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城(9)

　　顾钧神游般走出房门，游方硕顺手将门带了上，却有些担心地看着沉默地走在他前面的男人。
　　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可随即游方硕便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呢？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个男人亲口告诉他，关于他自己的所有事。
　　能让游老爷子赞口不绝的大厨，做出来的食物当然绝不会差，但也不是所有人能吃到的。
　　老厨师为了感谢游方硕收留了他们一家，在游方硕的请求下，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厨具箱子，为他们做了简单的四菜一汤。
　　原本听说这位老厨师已经收刀多年，顾钧还怕对方的厨艺会有所打折。
　　可当他第一口汤喝下之后，才发现他是真的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真正美食了。
　　游方硕见顾钧蒙头就着菜，很快吃下了两大碗饭。
　　于是他便亲自动手，替他又舀了一碗汤，“慢点吃，喝点汤。老先生正在处理晚上的食材，晚上还有更好吃的。”
　　“晚上还有什么啊？”顾怡嘴里塞得满满的，闻言立马问道。
　　只是由于满嘴的菜，声音便闷闷的听不太清。
　　站在游方硕身后的一个年轻侍从见状，抬眼看了顾怡一眼，不过随后便很快又低下头，替游方硕打点桌面了。
　　只游方硕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顾怡这种没有教养的说话方式，满脸亲和地向她介绍着。
　　顾钧则更像是什么都没看到，接过碗缓缓喝下。
　　随后才悠悠地吐处一口气，叹息道：“可谓是精雕细琢，每道菜味道都与平常的完全不同，食材处理恐怕相当耗时。”
　　游方硕闻言笑了笑，“有时候原汁原味也是一种味道，只是既然是老师傅出手，总要让我们吃点平时吃不到的。”
　　顾钧放下碗，将背靠在座椅上，感受着这一刻屋内的祥和，一边却听着屋外那始终未曾停止的扑扇声。
　　他觉得自己如今所处的地位，与外面竟是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或许还有不少人正在挣扎在生死线上，而他们却在这里悠闲地谈论着食物的味道，还有人能够享受到花上四五个小时精心烹饪的美食。
　　顾钧并不是一个苛刻的平等主义者，他知道有些人的成功，可能是几代积累的结果。
　　将先祖的所有努力抛在脑后而光谈论平等，才是真正的不平等。
　　只是如今这鲜明的对比，却依旧让顾钧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下午，他与梁霄视频时，言语间就忍不住透露了些东西。
　　“听说有些城市已经打算建立覆盖一部分区域的防弹玻璃防护罩，而真正能够搬进去的，也不会是全部人。”梁霄说道，“可这样的发展却是必然，总不能由于无法建立覆盖所有地区的防护罩，就干脆什么也不做吧。”
　　顾钧也自嘲地笑了笑，“这大概就是即将被时代所抛弃的人，心中难免生出的恐慌吧。大家都在拼命努力想要在这个时代生存下来，而我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而你却在想着怎么舒服地去死。”梁霄毫不留情地说道。
　　顾钧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脑胶质瘤的致死率确实高，但是也不是不能做保守治疗的。而你却不配合任何治疗方案，我看你现在甚至连药都没在吃。”
　　梁霄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睛却紧紧盯着自己的好友，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表情。
　　过了很久，顾钧才缓缓说道：“死亡是人类必然需要面对的东西，就像一列地铁，不到终点就始终无法回头。”
　　“你说得没错，可是人死亡之后却没有回头路了。死亡会让你失去你现在所拥有的所有的一切，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能让你留恋的东西吗？”
　　顾钧闻言却苦笑了声，躺倒在了小客厅的沙发上。
　　他将手机放在一旁，瞬时梁霄手机画面中便失去了顾钧的身影，可是他的声音却在继续，“可这不是我能选择的，我已经很努力了——”
　　“那就再努力点。”梁霄冷着脸说道。
　　顾钧将手臂放在额头挡住了头顶的灯光，随后缓缓闭上眼。
　　过了很久，顾钧忽然轻笑出声，“遵命，大人。”
　　梁霄一顿，下意识揉了揉自己被笑得发痒的耳朵。
　　被顾钧这么一闹，他也泄了气，终于维持不住严肃脸，只耷拉着脸有些不满地道：“这次黑鸦过去之后我们再去趟医院，做做化疗也好。”
　　“好的好的，还有那些中药。大人您上次还给我推荐了一位老中医，到时候咱们有空去拜访拜访。”顾钧狗腿地补充道。
　　“什么叫有空去拜访？是一定要没空也要找出空档去知道吗？”
　　“是是是，大人您说得说！小的定会照办，您消消气，消消气！”
　　“态度给我端正点！”
　　“好好好，是是是！”
　　……
　　游方硕站在小客厅外，看着顾钧通过手机与好友说说笑笑着。
　　说到高兴处，对方还就势倒在沙发上，看起来似乎十分的惬意，与之前他所见到的独自一人呆在房间中的他截然不同。
　　他不知道对方视频中的那个好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恐怕确实在他的生命中占着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这么想着，游方硕收回视线，露出深思之色。
　　而在他身后，一位年轻侍从静立在一旁，脸上神情莫名。


第6章
　　晚上，顾钧上楼时听到方管家在走廊上正一脸严肃地与一位年轻侍从说话。
　　虽然顾钧一走近，方管家立马停下说话，一脸亲和地和他打招呼，可是顾钧在此前已经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内容。
　　这年轻人看起来应该是方管家培养的下一代管家继承人。
　　顾钧虽然没有仔细听，但多少听到了一些，之前房管家似乎是在教导那年轻人，“要多多关心别墅中发生的其他事情，而不是一味的紧跟在主人屁股后面”之类的。
　　顾钧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想来作为一位管家，要管的事情实在很多，连他们这些客人都是要照顾到。
　　确实不能像贴身侍从那样只负责雇主的起居便可。
　　不过这一些实在离他的生活有些远，顾钧也并没有当回事。
　　回到房中，他便扔下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倒头便睡。
　　可是这一天他睡得不是很好。
　　大概是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以及与梁霄的交谈，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某些事情。
　　这天夜里，他便又做了梦。
　　在梦里，他似乎是刚生完一场大病。
　　人蔫蔫的，没什么力气，吃东西更是没胃口。
　　那会儿顾钧似乎还没有受到过足够的教训，依旧保留着之前的任性与嚣张。
　　他吃不到自己想吃的食物，就开始闹脾气。
　　给他的玩具也不肯玩，衣服也不好好穿，还一个人跑出去老大远，在陌生而寂静的街道上游荡着。
　　小孩子总有着他自己的天真与无知。
　　虽然他对于这个地方的新鲜劲早已过去，可他依旧对于自己所处的状态无知无觉。
　　他拿着不知从哪里拣来的小木棍，走街串巷踢踢打打、东敲敲西撞撞。
　　虽然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但他独自一人似乎玩得也很开心。
　　可是没玩一会儿，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小顾钧蹲下身子，捂住肚子，有些不太高兴地四处瞧了瞧，却发现他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处都能够找到美味的食物了。
　　这就让他有些怀念刚刚来到这个地方时，那几乎随处可见的各种小吃与零食。
　　那会儿在他习惯这里的寂静之后，就像是一个掉落在米缸中的老鼠，把其他什么都抛在了脑后，只顾着憨吃憨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好像是在一夜之间，这些东西便消失在了这座城市中，再也找不见了。
　　顾钧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早上没有吃那准备好的早餐。
　　虽然它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吃，可也总比饿肚子强。
　　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回去再把那早餐吃了，可是他又有些拉不下脸。
　　于是顾钧小小一个人踌躇地站在这街角，小脸孔五官皱得紧紧的，一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人生大事似的样子，显得十分的可爱。
　　而就在这时，顾钧忽然听到了奇怪的嘶嘶声。
　　天不怕地不怕的顾钧，被那声音引动了好奇心，抬头沿着声源处望去，却见到了一条有两指粗的花斑蛇正盘踞在离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顾钧有些愣了愣。
　　他那年纪的孩子，还并不特别知道恐惧为何物。
　　他只是有点纳闷，毕竟他来到这个地方也有段时间了，还真没看到过除他以外的活物，要知道这里连个蚊子都没有。
　　不过那条蛇身上斑纹非常鲜亮好看，随时就把顾钧吸引住了。
　　他踌躇了一下之后便走了过去，伸出自己手中的枝条想去捅那条蛇。
　　遗憾的是那蛇盘踞的位置过高，他根本就捅不到。
　　顾钧小大人似的叹息了一声，却又不放弃地转头四望，似乎是想要找到什么工具，重新达成他的目的。
　　就在这时，忽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从树上砸了下来，落到了他小肩膀上，又跌到了地面上。
　　顾钧轻轻“啊”了一声，退开几步朝地上看去，却发现那竟然是一个鲜红的果子。
　　初时顾钧只是皱起眉头。
　　表现出了对这种东西的嫌弃。要知道今天餐桌上还出现过长得差不多的红苹果，又大又圆，可顾钧就是堵着气不愿意吃。
　　可不知道为什么，很快越看这个果子，顾钧越觉得它显得十分可爱且诱人。
　　他甚至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芬芳的香味，简直让他口水四溢。
　　这时他也再顾不得什么赌气了，蹲下身就将那红彤彤的果子捡了起来。
　　那果子并不大，他的小手中也能一把握住。
　　他把果子拿到鼻尖嗅了嗅，接着便露出了陶醉的神色，显然这果子的香气十分迷人。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脏了，将那果子在自己的衣摆上随便擦了擦，就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随即那甘甜的味道便在齿间四溢，随后滑落喉间，蔓延至腹中。
　　而接着就像有无数的小蛇在他体内四窜一般，四肢百骇剧痛起来。
　　那种熟悉的疼痛，即便是在睡梦中也让顾钧忍不住身体微微抽搐起来。
　　而梦中的小顾钧，此时已经倒在地上，在一声凄厉尖叫之后，便疼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那盘旋在他头顶之上的红斑纹蛇，却在枝头间游动着，发出轻快而愉悦的嘶嘶声。
　　剧痛之中，顾钧感觉那棵树的树枝，似乎全部化为了红斑纹蛇。
　　每一条蛇都口吐红杏，发出嘶嘶声，嘲笑着他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