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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岛深秋(5)

作者:秦三见 时间:2020-10-20 08:08 标签:短篇  都市情缘  

  叶怀秋有心事,我看得出来。
  现在的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在面对我时透明晶莹的男孩,长大了,眼角瞥出来的一抹余光都带着故事。
  十几岁的时候我哪能想象得出他抽烟的样子呢。
  身后的天一道闪电,把整个阴森潮湿的烂尾楼都给劈亮了一瞬间,紧随其后的就是雷声,轰隆隆在天上炸开,声音之响,像是两团撞击的云势要拼个你死我活,打算在这天重新开出个干净无人的天地来。
  这种天气实属让人心烦,每个人都好像变成了黏糊糊的苔藓。
  叶怀秋的烟还没抽完,学生们这一段也结束了。
  我收下道谢,接过叶怀秋递来的烟跟打火机,跟着他走回了之前的角落。
  “这帮学生挺有意思的。”叶怀秋蹲下,说话的时候盯着外面看。
  两栋烂尾楼中间是一条修得还算平整的路,我就是沿着它走过来的,这会儿一辆车驶过,朝着看不到尽头的西边去。
  “蚂蚁。”
  我正在点烟,听见他的声音转过去看他。
  他蹲在那儿,侧着头,扬起来看我,发现一只蚂蚁而已,却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他的天真其实也还在。
  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几乎紧贴着他。
  一只黑色的小蚂蚁悠闲地从我们脚边走过,无视了我们这两个人类。
  叶怀秋身边很暖和,他像个红泥小火炉,把回忆那壶酒烫得更加香醇了。
  我们俩的腿轻轻靠到一起,他转过去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用一只手扶住了我。
  “冷了?”我问他。
  是有些凉。
  我穿着深秋的厚风衣也还会觉得有些凉意,何况是他,身上就T恤和一件单薄的夹克。
  “嗯。”他揉了揉鼻子,抽了口烟,“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我的右腿和他的左腿紧紧贴在了一起,或许是幻觉,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温度。
  和少年时代不同的温度。
  我一个人生活,经常会买花,一周或者半个月一束,每次都只买同一种花。
  茉莉。
  我觉得叶怀秋像是茉莉花,白净的,轻盈的,香的。
  回忆全部泛黄,唯独他这个人,怎么都不会褪色,不管过了多少年都还是原本的样子,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他在我的世界里当了十几年的茉莉,现在的话,更像是昙花。
  月下美人,握不住的话转瞬即逝。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算是他的韦陀。
  我盯着叶怀秋的手,看得心像绷紧了的弦。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手指轻轻地点着,像是在自己腿上弹琴。
  少年时代的触感都在这一刻卷土重来,要是我现在握他的手,感觉还会一样吗?
  那时候已经彻底入夏,几乎天天三十几度,那会儿我跟人打球伤了脚,天天拄着拐杖去上学。
  每天早晨叶怀秋都在校门口等着我,然后帮我拿书包,陪着我这个瘸子慢慢悠悠往教室走。
  体育课,我不能打球了,就和他坐在树荫底下看别人玩。
  有一次我们嫌热,绕到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背光也背人。
  坐在水泥台阶上,身后是教学楼,面前是花坛,整个世界都是阴凉的,还有微凉的风吹过。
  拐杖在我左手边,叶怀秋在我右手边。
  我们用他的MP3听歌,还没我半个巴掌大的小机器却能容纳一二百首歌。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黑色的耳机线被风吹得荡来荡去。
  那时候我是个很少听歌的人,所有听来的要么是学校广播站放的,要么是叶怀秋放给我的。
  我从来不记歌名,也不知道那些唱歌人的名字,只是听,叶怀秋给我什么我就听什么。
  那天的歌是首粤语歌,歌词我一句都听不清,只记得唱歌的人声音好听,只记得这首歌旋律迷人。
  然后,还记得的就是在这首歌唱到一半时,叶怀秋轻轻地靠在了我肩膀上。
  轻得像夏天的蜻蜓落在树叶上。
  他似乎小心翼翼,不敢彻底把自己交付给我。
  当时的我大概愣住了,我记不清楚,只记得后来我牵了他的手。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后来我走进自己的回忆里,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躲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他们坐在水泥台阶上互相倚靠,手偷偷地握在一起。
  耳机线荡啊荡,在我的世界里荡了那么多年。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们也从来没有明确对彼此表达过任何渴求的情绪,没有说过“喜欢”,没有说过“在一起”。
  但是,那个依靠和那次牵手似乎象征着什么,在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确实变得不太一样了。
  至于那首歌,被我遗忘了很久,直到叶怀秋走了,我联系不到他了,在翘课的一个晚上,我坐在网吧的电脑前,听了不知道多少首粤语歌,终于找到了它。
  王菲的。
  《暧昧》。
  那天晚上我坐在网吧里,对照着歌词反复地听。
  反反复复,直到再也不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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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10.18 12:35 a.m.

  
  08
  我试图用“猜火车”的方式来消磨这难捱的时间——去计数一个小时之内有多少列火车经过以及下一趟是客车还是货车。
  照理说不应该难捱,我梦寐以求的重逢终于来了,应该分分秒秒都当宝贝似的珍藏。
  可问题是,我总抑制不住靠近他的渴望,这在他来说,是一种冒犯。
  我盯着他的手,满脑子都是当年那个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的耳机线。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再也穿不上那身校服,再也进不去那个校园,再也没法一起戴同一幅耳机听同一首歌。
  很多故事都只会发生在特定的时间,很多人也只会出现在特定的时间。
  叶怀秋说:“我以为大暴雨都是转眼就下完。”
  “那是阵雨吧。”我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来,不能再看,再看下去或许真的会忍不住去握他的手。
  他低着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过了会儿他说:“蚂蚁不见了。”
  那只小蚂蚁不知道走向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你们吃点?”
  我们俩正沉默,让我们帮忙录像的学生拿着面包跟火腿肠过来了。
  那个男生说:“这雨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吧。”
  十二点多了,还真有点儿饿。
  叶怀秋似乎不太好意思,但我没跟他客气,站起来,道了谢,从他手里接过了给我们的面包和香肠。
  有个女孩子过来,又给我们拿了两个折叠的小凳子,我笑着说:“你们设备还挺齐全。”
  这小凳子是真的小,我都怕一屁股给它坐塌了。
  叶怀秋把凳子支好,我们背对着一堵墙,面朝着外面广阔到看不到尽头的荒地,这个角落,听得到学生们嬉笑的声音,但彼此看不到对方,就像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两个世界。
  这倒也好,虽然我说不清究竟为什么觉得这样挺好。
  有了凳子,坐着虽然也没那么舒服,但至少不用忍受腿麻。
  我们俩躲在这个角落避风避雨,也暂时避开了三十出头还一事无成的颓废现实。
  至少此刻不用想那些,下个星期一醒来我究竟要做什么,暂时都不重要。
  叶怀秋说:“这面包还挺香的。”
  我想起以前上学,叶怀秋总是在下午第三节课之后开始嘀咕自己饿了,知道他有这个习惯后,我总是在书包里放些小零食——很能填饱肚子的小零食,比如饼干、香肠,甚至是小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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