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兔子妖(67)
小方走后,沈风攥着台词本的手指猛地收紧,心头一片惶恐。
他没敢告诉小方,他昨天晚上很认真地背过台词。
视线从小方的背影上收回来,沈风忽然瞥见旁边有两个工作人员看着他这边,其中一个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见到他看过来,工作人员愣了下,朝他笑笑,用口型比划了一句:“加油!”
忘词、NG、宽慰、指指点点……
沈风脑袋里顿时“轰”地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中,眼前景象整个儿变了样。
……
“那就把它……生下来。”
“咔。”
“重来一遍。”
“……咱们至少不是念一二三四,是不是?”
“科班出身就这个台词功底?”
“你别这么说,我以前跟过他的一部戏,那时候他台词功底的确没的说。这次听说是被网上黑粉给骂得……这儿出了问题。”
……
生下来……这个台词功底……重来一遍……出了问题……
台词,是演员最后的底线。
十分钟很快就到,但沈风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善,尽管私下跟小方对台词的时候,他能够对答如流。
他现在已经可以算是个演员了,但摄影机那黑黝黝的镜头就像是他的死穴,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沈风越发恐慌起来。
越恐慌就越记不住台词,越记不住心理压力就越大,他走进了一个死循环。
电视剧拍摄进程很紧,这一场戏一直拍到中午,仍然没有通过。
眼见着沈风在镜头前再次忘词,导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小方急得不行,随手拿起台词本,在背后空白的地方写了个提示词,举起来给沈风看。
谁曾想,这个举动像是戳中了沈风的某根脆弱的神经,他终于想起那句一直拼凑不起来的台词:“有时候我觉得,说不定明天……不,下一刻,我可能就撑不下去了,会拿起枪、抵住自己的脑袋,结束这一切。”
这一场戏终于通过。
也就是这天晚上,沈风接到叶镇打过来的电话。
叶先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前段时间你的行程排得太紧,忙过了头一时间不在状态,这种情况是有的,你别太放在心上。”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小方报给叶镇。
沈风脑袋又开始疼,笑了笑说道:“你说得对,我今天就是没反应过来,所以有点紧张。”
挂断电话,沈风把手上的台词本放到一边,把小方叫过来,严肃地问道:“谁给你发工资?你听谁的话?”
这话说得很重,显然是逼着小方在自己跟叶镇之间做抉择。
选叶镇,沈风这儿肯定就容不下他了,但选沈风,就不能再事无巨细地给叶镇打报告。
小方来这儿的初衷就是保护沈风,此时神色一肃,“我听你的,小风哥。”
沈风神色缓和下来,从边上拿过一个信封,放到小方手上,“这个月的奖金。你去旁边的药店,给我买点……褪黑素。”
小方大惊,“你不是说你不失眠了?”
“习惯了熬夜,现在有点不适应。”沈风扶住自己的额头,摆摆手,止住他接下来的问题,“别问,你去买来就行了。”
等小方离开,沈风一个人走到窗台前,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让小方传消息,并不是对叶镇有什么意见。
叶镇关心他,这一点他知道,也为此欣喜。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不算什么,实在用不着让叶镇为这点小事费心。
只是暂时失眠而已,叶先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能害他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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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沈风通完电话,叶镇给小方发了条消息,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复。
【小方:他现在情况不太好,后续的工作行程得缓一缓。】
他现在已经开始逐渐接手沈风的活动事宜,算是半个经纪人,调整一下艺人的工作频率,也不算过界。
但很快,第二条消息发过来,说的是生活方面的事情。
【小方:我会继续注意他的情况,但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交流他的私人信息。】
叶镇呼吸顿时重了些,好一会儿才郑重地回了这条消息。
【叶镇:谢谢。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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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黎明》杀青,沈风几乎能从导演脸上看出他的勉强。
毕竟为了迁就他时不时忘词的事情,后来这一个多月时间,轮到他的戏份,都是一幕戏拆分成好几个片段来拍的,劳心劳力,偏他还不肯看提词板。
沈风不是蓄意跟导演过不去,但一看到那四四方方的白板,他就忍不住想起当初在《山河》片场看到的袁飞白。
记不住台词,他还算什么演员?
杀青宴上沈风依然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容不达眼底,像是个空壳子,装着个随时会飘走的灵魂。
小方心头一紧,眼神就朝导演望过去。
导演多少知道一些沈风的情况,被他这么一瞧,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举起酒杯朝沈风示意一下:“这几个月你辛苦了,表现不错。”
沈风听了只是笑,右脸颊上的酒窝一点儿没变,“谢谢导演。”
导演借着喝酒的动作,朝小方递了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小方沉默地挪开视线,看着努力装作开心的沈风,心头也是一阵无力。
沈风病了,他知道,但这病的根源在哪儿,却无从得知。
这一次,沈风有两个月的休息时间,正好赶上学期末,准备跟其他还没找到门路出道的同学们一块儿复习备考。
然而他回到B市没几天,元旦前一天晚上,袁飞白在《山河》中的戏份杀青,也就是这一天,沈风听到他割腕的消息。
事实证明,妖精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很灵验。
☆、第 71 章
万幸的是, 袁飞白最终被抢救了回来,只是短时间之内显然是没办法再出现在公众面前。
到底是个二线明星,袁飞白自杀的事情受到了社会上广泛的关注,工作室隔天早上就发布了声明,确认他患有抑郁症的事实。
作为圈内人,沈风知道得更加详细——
袁飞白其实是躁郁症,只是初期诊断时没有出现狂躁的症状, 才被当成是抑郁症。
后来进入躁狂期,高涨的情绪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康复,私自断药, 加上电影拍摄过程中的压力太大,再次进入抑郁期的时候才会急剧恶化,产生自杀的念头。
只不过在很多人对躁郁症存在误解,认为这种病就相当于精神分裂, 甚至跟暴力倾向划上等号,工作室为了不影响袁飞白在公众眼中的形象, 才会说成是抑郁症。
这种事情本来不该让沈风知道,是他去学校上课,边上同学聊天时提到的。
其中一个男生还感慨道:“真是可惜了,要不是因为年初那档子事儿, 他怎么会……”
他旁边的女同学连忙拍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声点!没看见前排那位坐在那儿?”
男生立即收声,过了一会儿忽然感叹一声:“同人不同命,这圈子还真是个看运气的地方。”
从听到袁飞白这个名字开始, 沈风的脑袋就开始疼,但一直没表现出异样来,直到听见这一句,他终于没忍住,起身离开了教室。
出门时正好撞上这节课的任课老师,沈风道了声歉,大步走进卫生间,把自己关进了其中一个隔间里。
是啊,他和袁飞白其实是一样的,能够一次次地打败袁飞白,拿到那些资源,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一点而已。
这些天回来,他和叶镇一直住在郊区别墅。
别墅里的佣人对待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只有叶镇,半夜醒来的时候,他能察觉到叶镇在注视着他,呼吸很轻、很均匀,生怕吵醒他似的。
偶尔经过书房,他能听见叶镇在跟人通电话,他叫那个人“医生”。
他们提到了他的名字。
沈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卫生间不算清新的空气,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回过神来,他手上拿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满满都是袁飞白的名字。
性命攸关的事情,黑粉们不敢再出来蹦跶,袁飞白的评论区底下全都是为他感到惋惜的粉丝和路人。
沈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划,直到这样一条留言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突然有些庆幸我的爱豆没有因为黑粉的言论被打击到得抑郁症。虽然袁飞白之前做的事情不太厚道,但还是希望他能慢慢好起来。”
发言人的ID他很熟悉,是他的一个粉丝。
沈风几乎魔怔了,又回到最上边,一条一条地往下看。
就好像……这些话都是对他说的一样。
沈风的脑袋又开始疼,从针扎一样的疼痛,变成像是有锥子在他脑袋里肆虐。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止疼药,倒出几颗药丸,就这么干咽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药效终于上来,沈风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地面上,背靠着隔间的门,脸上一片冰凉。
他……哭了?
外边大概是已经下课,学生们路过卫生间门口,脚步声很嘈杂,沈风甚至没有爬起来,只是这么靠在隔间门上,静静地等他们离开。
恍惚中,他似乎回到了去年的四月份。
那时候他被王总灌酒,酒精弄得他头昏脑涨,但他一直记着自己不能暴露身份,不敢睡着。
止疼药的药效很快发挥出来,沈风有点困。
不、不,他现在不能睡。
外边是不是有人说话?是小方?
沈风想,小方应该是想告诉他,叶镇马上就到了。
外边的脚步声慢慢停歇,沈风感觉自己胸口发凉,都是酒精的味道,刺鼻得很,于是抬手把胸口的衣服拎起来一些,从旁边的纸盒里抽出长长的一卷纸巾,胡乱地擦了擦。
小方怎么还不告诉他叶镇来了?
他等得有些着急,忍不住轻轻地问:“叶先生?”
出了声他才想起来,这不是他21岁的那个四月份,现在他23,坐在大学的卫生间里,小方应该还在校门口的车上等他下去。
沈风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很干净,没有猩红的酒液,也没有刺鼻的酒精味道。
那门外……是不是也没有叶先生?
沈风垂下手臂,撑在地面上,然而没等他动作,忽然听见门外一声低叹,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回道:“在这儿,我来接你。”
沈风的视野模糊了一瞬,似乎又回到21岁那一年,“……叶先生?”
叶镇的声音依旧温和:“我在。”
沈风愣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缓慢地、踉跄着站起来,用尽力气打开门,果然瞧见他的叶先生就站在门外。
按理说,沈风应该高兴,但瞧见叶镇的那一刻,巨大的悲怆感立即击中了他,他发觉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一行清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滑落,沈风张了张嘴,“叶……”
叶先生?还是叶镇?
叶镇无从得知,因为下一刻,沈风突然泣不成声。
心脏顿时揪起,叶镇大步上前把沈风抱进怀里,却不敢太过用力,生怕不小心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加重他的负罪感。
“对不起……对不起……”沈风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哽咽着道歉,“是我不好……我该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