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王(80)
关瓒呼吸轻颤,眼眶不受控制的红了。
他忽然觉得柯谨睿是真的好,两次下雨,两次通话,两次不期而遇,都是在他独自一人,且最想念他的时候。他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宿命,可以把他从浑身是伤的绝境中拯救出来,也可以把他从光芒万丈的顶峰引回平静。
关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下意识弯了嘴角,然而笑意未出,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柯谨睿转身看向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见了我就那么伤心,怎么还哭了?”
关瓒低低抽了口气,把手机塞回裤袋,发足跑进雨中。柯谨睿游刃有余地挂了电话,收起手机,一把拥抱住关瓒。关瓒扑在他怀里,手臂环过后颈,仰头狠狠吻上柯谨睿的唇。
冷雨背后是无边火热,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和快乐。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凛冬深夜,没有什么比在一门之后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来得更意外、也更欢喜的了。
第62章 是不是在勾引我?
等到观众退场结束,柯谨熙作为带团领队便开始组织随行的工作人员整理学生们的乐器。
演出大获成功,每个人都很高兴,紧绷了将近两个月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下来。
同一时间,二层看台。
霍少邱送走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的教授们,他本人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留在贵宾席,静默不语地看不远处的退场。顾谙协助送走乐团的学生们以后重新返回音乐厅,在二层找到老师。他七八岁时就被父母花重金送到了霍少邱门下,当时既看重霍少邱的成就,也看重他是筝王直系大弟子的身份,两人有将近十四年的师徒情分,顾谙自问还是很了解老师的。
这是霍少邱的习惯,在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站在高处,独自欣赏舞台谢幕后的样子。
霍少邱是个严谨而懂得自省的人,他说过人只有在一切结束时才会真正平和下来,即便成功也别急于庆祝,多看看人走茶凉的景象,只有这样才能懂得功成名就的珍贵。
顾谙打心里崇拜霍少邱对于民乐一丝不苟的态度,他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陪老师一起留下的习惯。
这不是第一次了,顾谙很自然地走到霍少邱身后,注视着主台。他脸上还有病时特有的虚弱的苍白,但精神却不错,目光清亮温和。“关瓒真的不简单。”顾谙有感而发,嗓音平淡,却难掩赞美,“我第一次作为首席演出是在国内,舞台跟这里没法比,当时太紧张了,曲子弹到一半竟然被琴弦剐掉了一枚指甲,幸好最后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霍少邱闻言不语,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忙碌的工作人员。
眼下大厅内的照明并未全开,二层则要更加昏暗一些。
顾谙随口闲聊,也没在注意老师的反应,他由衷替关瓒高兴,每句话都是真心实意的,更何况他相信,霍少邱应该也是同样的心理。
“刚才听几位教授聊天,是不是合作学院有意向跟央音交换学生?”顾谙问道。
“嗯。”霍少邱说,“看中了几个人,不过他们这边没有民乐专业,跟我商量让我回去征求学生的意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以音乐教育,或是第二器种之类的专业交换学习。”
维也纳音乐和表演艺术大学历史悠久,是同领域学府中的世界翘楚。顾谙惊讶不已,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令人意外的后续:“有关瓒?”
霍少邱平平“嗯”了一声。顾谙莞尔一笑,感慨道:“他真是既有实力也运气,等晚上告诉他,小师弟肯定能乐得睡不——”他话音没落,耳侧霍然“啪”的一响,顾谙全然没有反应时间,被打得连连后退,直接跌坐进座位。
整个左脸都是火辣辣的疼,耳内嗡鸣严重,顾谙下意识摸上脸颊,然后仰起头,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老师……?”
霍少邱面色铁青,缓缓落下手臂,跟震怒表现出来的暴力行为截然相反,他的声音相当平静:“关瓒只比你晚四年,成名却更早,他的老师比你有名,他未来也注定比你优秀,顾谙,难道你还没发现自己会被别人比下去么?”
顾谙怔住。
霍少邱取过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不再理会那位不开窍的学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让顾谙最吃惊的其实不是老师给他的一巴掌,而是霍少邱对待关瓒的态度,他竟然完全理解反了!他以为老师会爱屋及乌,替柯溯爱护和关照他,他以为他们是关系更为亲密的同门师兄弟,以为老师会盼着小师弟一切都好。
现在看来,他自以为是的实在太多了……
在贵宾席独自冷静了几分钟,顾谙收敛起情绪,起身整理好衬衣上的褶皱,跟没事发时一样返回休息室。
房门被人打开,关瓒循声回头,看见顾谙立马笑了,打招呼说:“还以为师兄走了呢。”
“送完学生就回来了。”顾谙坦言道,“本来演出就没帮上忙,我也不能白来一趟,还是要分担其他工作的。”
关瓒回来取个人物品,柯谨睿还等在后门,维也纳冬季湿冷,他不想柯谨睿在雨里站太久,所以抓紧时间卸妆换衣服,最后把演出服装进双肩包。收拾完,关瓒裹紧外套,单肩跨上背包,正要跟顾谙道别,结果走近后注意到对方的异样,便问:“你的脸怎么了?”
顾谙后知后觉,静了几秒,淡淡解释:“可能是药物过敏,吃完脸有点肿,不碍事,等回国以后再去医院看看。”
关瓒看着他没说话。
他被打过那么多次,顾谙的脸是怎么回事一看就知道。这时间很微妙,关瓒不是个不谙世事的人,看见会很自然的多想,顾谙在民乐团地位稳定,深受团员尊敬,教授们也喜欢他,那……有谁可能会对他动手?
想到这儿,关瓒难免心虚,那种占据顾谙位置的念头又忙不迭地冒了出来。
是霍少邱么?大师兄看起来沉稳风度,脾气怎么样不好说,但至少应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会这么沉不住气,演出刚结束就动手打人?关瓒满心疑问,可顾谙不说,他也不好追问太深。
从音乐厅出来的时候雨比之前更大了些,柯谨睿今晚飞抵的维也纳,落地连酒店都没去,租了辆车就直接开来了金色大厅。关瓒心里有事,在柯谨睿面前也不会隐藏,从上车开始就没说过话。柯谨睿看出端倪,取过他的背包放到后排,然后替他戴上安全带,问:“出什么事了?”
关瓒把在休息室遇到顾谙的事说了,柯谨睿思维敏捷,心眼比起关瓒只多不少,所以根本不用关瓒说太深他就能想到,随口说:“你觉得是霍少邱不满你代替顾谙出场,于是把自己的学生给打了?”
“嗯。”关瓒直言承认,“因为实在想不出别人。”说完,他静了几秒,忍不住侧头看向柯谨睿,“他是这种人么?”
柯谨睿笑得漫不经心,淡淡道:“说不好,我不认为我了解他。”
关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多说话。
柯谨睿又问:“假如是他,那么在这件事里,你最在意什么?”
关瓒很慎重地想了想,回答:“其实我可以理解他。老师以学生为荣,是有利益关系的,今晚老爷子有多高兴,霍先生恐怕就会有多失望,不过不是对我,是对我那位学长。”
“这些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听从安排代替他上场,并不是始作俑者,让学长生病缺席的那个人。当然……”关瓒笑了一下,“上面都是理智分析,从感性的角度来说,我还是很心疼学长的,毕竟是毕业前最后一次,毕竟也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柯谨睿闻言也笑了:“这世界上但凡可以成功的人,往往才能、机遇和运气缺一不可,你想得很明白,就不需要我多说了。”
关瓒心里还是别扭,表面却假装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换了话题,问:“话说回来,您怎么会来维也纳,公司的事都忙完了?”
“没有。”柯谨睿说,“也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我考虑了很久,认为你首场演出意义不同,我不应该缺席,也不想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