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附(76)
现在也不是纠结杜炎炫为什么会撞秋澄的时候,郭梦心抓重点地问:“小澄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医院有说吗?送进去抢救多久了?”
这个夜里,谁都没有睡。
裴玉找律师去警局看调出来的路口监控与警察拿到的杜炎炫车里的行车记录,穆行天、郭梦心、陆江淮三人一起等在抢救室门口。
期间抢救室的门开了几次,三人赶紧起来,可惜都只是医护进出,没有问出秋澄的抢救情况。
凌晨两点多,抢救室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卦衫的男医生走了出来,问谁是秋澄的家属、家属过来听一下病人的情况。
门口三人一起迎了过去,陆江淮没吭声,郭梦心本想说她是秋澄的阿姨,穆行天率先道:“我是。我是他男朋友,跟我说吧。”
郭梦心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抬头向穆行天看去。
男、男朋友?!
医生没少见多怪,既然是男朋友,也没其他家属,就看向穆行天,交代了秋澄现在的情况,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太好:
肋骨断裂多根,因为撞击严重,肺部等多器官受损,失血量很大。
命暂时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后续情况会不会恶化都很难说。
医生最后道了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走廊上瞬间便静了。
这句「做好心理准备」,就像一把悬起又缓缓落下的刀,刀刃向着的则是一根极细的线,这根线拴在所有人的心口处,颤巍巍的,好似随便一点风声都会断。
郭梦心都已经忘了去在意穆行天说他是秋澄男朋友这件事了,听完医生的话,只觉得难受又恍惚。
白天不还都好好的吗。
秋澄还回来陪珊珊玩了一整天。
还和她聊天说话了,笑的样子都还鲜活地印在她脑海里。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陆江淮则转过身去,低着头、手挡在眼前,看起来格外的痛苦。
穆行天面上还算冷静,他又与医生聊了几句,医生走后,他默了几秒,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还搭了下郭梦心的肩膀,让她先回去,医院有他,家里珊珊还需要她照顾。
郭梦心沉默了片刻,知道现在不是多说别的的时候,便什么都没问,说了句好,准备走了,穆行天叫住她。
郭梦心转头,穆行天对她道:“等秋澄出院了,过段时间我想把珊珊也接回来住,妈你到时候一起吧。”
顿了顿,“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宅那套房子,到时候另外准备套大的,一起搬过去。”
郭梦心愣了下,一时间不太能理解穆行天这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些。
秋澄现在情况不明,这些不能等以后再……
郭梦心心下一颤,突然懂了。
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有时候越是不能接受一个结果,心底越会编造一种假象,以期给自己希望。
穆行天现在是完全不接受医生的那句「家属做好心理」的,在他此刻的意识里,只接受秋澄抢救结束没事了、过段时间就能出院回家。
可她的儿子她是知道的,从来不是这种会自己骗自己的人。
他向来都是直面问题,雷厉风行地去解决问题的。
他说他是秋澄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感情很好很深吗?
已经到了无法接受事实,需要心理机制自我保护的程度了吗?
郭梦心的喉头哽了下,担忧地看着穆行天,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穆行天和陆江淮后来各自走各自的路去了ICU那层,秋澄是单人间,没有脱离危险期,不能探视,只能通过透明玻璃窗往里看。
那实在是无法入眼的一幕,又或者说,那是无论穆行天还是陆江淮,他们谁看了都会终身铭记的画面:
秋澄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单人床四周遍布各种仪器。
秋澄的脸上覆着氧气罩,头被纱布裹住,脸根本看不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唯一能证明他尚有生命体征的,就是床头一侧监测仪屏幕上滑动的心跳曲线。
陆江淮趴在玻璃窗上,看得直接崩溃,瞥开视线不忍再看。
穆行天一直看着,始终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
他是无所谓什么忍不忍心看的,他就是要看,一定要看。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玻璃窗内并不是一个他触及不到的世界。
只有看见秋澄,他才更坚信最搞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但盯着监测仪上的心跳的时候,穆行天还是感觉到痛了,血淋淋的痛——那些起伏的曲线不像是规律地游走在监控仪的屏幕上,像是深嵌在他心口,一刀刀刻出来的。
很快就会醒的。
穆行天默默地反复地告诉自己。
透明玻璃上映着男人一动不动的身影,走廊窗外,天光渐亮,全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陆江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穆行天还在。
秋澄在里面躺着,穆行天就一直在外面陪着。
裴玉再次现身的时候给穆行天带了早饭,穆行天一口没吃、碰都没碰,让裴玉说警局那边的情况。
裴玉:“看了路口监控和行车记录,杜炎炫的车掉头后就一直在直行加速,最后撞上的时候,车速保守估计在160。”
160。
穆行天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捏了起来。
裴玉又道:“凌晨的时候交警去医院找杜炎炫录口供,杜炎炫一直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说,他父母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好像是找了关系,现在在拖着,一切等他父母过来再说。”
不配合。
穆行天冷冷地坐着,一动不动。
裴玉在等穆行天的指令。
好一会儿,穆行天平静地,声音低到没有温度地开口道:“把人弄进去关着。他父母来了,先让他们来见我,如果不见,告诉他们,我有的是办法把那160还回去。”
裴玉:“是。”
裴玉走了,穆行天依旧留在医院,继续立在窗边看里面的秋澄。
某个瞬间,穆行天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秋澄这样只是很乖地睡着了,等醒了,就会坐起身,隔着玻璃看过来对他笑。
这么想的时候,穆行天也勾唇轻笑了下。
然而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秋澄的情况突然恶化,几个仪器滴滴滴地交替响起。
医护匆忙进出,一下涌入不少人的无菌病房里,穆行天看到站在秋澄身旁的医生拿起了除颤器,接着,有护士唰一下拉上窗帘,挡住了一切。
穆行天的手又开始抖,他背靠窗户,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要最好的专家、最好的仪器、最好的医疗条件!
他不许秋澄有事,不许那滑动心跳曲线的检测仪屏幕上有任何其他内容!
他不许!
后来连医院的院长都被惊动了,好几个外科医生就站在单人ICU病房的走廊上,当着穆行天的面会诊讨论。
秋澄再次稳定下来后,穆行天换了无菌服进去,站在病床边低垂着视线看秋澄。
秋澄躺在一堆冰冷的仪器中央,闭着眼睛很安静,呼吸罩上白雾起伏,他漂亮的长睫阖着、一动不动。
穆行天就那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站立的两条腿都麻木了,他还在看着。
好像只要这么看着,他心爱的小猫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好像只要他不放弃,他期待的结果就会如愿成真。
他突然想起秋澄最后在电话里对他说,有话要跟他讲。
穆行天的眼神变得温柔,看着秋澄,想:你要对我说什么?
你要乖一点,早点醒过来,我想听你说。
穆行天在医院不吃不喝地待了整整两天两夜,谁来他都不在乎,谁联系他都联系不上。
第三天上午,郭梦心来医院、连劝带斥责地说了半天,穆行天才回去了。
他从车里下来,身形看起来十分僵硬,脸颊两侧微凹,下巴上满是胡渣。
赵叔原本在担心秋澄,如今看穆行天这个状态,他预感不妙,开始既担心秋澄,又担心穆行天,也不好开口多问什么。
穆行天上楼,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熬着,他需要睡眠、需要休息,他不能让自己处在一个很差的状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