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2)
这几乎不需要再问,如果顾楚能够生育,唯一可能是顾承母亲的人必然是他,顾长安从未隐瞒,不管是老婆或者顾太太,包括车上那句老板娘都没有任何玩笑成分。
徐臻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楚试图站起来拿床头柜上的水,这使他的肚子看起来更加惊人:“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只有水。”
徐臻看他狼狈笨拙的动作,恍然回神:“不,什么都不用。”
他渐渐冷静:“所以那时候你就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你指我们第一次见面?”顾楚拿到了枪,重新躺了回去,不动声色的将它盖在了毯子底下,说,“是的,承儿那年三岁,我刚回国。”
“刚成年就诞下私生子,你是自愿的吗?”
顾楚淡定回答:“徐助理你这样问,那说明你还不够了解你的老板,他怎么会让自己的长子成为私生子。”
徐臻沉默了片刻,似乎陷入回忆:“我真可笑。什么都不知道,却自诩是最了解他的人,竟还将你当作酒店的雏妓。”
顾楚自然是记得的,他同他说,小朋友,不是睡了你几次就一定要记住你的名字,顾总很忙,送到他床上的人不计其数,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独一无二,那我一年得打发多少人?不管你叫什么,我没有听过你的名字,那就证明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
他说这番话时人站在酒店套房的外间,衣着凌乱面色潮红,背后的卧室里传出顾长安的催促笑骂声,他在叫他进去。
在那之前,顾楚以为他的顾叔叔只把不正经用在他一个人身上。他甚至还幻想着他们的婚姻并不完全是个形式。
好在有徐臻。
“你让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某种意义上说我对于他来讲确实是个雏妓,你的说法没有错。”顾楚平静像是在叙述事实。
徐臻笑出声来,这实在太荒谬:“天呐,你们不但是叔侄,还是夫妻,还有一个孩子,马上还要有第二个,真叫人叹为观止……那为什么你们不能大大方方的承认这种跨越性别年龄甚至是伦理的伟大爱情,要去招惹其他人?!”
顾楚忍不住道:“我并非情愿!”
“不情愿所以决定再生一个?”
顾楚张着嘴却无从解释起。
徐臻轻蔑道:“你依附他生存,孩子是你的筹码,你心甘情愿。”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把他奉若神明?!”顾楚无法控制的被激怒,“我是被迫的!”
徐臻说:“我原以为他会找一个对公司发展有好处的人结婚,他虽然玩得开,对感情却很保守,适合这种婚姻。从家庭背景看,容小姐如果不是太娇纵,其实是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没想到原来你才是他的高压线。理智的说,你的存在对他对公司都没有任何好处,这你不能否认,所以我今天来,本来是打算把你带走的。”
“何必这样冠冕堂皇。”顾楚说,“你的动机难道不是因为你爱他?”
徐臻笑了笑:“他教会了我很多,也一直很护着我,对我家人也很关照,我从小没有爸爸,他对我来说,亦父亦师亦兄亦友。我比世上任何人爱他,包括你。”
顾楚突然心生不忍:“为什么不告诉他?”
“从前我觉得没这必要,我是他最亲近的人,独一无二,现在么,更加没有必要了。”他似乎有些苦恼,来回走了几步,说:“来之前我计划好了怎么带你走,但现在,我实在想不出怎么把一个孕妇带出去。”
不请自来,自然不会甘心空手而归,顾楚更加警惕起来。
徐臻默默盯着他,若有所思。
顾楚想到权宜之计,说:“你可以两个月以后再来。”
徐臻疑惑看他,正在考量这话的可信度,他身后的门便毫无预兆的打开了,不等他有反应,身后扑过来的保镖便将他压在了地上。
顾长安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商量好了吗?”他说,“看不出来,两位挺投缘。”
徐臻没有任何过激行为,没有抵抗,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
顾楚从毯子底下拿出那把枪放在床头柜上时,手心里都是汗,对峙时没有觉察到的疲惫都卷土而来,他厌恶的对那些人低吼:“都滚出去!”
这时候的顾长安不会同他理论任何事,他下楼去取了午茶放在他身边,不顾他的不理不睬,径自坐下来手覆着毯子数了数胎动没有异常子宫没有不规律宫缩,便放心起身去书房审问徐臻。
面对徐臻,他真有些头痛。他总还是念旧情,想保他,但这小孩真不是叫人省心的料子。
“容栩在哪儿?”他沉着脸问他。
徐臻不答,他被捆在椅子上,眼圈发红,扭头不看他。
顾长安想找个什么东西敲他的头:“还不肯说实话?!你知道容家什么背景吗就敢绑她?!”
徐臻像是在办公室里谈论工作:“总要解决这件事,不是您一味的退让她就会善罢甘休。况且我是正当防卫。”
“你多大能耐?!”
徐臻顿了顿,说:“您以前夸我总能把事情办得比您想的要好,今天如果不是意外,您也不一定能见到我。”
顾长安一双眼睛瞪得快要突出来了:“……你威胁我啊?!”
“楚少并不情愿留在您身边,您为什么非要强求呢?”
“你懂个屁!”顾长安暴跳如雷,“他不知道多爱我!”
“他根本不在乎您!就算生下您的孩子又怎样,他愿意承认吗?!他不爱您!一切都是您一厢情愿!”徐臻激动的耳朵都红了,他急于争辩,急于说服自己的老板迷途知返,他有许多话但没有再开口的机会,顾长安像头猛虎揪住了他的衣领,一双铁拳几乎将他勒的透不过气。
“给我听好了,徐臻。”他赤红着眼睛盯着他,“你以为做了我几年助理,就能爬我的床能破坏我的家庭了?你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个打工仔,跟公司其余几百号人没有区别!那天晚上我要知道是你,我根本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竟还跑到我家里来恐吓我的家人,谁给你的底气?!我太太怀孕八个月了,他有什么闪失,你抵命都不够!”
被打扰了午睡的顾楚难以顺利补眠,他疲惫的犹如穿越了撒哈拉沙漠的老骆驼,沉重的行李压在胸腹叫他放松不能,干涸与燥热又使他难以忍受,即使喝光了一大杯凉白开以及午茶也依然无法缓解,四周安静,听不到外面任何声音,一直等到黄昏才似乎听到有人来带走了徐臻,他又躺了一会儿,没多久,顾长安便来推门来抱他。
晚餐的牛腩炖的软烂,甜点的燕窝也入口即化,应是过午不久便炖上了。顾楚看了一眼对面大口扒饭的男人,顾长安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胡萝卜,并不解释。
尚不敢外出散步,只在花园里走了几步,顾长安便心惊胆战的将他抱了回去。夜里有些凉,他们窝在一起看了一部二战题材的电影,临睡时也不过八九点钟。
顾楚实在不能睡,又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讲,便只好问:“徐臻,你打算怎么处理?”
顾长安给他捏腿,说:“他在国内没有亲人了,只有一个老娘,得了肺癌,在休士顿住院,他这些年攒的那点钱都填了医药费,公司也借了一点,我想呢,再给他一点,叫他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就是他死活不肯说容栩的下落,一时半会儿的,我还不能叫他就这么走了。”
顾楚吃惊道:“他绑架了容栩?”
顾长安无奈道:“他叫容栩的公司背了洗钱的黑锅,又敲诈要五百万封口费——也就够他老娘两个疗程花的,交易的时候他甩了对方的打手,拿了钱,又没让容栩回去。”
顾楚感叹道:“难怪他进这扇门这么容易。”
“整个行政部门的人脑子都没他好使,不知道他观察了多久,竟能挑了保镖交接换人时混进来。”讲到这里顾长安仍是后怕,“也是我的疏忽。做了我这么多年贴身助理,境内我有多少房产,他是一清二楚的。”
顾楚说:“他自然与别人不一样。”
顾长安陷入短暂的沉默,而后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归冤枉我的事情我还是要叫屈。他是我办公室助理,知道再多,再能干,也只是公司员工。我是有出去玩儿的时候,生意人应酬起来环境就那样,这个你要怎么罚我我都没话讲,可徐臻,我同他没有任何工作以外的关系。”
怕顾楚不信,他又补充了两句:“这种事儿我犯不上跟你扯谎,他是我工作上的一个失误,往后这样的失误我绝不再犯。”
“顾长安。”顾楚轻声问,“我们还有往后吗?”
顾长安心里钝痛,不敢问他是不是真有过跟徐臻走的念头,只小心翼翼给他把被子盖好了,说:“我恳请你给个机会,我希望有。”
徐臻最终松口。他对顾长安的了解比一般人深,能不能从他手里脱逃,他没有把握,倘若他耐着性子永远不露面,他们也许真不会再见面,但人都有私心,他太想走前把他身边的麻烦都解决了,果然便跌在了顾楚这里。
他不知道顾长安在门外站了多久,房间隔音很好,但必定装了监视器,也许他一进门便已暴露。这是完全能够想到的事情,顾长安风流成性却又极其保守谨慎,老婆孩子是他的软肋,如果早一步知道顾楚的身份,他定然不会自投罗网。
人家一家子美满和谐,同他一个外人有什么相干。付出十年光阴,得到的也不过是冷酷残暴的驱逐。只要在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只记得他最后的无情就可以了。徐臻决定远游,不再回来。
容栩约莫受了不少刺激,披头散发腌臜不堪,也不认人,直到被解救她都无法指证是谁绑架了她,绑匪在她手机上留言,敬告她从此安分做人并付上了一张不堪入目的裸 照。
她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她的三个哥哥自然不肯罢休,但也都低调的不再声张。
尽管叫人头痛烦躁,总算这一页有惊无险的翻过去,徐臻埋下的祸根,顾长安是不想管也管不着了。
许是因为生在家学渊源深厚的江南望族,懂事起顾承便没有怀疑过自己同父亲一样要为整个家族守业,从他祖父一代开始顾家便成立了自己的家族基金,以此保证家族资产得以代代传承,除了慈善捐赠,大部分的投资目前都由顾长安同他的职业投资人团队操作,退一步讲,即使荣晟衰败,也伤不了顾家的底子。顾长安似乎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继承者,他同所有的创业者一样充满活力与拼劲,这对顾承来说已是很好的榜样,因此他五岁离家,独自去往英国求学,也从未有过畏惧。最初思乡之情偶尔会使他在被窝里偷偷哭泣,但很快充实的功课和严苛的教员们占去了所有的时间,他几乎无暇再去悲春伤秋。封闭式的贵族学校秉承军校管理制度,不同肤色的孩子们暗地里划分了等级,顾承吃了一些苦头便渐渐懂得了生存的规则,他变得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强势顽固甚至崇尚暴力,但骨子里也继承了母亲的坚韧与悲悯,这种不自知的矛盾使他有种出众的气质,小小年纪便有了上位者的从容与自信。
但就算他明白自己的责任,也并不意味着什么事情他都会任人摆布,比如突然的休学。
起初他惊恐的以为是顾楚出了意外,去往机场的路上便不顾大洋彼岸是凌晨两点执意要看人一眼,往常这样的心血来潮难免会挨骂,这一次顾长安却没有斥责他,叫他仔仔细细看够怀里嗜睡的人才不悦的挂断了电话。
夏季结束之前他必须留在境内,只好临时列了一个学习计划,多数时间他都在书房看书,闷了便折腾顾兰生,或者三餐挑食到要他跑遍城里大小馆子,或者半夜里穿白衬衫不声不响跑到他床前站着,或者借着活动拳脚为由在健身房里将他当成人肉沙包,花样百出。他习惯了人前冷漠,习惯了彩衣娱亲,只有在顾兰生面前,才会暴露出真性情,无奈他的奴才根本不接招,即便是半夜里站在他床头装神弄鬼吓唬他,得到的结果也只是被急匆匆塞进被窝里好生捂着,好像他永远只有三岁。
同顾长安的急于脱身相比,顾兰生倒希望这麻烦处理起来遥遥无期,顾承现在同他在一起。
那小少爷原本就是个人精,毫无原因被休了学不说,家也不让回,哥哥也不让见,整日困在他的一处小洋房里——同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一样,他也不知道他在外头还有这样的逍遥窝——像是专门养金丝雀的,小少爷那骄纵的脾气愈发被放大,来的头一天,问不出休学的原因,便抱胸坐在沙发上,趾高气扬叫他跪下。
就是大宅里当着一众老少的面都跪得,何况这屋里就主仆俩,顾兰生跪的特别理所当然。
结果他膝盖才挨着地毯,迎面便是一脚。
小白袜子干干净净的,少年人的脚劲儿倒不小,顾兰生敏捷的出手握住了脚踝,马上便又松了手劲,任这一脚挨在自己肩上。
顾承骂道,你造了反了,软禁我呀?
顾兰生见不得他不高兴,但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不容他胡闹。他没什么可解释的,顾长安也没有给他解释,顾承是顾家的根,他要是有什么事,顾家就可能没有将来了。顾兰生知道顾长安一向是防着他,顾家清清白白做着正当生意,能把人交给他这么个预备军火商,就已经是莫大的信任。
顾兰生想把这宝贝疙瘩吞到肚子里带着走。往后的时间他多半都会在境外,娘家那边在境内是少数合法的军工私企之一,但大头都在东南亚一带的工厂里,产品也做贸易也做。他在顾家长大,看似安逸,却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前程不会有其它可能。娘家请的家庭教师都是行业精英,他没有进过任何一座高校,但不管是弹药火炮还是轻武器,亦或是国际贸易、各国通用语种以及除此之外的小语种,甚至是生物化学,都是他儿时的必修。
他没有朋友没有同学,顾家待他虽如半个少爷,却又人人疏离。唯一就有软糯的小顾承,时时刻刻粘着他,视他为所有物,片刻寻不着人就要哭闹生气。
顾兰生从不觉得顾承的脾气有哪里不好,哭闹有理,打骂有理,蛮横有理,总之小少爷做什么都有理,真有哪里不对,那也是旁人的不对。他想把人日日夜夜捧在手上藏在怀里,无奈独处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等到顾长安的麻烦解决之后,他不得不把顾承送回顾家大宅,随后准备同表叔一起动身去往境外。
等顾楚知道顾承休学,已是在徐臻离境之后。他不满顾长安把顾承交给顾兰生,尽管顾兰生好像顾家的二管家,但整个顾家都心知肚明他不是下人,顾乘松到底是不是他的生父无人知晓,把人放在顾家养大,只是借顾家祖荫繁盛,图个低调平安。
既有顾家的托庇,便是于他有恩,顾长安并不担心他会伤害顾承。他全副心思都在顾楚的肚子上,亚瑟建议在36周时人为的终止妊娠,剖腹取胎的同时一并切除子宫,以降低各种出血风险,也保证了胎儿的存活几率。由于手术存在着一定风险,他希望能在爱丁堡他的实验室里进行,当然也可以联系本地硬件设施最好的私立医院,只要顾楚能够接受,因为这势必意味着暴露隐私。
长途飞行对筋疲力尽的顾楚来说也是考验,两个人因此又有分歧,顾长安主张留在国内,一切都要以母子平安为前提而考虑,但顾楚不接受,他要回爱丁堡。
几个月的精神折磨使顾长安没有了安全感,他觉得顾楚之所以坚持回爱丁堡,是因为他从心里否认他们父子三人,他要像抛弃顾承一样抛弃第二个小孩,这一次或许更加决绝,连他也要一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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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他驳回了顾楚的意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孩子出生以前他不可能离开他身边。
因此夜里十二点多了他们还在卧室吵架。宵夜是极不健康的腌蛋与薄粥,孕后期顾楚的胃口一直很差,热衷于一切对胎儿无益的腌制食品,顾长安不得不做出退让,实际上任何事情他都可以商量,都可以退让,哪怕这个孩子生下来不随他的姓他都能接受,但他不能摆出恩断义绝的架势来吓唬他。
大约真是很久没有被顶撞,整个孕期顾长安即使有不满也不敢同他对着干,因此当他一边吹着滚烫的白粥一边无情的说着这事儿没得商量时,顾楚怒火中烧:“你从来就没想过还我自由!”
顾长安索性承认:“如果你想要的自由就是抛家弃子独自去享受人生,那你想都不要想我会答应。”
顾楚咬牙切齿:“卑鄙。”
顾长安彻底爆发:“卑鄙?!我怎么就卑鄙了?是,我是王八蛋,你叫我叔叔我却只想着睡你!那我睡都睡了,承儿都这么大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怎么办?!开头是我不对,那我诚心讨你做老婆了呀,有多少财产我都给你,命都给你,你就这么瞧不上?!非叫我孤老终身才觉着报了仇了啊?!
顾楚瑟缩着嘴唇,气得应不上来话。
顾长安越想越心酸:“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接二连三抛弃自己的小孩!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都冲我来,拿自己的身体撒什么气,拿孩子撒什么气!”
这话真戳到了顾楚的痛处。顾承周岁之后被顾长安带回国,那时他下了决心不去想这个小孩,只当自己没有过,整整两年他独来独往,连喜怒哀乐都一并失去了,直到那时回国,顾承摇摇摆摆跑过来抱住他的腿。
无论有多少理由,他都无法洗清抛弃孩子的罪名。
“我并不想抛弃承儿。”顾楚痛苦的指责,“是你不肯把他还给我。”
“一家人难道就一定要劳燕分飞?”顾长安连连逼问,“你把孩子都带走,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