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玩一个游戏(98)

　　况且他们拿他当朋友。
　　叶天自己是医生，谁也没他了解现在的情况。射进他胸膛的子弹大概有一根小拇指粗细，在进入它的血肉后，子弹炸开，炸成的碎片将镶嵌进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扎成一只遭诅咒的小人。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心脏可以感受到一点别的东西，比如欣喜，比如难过，而此时他终于感受到比任何时候都强烈的感觉，却是疼痛。
　　小丁缓缓抓住叶天掉在地上的水果刀。
　　他从没有将叶天当朋友过。叶天这个人极其讨厌，他自私自利，无所不用其极，内心阴暗，像个变态神经病，如果不是因为老跟他们分在一组，到现在，他手段将比任何人都脏，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万事只考虑自己的自私鬼。
　　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没考虑自己了。
　　小丁有点生气，这他.妈是他的人设，你叶天一个自私鬼抢你.妈逼。
　　他握了握十指，那把刀柄上黏糊糊的，全是叶天的血。
　　他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冷静。
　　翻腾的血一点点冷却下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大脑变得异常清晰。
　　他像是被打开另一只眼睛，他的思维提高了一个维度，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线，之前的，之后的，全部连在了一起。
　　他默默捡起刀，用衣服下摆擦了擦，一直将刀刃擦得发亮，然后说：“人你们倒是杀干净了，但出口找到了吗？”
　　8号和阿美脸上的表情顿时很精彩。
　　而比8号他们更惊讶的是顾烨，因为小丁说的正是他们此时的计划。
　　在清理完其他选手后，他们需要考虑的便是寻找出口，而此时他们略微惊讶的表情已经说明，他们也一无所获。
　　种种迹象已经表明此时的系统及其不稳定，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而他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系统奔溃的危险便越大，而出现的bug也会越来越多。出口和bug之间的分界并不明显，碰到的时候很难分辨，而他们这么急功近利，更不可能认真分辨，这将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8号说：“难道你们找到了吗？”
　　顾烨点点头，说：“找到了，你信不信？”
　　8号脸色明显一僵，半信半疑，“在哪儿？”
　　顾烨指了指8号手里的枪，示意他想谈判就放下武器。
　　8号犹豫了一下，然后再次将枪举了起来，他的手臂上有刀伤，导致他的姿势狼狈。他对顾烨说：“无所谓了，等我们杀掉你，然后慢慢来。”
　　顾烨说：“是可以这样，但不知道你等不等得到那个时候了。”顾烨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你的伤，你应该知道这时候受的伤会怎么样吧？”
　　8号的手再次放了下来，他当然知道，他有同伴不过是因为意外拉了一条口子，便死在出口前。
　　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他犹豫半晌，所有人都夸耀顾烨，或许他真的有用……
　　8号终于点了点头，“在哪儿？”
　　顾烨缓缓走到门边，将被8号踢歪了的香捡起来点燃。
　　这里曾经出现过一次，顾烨默默在心里祈祷，再来一次吧，再来一次吧。
　　或许是顾烨的祈祷太虔诚，当一节断掉的香再次点燃后，门的四周开始羽化出毛边。
　　道具的再次使用果然对游戏系统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冲击，头顶吊灯又一阵闪烁，周围的物件再次变成波浪形的像素点，
　　当一切平静下来后，顾烨感觉到自己耳畔有一阵微弱的风，那风正从他的侧边吹来。
　　顾烨长长吐出一个气，他两手汗津津，用自言自语地声音安慰道：“出来了，出来了。”
　　顾烨收拾起心情，摆出淡定的身侧，微微昂了昂下巴，指了指身后的门，然后用无比坚定的声音说：“诺，就这儿。”
　　8号将信将疑，他握着枪，缓缓走过去，刚到门边，他果然感觉到那阵微凉。他是老手了，这种感觉错不了，这里就是出口了。
　　8号眼里出现微微笑意，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突然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道：“似乎哪里不对？”
　　顾烨心里一个咯噔，他还是发现了，真正的出口周围是泛着电脑屏幕一样，淡蓝色的光，而这个bug后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漫长甬道。
　　就在顾烨还没反应过来，8号突然拽住阿美的胳膊，猛得一把将她推进那条幽暗的甬道里。
　　他们只是搭个伙，从没有上升到什么了不起的关系。他需要一个人帮他试一下，而阿美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人。
　　阿美压根没反应过来，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便消失在甬道里。
　　8号对此非常满意，因为阿美离开时并没有尖叫，他觉得没有叫喊就证明这个出口没有问题。
　　“谢谢你了！”8号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8号猛然向顾烨举起枪的手便被顾烨拧断了。
　　这就是8号的为人，即使是最后关头，也要将其他人杀干净。
　　顾烨缓缓将手/枪捡了起来，他将枪口搁在8号的天灵盖上。
　　这是他第二次用枪，方法已经非常熟练，保险栓已经按下了，只用扣下扳机。他想说，这一枪是替叶天的，但喉咙里却被一团棉花塞满。
　　最后顾烨什么也没说，8号的脑门上出现了一枚和叶天胸膛上一样的枪眼，然后倒了下去，身体跌入门外，也消失不见。
　　

   
第94章
　　整场游戏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世界归于平静
　　顾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握着扳机的手指被后坐力震得酸胀，上面沾着了点点暗红色的不明液体，一团黏腻。子弹近距离的爆破声还在耳膜里一股股的作响, 鼻腔萦绕的是发烫的火-药味, 那只出现在8号天灵盖前的黑洞，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让他的双眼像直视太阳后，酸痛无比。
　　顾烨定了定神, 头晕脑胀的伸手关门。他俯下身, 蚊香烧了两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仅有小拇指长。顾烨将蚊香熄灭。关键道具失效，使系统再次出现震荡。周围的物件再次出现像素点组成的波浪, 震荡持续了至少三秒，比前面任何一次都要长。
　　当震动停止后，门周围羽化的虚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常实物。顾烨再次推开门, 这一次没后出现的是熟悉的长廊。
　　临走前小丁要再去看叶天一眼。叶天已经停止呼吸，身体下面有一大滩血，积成了黑色。
　　小丁眼眶顿时红了。他们关系极差。两人三观不同, 不与为谋，谁也看不惯谁。小丁嫌叶天人太假，叶天看他大傻瓜，两人见面三句话不到便一顿掐, 你杀我一次，我杀你一次，竟也算过过命。叶天做事不厚道，死有余辜——这是小丁一直以来的看法。但这一次叶天却是为他们死的，做得小丁一点话都没得说。小丁伸手，他的手刚刚堵过叶天的血眼，染了一手血，现在血迹已经半干了，像血痂一样黏在手指上。小丁轻轻碰了碰叶天冰冷的眼皮，将他棕色微微放大的瞳孔遮住。
　　他们收拾起东西。顾烨检查了一下开子弹夹，然后将枪插在后腰带上。小丁拿了叶天的水果刀，卷在长筒袜里，然后拿好自己那把，和顾烨一起推门出去。
　　他们转过墙角，鼻腔便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盈满。顾烨心猛地一慌，险些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他低头一看，浑身血直往脑门子上冲——他刚刚踢着的，是一个人的腿。
　　顾烨缓缓绕开，这个人，不，这个NPC是他们在走廊里巡逻的便衣。便衣睁着眼，目眦尽裂，他的右脑袋上有一团黑色的血痂，子弹应该就是从这个地方射进他的脑袋。
　　这仅仅是第一具尸体。整条走廊的房门全打开着，各选手以各种诡异的姿势死在自己的房间里。顾烨两人沿着个走廊缓慢前行。他们有的腿露在门外，有的脑袋露在门外，表情狰狞。他们大多数并不知道阿美和8号的身份，仅仅只是惶恐。离他们最近的12号11号住的是杜子腾和湘湘，轮到他们两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看到了其他选手的下场，惊恐间还有些错愕。
　　孙达的横在走廊口，脑袋后面有一个洞。他是他们中体力最好的。他跑的最快，也跑得最远，然而个阿美和8号用的是枪，他自以为的逃跑只是为他们提供一个练手的靶子。
　　顾烨跨过孙达的身体，走下楼梯。大厅里趴着服务生NPC们。那个一直跟他通风报信的NPC也死了，面朝上，倒在阶梯上，他张着嘴，豁出发黄的板牙，含着一口暗红色的血。
　　顾烨闭了闭眼。他告诉自己，他们只是NPC，他们只是一串数据，就像你不会对一个游戏中打死的路人默哀，他们并没有存在的意义。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在大厅正中央，有一个人在等他们。
　　那个人带着金边眼镜，藏青色三件套西装长袖上别着一只银色袖口，白色棉手套的边缘从袖口里露了出来，修长的五指平缓地敲打在臂弯上。
　　他面无表情地环视着被血洗后的饭店，挺直的眉骨在他眼睑处投下一团黑色阴影，将他狭长的眼眸笼罩得严严实实，他的眼眸像深潭里的一双星，瞬地一闪，读不出情绪。
　　“他们虽然不是真人，但是我的同事，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艾迪平缓地说，“除关键NPC之外的NPC，在程序里设定他们禁止伤害游戏玩家，这本是对游戏个玩家的保护机制，现在却害了他们。”
　　这解释了为什么阿美和8号两个人，两把枪，却杀光了整间饭店的所有NPC。
　　“你们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样的问题？”顾烨冷声质问道，“你们应该发现。”
　　“系统无法检测到这样的异常。”艾迪目光放远，似乎仰望着不可知的前方，“即便是你们觉得极其精密复杂的程序，其实也是由二进制编程的。二进制仅仅可以判断是或否，也就是1和0。选手只有两种衡量标准，一是出局，二是获胜，这便存在漏洞。
　　“他们杀掉所有人，然后从后门逃走，他们符合了选手胜出的条件，于是系统自动判定他们是胜利者。”
　　艾迪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们的小把戏严重影响了实验效果的真实性，我必须将他们的数据全部摘除。误差是必然的，只要在接受范围内，便不会影响最后的实验结果。”
　　艾迪的话已经解释清楚顾烨的全部疑惑，但他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11点47分，”艾迪说道，“游戏系统出现史无前例的拨动，关键NPC数据自行消除，系统发出惊这是实验开始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顾烨大致回忆了一下，11点47分应该是秋爱说道王医生的时间点。
　　艾迪接着说：“程序员立刻打‘补丁’，发现其他选手被淘汰频率过高，并告知我。”
　　艾迪说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他看了看表，手指在表面上轻敲了一下，说：“游戏结束了，我接你们回去。”
　　艾迪的声音让顾烨有些警惕，他抗拒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此时艾迪已经伸出了手，两根手指在他的额头上轻点一下。
　　艾迪手指上棉手套的触感碰到顾烨前额，顾烨只觉棉布上的软线像无数根针管，扎在他神经的每一个末端。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和肉体再次被分离，疼痛几乎将他撕扯成碎片，然后再拼凑起来。
　　顾烨猛地大喊一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时正端坐在老医院的密室内。
　　一张偌大的圆桌，此时只有他们三个人。
　　顾烨怔怔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背。到现在，顾烨已经记不清他在这里认识了多少人，又和多少人分离。在看不到的地方，他正被滴水穿石地渗透着。他发现他已经已经开始习惯这场荒谬的游戏。习惯每一次睁开眼便进入不同的世界，然后为了生存和其他人拼命厮杀，毫不留情地投票，毫不留情地杀人。道德的底线已经无限降低，甚至没有底线，他与阿美、与4号、与8号，仅仅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