型飞机头等舱的早餐除了摆盘好看,一无是处。
“那要吃点东西吗?裴总有什么想吃的。”老罗问他。
裴文杰靠在后座上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老罗也不好再问。
又过了片刻,那阵眩晕终于过去了,裴文杰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缓缓睁眼去看。
一只带着花花绿绿贴纸的保温杯放在后排角落,在转弯中滚到了他脚边。
裴文杰弯腰捡起来。
是梁楠的保温杯。
——他竟然还记得那个小丫头的名字。
“这个怎么在这儿?”他问老罗。
“哦,那个啊,大概是梁先生忘了吧。”老罗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裴文杰手里的杯子,边转弯边说,“他那天走得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车上的,我回家才看到,给他发过微信,他也说算了。我就扔车上了。一个保温杯嘛,能值多少钱。”
这怎么能算了。
那些贴纸,把坑坑洼洼的地方仔细的掩盖。拥有这个杯子的人,明显十分喜欢它。
裴文杰问老罗:“你记得喜相逢馄饨店的位置吗?”
“记得。导航有记录。”老罗说。
“那附近有个酒店。”
“是,好像是有个五星酒店。”
裴文杰点点头:“我改住那边吧。”
若谭锐在,一定会提醒他,从这个位置到他和对方约见的地点,都在二十公里以上,并不算方便,甚至折腾。
可是老罗不是谭锐。
老罗困惑地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老板。
此时裴文杰精神了一些,相亲资料被他扔在了一边,他看着窗外,搁在膝盖上的手中,拿着那只保温杯不松开。
*
裴文杰办完入住,看了下时间,离中午跟商务方约好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他洗漱了一下,换了套休闲的衣服下楼。
也没叫老罗,一个人溜达往美食街走。
阳光温和的铺洒。
比起上一周的炙热暴晒,这一周的杭城可谓十分缠绵。
裴总心情很好。
其实也就走了一周不到。
可这条街周边显得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新鲜。
熙熙攘攘的美食街一眼望不到头,喜相逢的招牌就夹杂花花绿绿的的招牌里面。
他虽然看不清楚。
但是感觉好些日子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饥饿感已经蹿起来了,胃里好像装了什么小动物在里面跳来跳去,一刻也显得难熬。
脚步不知不觉中加快,裴文杰很快抵达喜相逢馄饨店门口。
卷帘门落了下来,锁着。
上面贴着张A4纸,马克笔写着“今日有事,歇业半天”的字样,是熟悉的字迹。
裴文杰蹙眉盯着那八个字,似乎有意用视线把那八个大字盯穿。
他总共光顾这个馄饨店也就几次,遇上了两次歇业半天。
这样很难稳固客源。
难怪梁逢总是缺钱。
“梁老板去相亲了,中午不做饭。今天好些人来了,你也回去吧。”
大约是他站得时间太久,旁边百货铺子里的大婶忍不住出来对他讲。
“相亲?”裴文杰问。
“是的呀。街道上有个相亲社,专门帮大龄单身的相亲。梁老板年岁不小啦,还带着孩子,自然着急的。”刘婶对他讲,“今天吴山广场那边有相亲活动,就是那种把自己身高体重年龄收入都打印出来的那种活动。梁老板每周三都会去。你要吃饭,下午来吧。”
有人来百货铺子里买东西,刘婶说完话就进去招揽客人了。
裴文杰站在街道上,手里还拿着保温杯。
他抬眼看了看“喜相逢馄饨”几个大字。
明明已经歇业。
却不知道为什么,更饿了。
第16章 新的冲动
他带着这份饥饿感回了酒店房间,在大堂遇见了下楼觅食的老罗,老罗刚从楼下自助餐厅出来,手里还拿了盒牛奶,嘴巴嚼着一只鸡腿,嘴角带油,见到裴文杰老罗连忙把吃得都塞入嘴里,鼓着嘴巴,含糊的说:“裴总,下楼来吃饭吗?他们家自助还不错……您记得吃饭。”
“不了,我不太饿。”
他嘴角还带着炸鸡的油花。
裴文杰默默移开了视线。
虽然有着这样的饥饿感,可是老罗这种不挑食的人传达出来的信息还是让他直接拒绝。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我上去收拾下,半个小时出发去城西。”
“好,没问题。”
裴文杰上楼把要带走的名片、材料和IPAD都放进电脑包里,喝了口水,妄图抑制这样的感觉。
这是一种他不太熟悉的感觉。
裴文杰已经很多年未曾感觉到这种饥饿,很多时候,他得挑食只会带来胃痉挛和灼烧般的痛楚——可是想吃什么东西、对食物保持一种期待……这样的冲动,似乎屈指可数。
万幸的是,下半天他的行程安排密集。
商务沟通、磋商、互相之间进行试探、讨价还价,最终达成某个程度上的共识……
等他和对方一起吃了饭,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
车水马龙,一片歌舞升平。
一时间让人恍惚不知道身在何方。
对方公司的老总跟在他身后,问:“裴总,看您在席上没吃什么,晚上要不要找个清bar再喝几杯?湖边有几家比较幽静的,很有味道。不少三、四线小明星都过去凑热闹,还有些外围。您这样的贵客是受欢迎的,如果去了能得到不少年轻人的青睐。”
内容虽然露骨,但是对方的言语十分得体。
本来也应该是这样。
很多事情都是客客气气的交易,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甚至大家都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总会体贴地为他空出时间来,就像今天这位老总一样善解人意。
“不了。”裴文杰说,“五点飞杭城,得好好休息下。”
“那下次再约。”对方笑道。
如果是以往,他应该是会答应的。
在这个漆黑得有些茫然的夜晚,找一个慰藉,填满工作之余那些漫长的时间。是众所周知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只是今夜什么都显得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