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85)
“这么看,你们俩似乎都没有什么错。”
“但换个角度,你们又都犯了点错。“
吕君看着因为自己的话又陷入迷茫的青年,干脆停顿了下,耐心地等郑海川消化。此时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玩的郑嘉禾从门缝里探出了个头,像是好奇自家幺爸和吕老师在说什么悄悄话。
吕君干脆冲郑嘉禾招了招手,小豆丁便哒哒地跑到了沙发旁边。
“作业写完了吗?”吕君今天教了小禾苗几个拼音,刚才便让他照着图卡默写和描字,也算是学前教育了。
郑嘉禾乖乖点头,“写完了。”
“好, 那老师晚上检查。错了的话明天要多抄写十遍哦。”吕君对待小家伙更是耐心十足。
“啊……十遍啊。”郑嘉禾揪了揪手指头,忽然很想再回去重新检查一下。
吕君看小禾苗那副纠结的小模样,有些想笑。而此刻,小家伙的叔叔也冲他露出了同样纠结的表情,满脸求知欲:”吕老师,您说我俩都犯了啥错啊?“
吕君这下是真的忍俊不禁了。
他知道自己说得可能有些晦涩,便干脆拿眼前现成的事给郑海川举例子:“喏,要是让你把一个错别字抄写十遍,你会觉得难吗?”
郑海川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他虽然读不进书,抄个错字还是很简单的。
“但是你瞧,”吕君抱起小小的郑嘉禾,让郑海川看到自家侄儿纠结的一张笑脸,然后自己问他,“小禾苗,你觉得抄十遍错字难不难呀。”
小家伙连连点头:“难!写字比写拼音难好多!写得手疼!”郑嘉禾噘着嘴可怜兮兮地求饶,“吕老师,我能不能只抄五遍呀?”
吕君将小家伙放下,微笑地拍了拍他的小脑瓜,嘴里却说出‘残忍’的话:“不可以哦。我们小禾苗难道不应该不做错吗?那就一遍也不用抄了。”
目送着小禾苗飞奔回房间重新检查自己的作业,吕君这才扭头对郑海川道。
“大川,你和聿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在意对方。”
“但感情,本质上是彼此的情感交互啊。”
“你该多去想想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该多为你考虑,用你觉得舒服的方式来对你好。”
“对象,对象。”
“如果都不走进对方心里看看,还谈什么对象呢?”
第88章 等你啊
桂伟明铺子里仅剩的一箱啤酒在凌晨之前被消灭一空。
杯盘狼藉的餐桌上趴着个已经喝大了的成子俊,歪着头满脸通红,一只手还醉醺醺地指着祁聿晃来晃去:“聿仔你、你有时候……确实,嗝,挺过分的!”
“朋友这么……这么多年了!我不找你、你就不搭理我!”成子俊特别委屈,“你……你说说你主动找我过几次!哼,还好我有香香甜甜的小姐姐们贴贴……”
祁聿一把拍下他的手,送他个死鱼眼:“那今天是鬼找你来喝酒的。”
“嘿、嘿嘿,”成子俊傻笑,话音一转,“不过你最近……好多啦!这难道就是……爱情的魔力?嗝!”
祁聿不想再和醉鬼讲话,单手撑着额头去瞧手机,只不过金丝眼镜下的眼尾也已经被酒气沁透了红。
“对了!”成子俊忽的一拍桌子,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指着祁聿嚷嚷:“聿仔!说好的开趴体呢!把嫂子叫上!一起!咱们去最高的旋转餐厅开趴体!泳池趴体!耶!”
祁聿被他吵得太阳穴都开始嗡嗡疼,把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的手机一扔,冷冷将一张擦手湿巾盖在了成子俊的打脸上:“开,到时候把你脑子都泡在泳池里洗洗。”
却没注意被他扔到桌角的手机此刻忽然震了震。
桂伟明是全场最清醒的一个了,这点酒量对他来说也就算润润嗓。他笑着听两个小年轻跨频鬼扯,等成子俊以为自己真溺水呼吸不上来了开始在板凳上扑腾时,才扯开湿巾一把将人拎起来。
“走吧,我带这小子回楼上睡了,我那还有空房间。”说着就拉开卷帘门,把醉醺醺的成子俊扛在肩头,又转头跟祁聿确认,“你自己回去行吗?”
跟在他身后走出铺子的年轻男人站姿挺拔,看起来挺正常,只不过回答慢了半拍:“嗯。”
“你小子!”桂伟明笑了,“小心点啊回去,别磕楼道里了。”
“嗯。”
月上中天,白日里热闹的城中村也渐渐恢复了寂静。祁聿三两步跨过街,再度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楼道里。
老楼年久失修,层灯还是旧式的感应灯泡,需要有人发出声响或是脚步跺重一些,才会迟钝地亮起。
祁聿一步一台阶,爬楼的步伐比下班回家那时要倦缓许多。像是身体拖着突然间变得繁复纷杂的思绪,一时间照应不过来,连带着把步子都拖得慢腾腾的。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想桂伟明说的那些话。
在今晚之前,祁聿其实从来没有去仔细考虑过他和郑海川之间所横亘的障碍。
于他而言,从承认自己喜欢上郑海川到主动告白让郑海川成为自己对象,祁聿自觉已经跨越了很一大条鸿沟。这完全是打破他生活习惯与人生规划的一次意外,虽说有些冲动,但祁聿却没有后悔过。
因为报了太多的期待,他选择性忽略了鸿沟下面还有碎石暗礁,忘记了奔流的河海山川与沥青道路原本就不相交。
他以为自己换了个角色,就可以替郑海川轻松解决生活上的那些困苦和拮据,却忽视了除了恋人这个角色以外,那憨子还是个一向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的老实笨蛋。
郑海川还没有习惯依赖他,而他显然也没有学会如何去正确的喜欢人。
凌晨的楼道里无边寂静,只剩下沉郁的脚步声穿廊回响。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
祁聿纷乱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段话。
那是他一次乘飞机时随手翻看的小说。是很多人推荐夸赞的一部作品,可祁聿看过却觉得无甚趣味,很快便抛在了脑后。此刻再度回想起来,里面的内容却恍如一钟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的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来走去。可真的当你走过他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足音踏踏,祁聿忽然想起上一回在这样的夜里,他打开门,看到一张鼻青眼肿的脸。那张脸的主人狼狈不堪,却还试图冲他傻笑。
祁聿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简直是……干了些什么蠢事啊。
嗒。
在二层停留了太久,楼道的灯亮了又黑下。
祁聿扯着领口在拐角间停了好一会儿,直到遏制下想将几天前发脾气的自己打一顿的冲动,才继续抬步朝三楼走去。
年少时在这栋楼里发生的种种分明还历历在目,可什么时候,他竟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祁老头当年最得意的时候,每个月抱着大把大把的房租回家,大手一挥就潇洒地让他们娘俩随便出去买吃的买穿的,自己却转头就和牌友厮混在了麻桌上。祁聿记得那时候阿妈总是安安静静把钱收好,浅笑着说给他攒起来读书,但转身却偷偷抹起眼角。
祁聿这辈子最痛恨这种混账,可现在回头看,自己做的事又和祁老头有什么区别呢?他想,成子说的没错,他的确挺过分的。
祁聿忽然很后悔,后悔自己赌那一口无意义的气,这么多天都没有去问过郑海川怎么样。明明是他把人拐到这条道上的,他自己都纠结烦闷了这么久,那个憨子那么轴,会不会一个人轴到不知道哪里的沟里去?
“郑海川……”
在酒精的催化下,祁聿忍不住把自己惦记了好几天的名字喊出了声。
他想,他家那个憨子,不会这几天……也在家里抹眼泪吧?
安静的楼道里,这一声脱口而出的呢喃声并不大,却仍然沿着铁质的栏杆和中空的楼隙向上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