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火(9)
深处似乎比昨夜更阴森了一些,风吹过楼道带起的声音像是谁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在耳边响起绕得人心烦医院,陆桓意皱起的眉就没有松开过,快步走到最里面那栋楼,一只手揣进兜里谨慎地握住黄纸一手轻轻拨开了封住楼道口的布条。
那些布条轻轻一碰便散了开,陆桓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勉强从一片黑暗中看见了自己的指尖上沾了点儿什么东西,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还带着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他打了个响指,手指上的东西缓缓落了下去,但那股味道始终无法散去,把手指使劲儿在裤子上蹭了蹭后,他迈步走了进去。
一楼的楼梯完全被人拆了,地上还有不少碎石和钢筋,连楼梯旁的扶手都被人锯断了,留下凹凸不平的切割面,上面还有不少血迹,刚一走进陆桓意就闻到了一股令人十分不舒服的味道。
那味道不能称为臭味,却又实在让人不舒服,嘴里几次泛起酸水陆桓意都咬牙咽了回去,要是真在这里吐出来了,那今晚这出勇闯鬼楼也算白搭了。
他从兜里拿出三张黄纸,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捏,似乎有什么被他捏在手中一样,随着他的动作在黄纸上写下了符咒,写完之后将那些符咒往空中一扔,左右两张自动燃起来,照亮了他所处的环境,前方那一张散发着淡淡的橙光,楼道的空气顿时好了不少。
陆桓意这才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
陆桓意脚后用力一蹬跃上断层,左右打量了一下。
二楼204这一户,门口贴满了虚假无用的符咒,门上还泼了些血,大概是狗血,这里的用户大概用了他们所有能想到的法子,却没能抑制住这里面的脏东西。
陆桓意走过去,扯下上面的一张符咒,忍不住啧了一声。
假货坑人啊。
这完全是乱画的。
他叹了口气,把那团假符揉成团丢到一边,正想着怎么把门打开,这门突然嘎吱一下就打开了,许久没有通过风的家里充满了灰尘,处处都是令人生厌的味道,而那扇门还是大大的开着,像是有谁在里面打开来,笑脸盈盈地冲他说:进来吧。
沙发上的手机响完了第三次铃声,第四次都快响到末尾的时候尹烛终于舍得离开他的椅子,伸长了手够到了手机。
大概是陆桓意的东西,前两天他看见过他把这东西掏出来看时间。
上面闪的字他也看得懂——宴叔叔来电——具体怎么接通他就不知道了。
等他随便划拉了好一阵儿终于接通电话的时候,宴尘远已经打来了第五个电话。
“怎么了突然打电话给我?”宴尘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出什么事了?”
“……啊。”尹烛愣了下,看着那玩意儿在自己手心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东西后,学着陆桓意的样子把手机凑到了耳边,“他不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问道:“你是?”
尹烛认真地想了想。
朋友?兄弟?亲人?家人?都不是。
他想了下陆桓意平时对他的称呼,清了清嗓子,道:“我是他大爷。”
第9章
陆桓意还不知道尹烛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他站在204的门口,没有贸然走进去。因为他莫名感受不到阴气的缘故,无法判断对方比他强还是弱,尽管昨晚抓到的那只厉鬼菜得跟什么似的,但此时到了案发现场,他总得谨慎一些。
楼道口却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扬起屋内的尘埃,陆桓意往后退了一步,捂着鼻子打量着屋内。
从他的视角刚好可以看见被刀砍得破破烂烂的沙发,沙发上抱枕内的棉花被拖出一大截,上面还沾了些蜘蛛和虫子的尸体,墙面和天花板上如老板所说,溅满了血,血迹早已风干变成了黑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陆桓意的指尖在裤子上轻轻点了点,左前方的火团立刻冲进了屋子内绽出刺眼的光,将屋内照得如白昼般明亮,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屋内也只是一幅荒废了许久的模样,到处都是尘埃和蛛。
“怪了。”陆桓意皱了皱眉,正想迈步往里走去,屋内突然传来了链锯割在木板上的声音,一连串的动静带得房屋都有些颤抖,陆桓意愣了下还当是地震,一回头,一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不知道跟了多久。
是白天见过的那个手上戴着黑色手钏的女人。
陆桓意抽了口气,他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到女人的到来。
“……是他们,”女人的声音有点儿沙哑,还有点儿含着什么东西似的含糊,勉强能听清,“杀了我。”
“什么?”陆桓意手已经握紧了兜里的黄纸,听见女人开口了以后还是问了句。
“是他们杀了我,”女人抬眸看着陆桓意,毫无生气的漆黑眼珠里竟然涌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红,“他们杀了我。”
不等陆桓意回话,链锯划拉着木板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屋里传来了人声,电视声,有小孩儿在里面的房间里放声哭嚎起来,女人歪了歪头,眼神飘忽地望向了屋内。
陆桓意回过头,屋内竟然变成了一幅祥和的模样,方才那破旧废墟的场景仿佛是他的幻觉,可他知道,这才是幻觉。
自己用来照明的那张符纸还在客厅正上方发着光。
这里的鬼已经足以创造出一个单独的幻觉来将人困在这里了。
陆桓意有点儿头疼。这鬼不太好对付。
不等他细想,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男人突然用力将遥控器摔在了地上,扭头冲着厨房吼了一句:“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儿子哭那么大声听不见啊!?”
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一个瘦小的女人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跑了出来,她对男人的怒吼没有半句怨言,甚至捡起了男人摔在地上的遥控器,小心翼翼地摆放回茶几上,又快步进了里屋的卧室。
陆桓意身后的女鬼跟着走了过去,站在卧室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陆桓意,示意他跟着自己过来。
陆桓意皱起眉,当真跟了过去。
卧室内的小男孩儿正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服,见女人走了进来,立刻哭嚎着用手里的笔狠狠扎进了她的手臂,女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沉默着将男孩儿搂进了怀里,“别哭,妈妈在。”
“你不是我妈妈!你是个贱女人,爷爷奶奶都不喜欢你!滚!”男孩儿挣扎着,把笔尖抽出来,想往女人脸上扎去,女人头偏了下,没让他扎到,男孩儿更加愤怒了,“你就是贱女人,大家都不喜欢你,你去死!你去死!”
男人也从客厅到了卧室里,一只手拽起女人的衣服将她摔在墙上,走过去冲着她的头踹了几脚,“老子娶你回来干什么,带孩子不会带,挣钱也挣不到!你他妈的……”
陆桓意看见女人的手上戴着一串黑色的手钏。
“他们,”女鬼站在门口,哑声道,“杀了我。”
那些日复一日的暴力,来自丈夫,来自儿子,来自她的血亲,所有的一切都压得她说不出话来,连叫也叫不出声。
去警局祈求帮助,上法院要求离婚,得到的都是家庭关系好好儿处理,冷静一下为儿子考虑之类的答复。
“所以你也杀了他们,”陆桓意别过脸,看着女鬼,“对么?”
女鬼顿了会儿,无神的眼底似乎闪过了什么,缓缓道:“我没有。”
“你有,”陆桓意看着她,“你杀了你的儿子和你的丈夫。”
话音落下,周围的场景突然扭曲了起来,震荡后,又换了另一幅景象。
女人在丈夫和儿子每天都要喝的咖啡和牛奶里放了安眠药,等他们熟睡后,拿起了厨房的砍刀。
小男孩儿的皮肤是最脆弱的,手臂轻轻一划便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等血液蔓延得太多,她竖起那把刀冲着男孩儿的脖子用力砍了下去,男孩儿甚至来不及发出太多的哭喊就永久离开了人世,魂魄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发现自己的死亡。
女人坐在了床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臂上被笔尖狠狠戳出的伤口,拿起刀用刀尖在男孩儿的手臂上刺了下去,每一下都非常用力,甚至有几下刀尖嵌进了床垫里,女人用力才将刀抽了出来。
然后是睡在主卧的丈夫。
女人把他的头砍下来之后,就像他丢遥控器那样,狠狠地丢到了地上,血溅得到处都是,床单浸成了猩红的颜色,地板缝隙也满是血后,女人才松了口气似的,拎着刀走了出去。
她走进浴室,将身上的血洗掉后用卷发棒给自己卷了个发型,再出来,走进主卧里,目不斜视地打开衣柜,拿出箱底男人从来不让她穿的裙子穿上了,然后锁上两间卧室,躺在沙发上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醒来,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丈夫和儿子没有坐在餐桌边,她望着那两个空位想了很久,拿起客厅的座机拨打了丈夫的电话,卧室里立刻响起了铃声,漫长的待机音结束后电话自动挂断了,女人却没有察觉似的,柔声道:“老公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在家做了很多好吃的……”
你要不要回来吃饭?
没有人会回应她的话。
就像她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声来一样,没有人会再回答她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走马灯似的在陆桓意眼前播放着,女人每天的饭点都会做好一桌丰盛的饭坐在餐桌边,自己小口小口地吃完自己的份,把多余的两人份倒掉,然后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发呆。
终于在第三天的深夜,女人自杀了。
正当陆桓意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女人的身体里竟然爬起来了两个鬼魂,一个木讷呆滞,一个满脸狞笑。
两个鬼魂,一个是女人自己的,还有一个,是陆桓意昨天抓到的那个女鬼。
一个人类的身体里不可能容纳两个魂魄,这个女人被夺舍了,而且是在很久之前就被女鬼夺走了身体,或者是……或者是在女人决定杀掉丈夫和儿子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