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搜预告(16)
镜头中的江北几乎就是方至本尊附体,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下意识的迎合讨好、被无端指责时的隐忍、对旁人态度的敏感,都在他的动作、表情和细微的眼神变化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还没算他听觉障碍却没戴助听器的那部分难度。
看完回放,庄宴对着场中喊了声“过”,而后面带喜色地抬头看向宋野城:“怎么样?演得还不错吧?”
宋野城赞许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江北的演技着实让他非常意外,如果说他昨天还抱着一丝对“关系户”的怀疑的话,现在就已经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庄宴似乎有些得意:“他试镜的时候我就预感差不了,你别说,这小子跟你当年还真有点像,要不怎么说有的人呐,那就是为镜头生的,往那一站就自带光圈,挡都挡不住。”
说罢,他又拍了拍江阙的肩头:“你这是给我捡了个宝啊,以后好好培养,前途无量!”
江阙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浅浅笑了笑。
这时,江北已经挎着他的破包跑了过来,进棚后熟练地挂上了助听器:“怎么样怎么样?还行吗?”
“刚还跟他们夸你呢,”庄宴笑着站起身,“不错,继续保持。”
江北乐着应了声“好嘞”,便听江阙在旁提醒道:“别飘。”
江北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庄宴则开玩笑似的朝宋野城抬了抬下巴:“有不懂的跟你城哥多请教,现成的影帝在这,不问白不问。”
说完,他招呼江阙跟他一起去看看下午的场地布置,拿着分镜板走出了棚外。
豆子一心惦记着他城哥的午饭,眼看着导演和编剧都走了,便跟宋野城招呼了一声,也先下山准备去了。
于是棚内便只剩下江北和宋野城两人。
江北一屁股坐在了原本庄宴的位置,长舒了口气,目光在桌上巡睃了一圈:“渴死了,有水吗?”
宋野城将豆子带来的保温杯递给了他,又顺手给他拿了个纸杯,这才弯腰坐在了一旁:“你学过表演么?”
“没有啊,”江北拧开杯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吹气一边道,“我是想走艺考来着,但我哥让我考虑清楚,我还没决定呢。”
宋野城想起刚才庄宴说“好好培养”时江阙那不置可否的态度,道:“他不支持你演戏?”
“那倒也不是,”江北道,“他就是怕我三分钟热度,以后会后悔。”
宋野城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以前演过戏没?”
“没有啊,”江北似乎觉得他这些追问有些奇怪,想了想后忽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觉得我演得特好啊?”
宋野城没有否认:“确实不错,我还以为你学过呢。”
“哟?难得啊,”江北揶揄道,“昨天谁说我是关系户来着?”
宋野城不由哂笑:“你怎么还记仇呢?”
江北得意地挑了挑眉,低头喝了口水,片刻后竟然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诚实道:“其实吧,换个角色我就不一定能演好了,方至这个我主要是本色出演,算是有buff加成。”
宋野城愣了愣:“什么意思?”
他虽知道江北是孤儿,但却并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难道他也曾经寄人篱下?
江北舔了舔嘴唇,轻笑道:“我小时候在福利院被领养过,后来又被退回去了。被领养的那段时间,我过的日子就跟方至差不多,所以寄人篱下什么的,我还是挺有心得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被领养又被退养的落差感和寄人篱下所受的压抑不难想象,宋野城忍不住微微皱眉:“为什么会被退回去?”
江北瞥了他一眼,语气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不能生,就想在福利院挑个健康的、年龄大点生活能自理的回去养,但健康的哪有那么好找,到最后也只能矮矬子里拔将军,挑了我这么个耳背的。”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刚开始他们对我也挺好,好吃好喝买这买那,就为了哄我开口叫他们爸妈。后来我养母突然又怀上了,他们就对我冷淡了许多。再后来等孩子出生,就更是嫌我碍事、看我哪哪都不顺眼。最后实在不想养了,硬说福利院当初没跟他们说我耳朵有问题,说受了欺诈,又把我给丢回去了。”
收养.孩子不是小事,法律规定一旦收养关系成立,在没有特殊原因的情况下,不得在被收养人成年之前随便解除收养关系,而“欺诈”正是能解除收养关系的“特殊原因”之一。
或许是因为当初手续有漏洞,也或许那对夫妻就是以胡搅蛮缠取胜,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江北又被退回了福利院。
宋野城寂然沉默良久,久到江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喂,你这么严肃干嘛?其实要不是他们把我退回去,我还遇不上我哥呢,我谢谢他们都来不及。”
听到这话,宋野城的注意力终于被成功转移:“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第11章 孤儿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提起这个,江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讪讪摸了摸鼻尖:“我那会年纪还小嘛,刚被退养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而且福利院那种环境你知道吧?哦,你可能不知道,反正就是——”
“我知道。”宋野城笃定道。
他知道江北指的是什么。
在很多人印象里,福利院是和幼儿园差不多的存在,可爱的孩子、温柔的老师、明亮的宿舍和教室、满地满橱柜的玩具和书本。
但其实并不是。
除了大城市的样板福利院外,其他很多地区福利院的情况都相差无几——除了因为重男轻女而被抛弃的女婴之外,大多孩子都有严重的残疾或其他难以治愈的疾病,四肢和智力都健全的基本已是凤毛麟角,如果再加上五官样貌都正常的条件,那差不多就得是千里挑一了。
宋野城小时候经常跟着父母去他们参与资助或建立的福利院观阅走访,在那里见过手脚全无、只能用肘部和膝盖挪动的躯体残疾,见过歪嘴傻笑流着口水的唐氏综合征,见过四肢虽然健全、行动却仿佛木偶的脑瘫儿,也见过骨瘦如柴、形容枯槁、十几年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下地就会骨折的“瓷娃娃”。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事业,开始亲自参与到捐助福利项目的事务中,又从福利机构反馈的各种数据和图片里了解到,在一些偏远地区,福利院护工素质堪忧且人员短缺、孤儿食宿条件甚至都可能达不到温饱水准。
所以,他很清楚江北口中的“那种环境”是什么——是暗无天日、苦楚弥漫、足以令人绝望的压抑和窒息感。
江北没有深究他说得如此肯定的原因,也或许并不那么在意他是不是真的知道,只点了点头:“你知道就行,反正当时我就特别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又会被扔回那个鬼地方,在那里多待一秒我都喘不过气,就总是趁没人盯着的时候偷跑出去,跑到附近一个小湖边坐着,然后……就是在那里遇见我哥的。”
那时的江北还不到十岁,经常独自一人在湖边钻牛角尖似的想:为什么人的感情可以变得那么快?为什么原本给他温柔关爱的人会变得刻薄冷漠?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离开了深渊,又要被一脚踹回来?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像白夜聆曾在书中写过的一句话:最令人痛苦的往往不是一直身处于黑暗,而是重回黑暗前,曾经见过光。
那种痛苦会让人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解释那些“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
想着这些,江北经常在湖边一坐就是一下午甚至一晚上。
后来去的次数多了,他就渐渐发现,每到周五傍晚,湖边长椅上就会多出一个人。
那会的江阙还是学生,每次去湖边的时候都穿着校服拎着书包,在那里坐到晚上八九点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