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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瘾(57)

作者:花卷 时间:2022-02-03 11:09 标签:女装 民国

  皮肤的温热透过手掌直抵心口,谢洛生终于走出梦境,抓住了几分真实——容述没事,他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开口道:“容先生,感觉怎么样?”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起身想去给容述倒水,可坐了一宿,又经了噩梦,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堪堪稳住,急匆匆地去捧了杯温水回来。他坐在床边,将容述当成了易碎的琉璃似的,小心地扶着他。
  容述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喉咙才觉得舒服了些,有些头昏脑涨,说:“没事,好多了。”
  谢洛生又道:“饿不饿?我让青姨去做些吃的,昨天滴水未进……”
  “洛生,”他话还没有说完,容述就打断了他,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说,“上来,陪我再躺会儿。”
  谢洛生沉默了一会儿,爬上了床,坐在了容述的身边。
  容述拉了拉他的手臂,谢洛生才僵着身子慢慢躺了下去,二人挨得近,容述捏了捏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抚着谢洛生的后背。
  谢洛生僵硬的肩背慢慢松了,半晌,伸手搂住了容述的腰,却想着他的伤,不敢抱得太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容述想着谢洛生的失态,他的小恋人当真吓坏了。
  念头一起,心里软了几分,容述低头吻了吻谢洛生的头发。
  不过片刻,容述就觉察谢洛生哭了,他哭得很克制隐忍,只肩膀颤动,落了泪,洇湿了容述的颈窝。
  容述在心里叹了声,轻轻拍着谢洛生的后背,等他发泄了一会儿,才说:“树大招风,沪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容家,特务处的找上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容述说的是实话,当初他查到谢远行暗中做的事,即便抹去了他留下的痕迹,容述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否则今天他不会这样轻易就能走出特务处。
  容述想了想,又道:“洛生,你知道你哥哥为什么要离开沪城吗?”
  谢洛生没抬头,却嗯了声,隐约能听出几分沙哑的泣声,容述道:“你我活在乱世,却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已经是幸事了。少时母亲还在世,我和她说我要学戏,母亲就带我走了许多戏班子,让我看看那些学戏的人,听听世人是怎么说戏子的。”
  “母亲说我即便是学了戏,也有退路,不必如他们一般受人欺辱,沦为别人取乐的玩意儿,这是因为我姓容。”
  “世道不由人,”容述说。
  谢洛生抬起头,眼眶通红,怔怔地望着容述,容述道:“洛生,这个世道不乏世故奸猾,更不缺苦楚磨难。天真是顶珍贵的。”
  “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永远不知世道艰难,怀揣理想,坚定,无畏。”
  容述说得缓慢,灰蓝色的瞳孔里都是温柔,谢洛生望着,再忍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容先生……”
  容述叹了声,凑过去吻他的眼泪,道:“心肝儿,再哭我这就不是身体疼,是心疼了。”


第66章
  容述在容公馆中养病,第三天的时候,张家人来过一趟,是张成宴的父亲张世宗亲自来的。容林得了容述吩咐,说容述伤重,还在床上躺着,见不了客,话说得不软不硬,语气却是实打实的冷淡。
  都是人精,张世宗顿时知道这回将容述得罪狠了。
  张世宗认识容述的母亲容莳,容莳就是个离经叛道的,她这个儿子比她还更胜一筹,他们打了十多年交道了,张世宗还是拿捏不准容述的性子。可他却明白,容述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当初容述接手容家时,不过十几岁,多少人等着看热闹,想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成什么事,容家完了。
  没成想,就是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愣是紧紧攥住了容家。张世宗还记得容述第一次出席沪城商会时,偌大的厅里,只他一个少年人,偏偏不露半点怯,后来还染上了穿女人衣服的癖好,乍见他穿着那么一身旗袍坐在顾园,张世宗骇了一大跳,几乎以为看见了容莳。
  容述生得像极了他的母亲,比他母亲还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容张两家俱是沪城百年大族,沪城就这么大,一道经商,利益盘根错节自不必说。张成宴一将容述逮捕入特务处,张世宗就知道要坏事,果不其然,容家就跟疯了似的,短短几日,张家生意处处受阻,几个管事都告到他头上来了。
  张世宗曾叮嘱过张成宴不要和容述交恶,不过他这个儿子,大抵是和容述八字不合。尤其是现在张成宴担着军职,压根儿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张世宗看着容林的脸色,一时面上也有些火辣辣的,恼怒又烦躁,忍了忍,还是留下几句软硬兼施的话便走了。
  他一走,容林就把话都传给了容述,容述丝毫不意外,张世宗是张家的主事人,他已经老了。
  人老了,就会瞻前顾后,失去锋芒。
  张世宗有所顾忌,而容述可以肆无忌惮,张家就已经落了下风。
  沪城的商界因着丁默山的死,宋会长的住院,本就乱成了一锅粥,如今容张两家争锋相对,乱上加乱,所有人都闻着了沪城商界百年来的格局要真正打破重立的气息。
  八月酷暑,赤日高悬,战火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沪城,日本人的军舰骤然对沪城发起了进攻,如同一颗惊雷,凭空在炎炎烈日下轰然炸响。
  国难当头,私人恩怨,利益争夺一下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炮火和轰炸声远远传入沪城,重逾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沪城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战战兢兢。从未想过,战争会离得这样近,仿佛一闭眼,炮弹便要砸碎他们的屋顶,彻彻底底毁去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
  容述当日是在喜悦楼被带走的,他出了特务处,戏班子里的人都来看过他,等着他养好身体再登台唱戏,可谁都没想到战争就这么来了。战火迫在眉睫,没有人再有心思饮茶听戏,他们也无心再唱戏了。
  这一日,容述和谢洛生一道去了喜悦楼。沪城宽阔的路上行人寥寥,无不面色仓惶,天热极了,偶尔一缕热风都似乎能闻着硝烟的味道。容述看着原本热闹的长街,脸上没什么变化,谢洛生却有些恻然。
  二人都没说话,不一会儿,喜悦楼就近在眼前。
  门前原本摆着剧目的牌子也收了起来,门开着,容述和谢洛生抬腿进去,里头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客人。茶博士正在收拾着楼里的桌椅,戏班子里的人站在一旁,三三两两,春迎正和掌柜的说着什么,一见容述,叫了声,“班主!”
  她这么一叫,戏班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像找着了主心骨,一齐拥了过来,“班主!”
  容述嗯了声,说:“这是在做什么?”
  掌柜的脸色有些迟疑,春迎心直口快,藏不住话,说:“班主,掌柜的说他要把喜悦楼关了,回老家。”
  一旁有人小声说:“班主,喜悦楼关了,我们去哪儿唱戏?”
  掌柜的面露忧愁,长长地叹了声,说:“容老板,我这……我这也是没办法,现在日本人都打到沪城了,我听说日本人都是罗刹恶鬼,吃人的,万一他们打进来,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敢再在沪城待下去了。”
  容述沉默不言,一时间,茶博士和戏班子的都安静了下来。
  掌柜道:“当初要不是容老板,我这店早关了,今年的进账我已经算好了,我一分不要,稍后就送过去,权当给各位赔罪了。”
  “容老板,真对不住,”掌柜的五十来岁了,说着,眼睛也红了。
  容述静了片刻,开口道:“没什么对不住的。”
  “打算去哪儿?”
  掌柜抹了抹眼睛,道:“过两天就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下老家了。”
  容述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道:“保重。”
  “多谢容老板,”掌柜的说,“您也保重,这喜悦楼我不卖了,空着也是空着,您要是瞧得上,容家班的各位可以接着在这唱戏。”
  容述环顾了一圈,戏班子里的一个个都望着他,半晌,容述说:“戏不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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