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第一扛把子(45)
“太空人?”黎清突然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不祥的预感。
盖娅举起一支试管,对着柔和的白色灯光看, 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你们都知道星际航行时代是从两千年前开始的,按照已经失传的公元纪年,那时应该是公元2020年左右。”
公元2020年?按照黎清的了解,他那个世界决不可能在这个年份进入星际航行时代,所以他来到的应该是一个平行时空。
“在人类没有发现跃迁现象的时候,全靠冬眠进行航行,飞船能到达的范围不大,宇宙环境对人体体质要求也很苛刻——就算跃迁现象被发现后,人类若想要殖民和改造,必须适应更广的环境条件。
“这时,人类中出现了一个才华横溢的生物化学家,她研究太空环境与人类基因,成功地发明了一系列使人类适合星际航行的药剂。后来,她成为了‘太空联盟’的领袖,巴斯达尔帝国的开国帝王。”盖娅那无机质的眼里竟然出现了一丝怀念的情绪。
“陆陆续续地,所有星际殖民者都接受了基因改造,寿命延长、能抗辐射、耐温范围更广……不久之后,跃迁也被发现了,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确的轨道。所有人欢欣鼓舞,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
黎清没有说话,盖娅死死地盯着他,一阵战栗从他的背后升起,一路窜到后颈。
盖娅继续用她那平静刻板的声音讲述道:“所有接受基因改造的殖民者,与在地球上的人类出现了——”
接下来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黎清的脑海中炸响。
“生殖隔离。”盖娅冷酷地说道。
黎清眼里空白了两秒,费力地举起手,指向自己。“那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盖娅点点头,面无表情。
“你不是人类,你们都不是——你们是,‘太空人’。”
“由于星际殖民时的沟通必要,太空人们已经建立了自己的语言系统,一种地球语言的大杂烩,主要参考联合国六大官方语言,尤其是英语与汉语。那就是早期的星际通用语。”
盖娅一边将调好的试剂放到分析仪里检测,一边继续解释道:“一个不同的智慧物种,还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化以及蓬勃发展的科技,可想而知,地球人开始恐慌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呆板,不过黎清从内容中听出了嘲讽。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类说过的话吧?与他们同出一源,现在还将自己称为‘人类’的你们,恐怕也很认同这句话。
“恐慌的地球人开始控制太空人的资源,不允许他们返回地球,甚至爆发了许多次冲突。太空人也不再信任他们的母星。”
“现在,你明白战争是怎么开始的,地球又是如何消失的了?疯狂的物种战争中,动用核武甚至反物质武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地球,一块太阳系中的小石子而已,你猜它经得起几次反物质武器的攻击呢?”
黎清终于冷静下来。“人类和地球一起毁灭了?”
“当然。不过也不能这么讲,毕竟经过巴斯达尔家族历代史料销毁,真正的人类已经全体死亡,连生物样本都没有。缺乏基因比对,你们太空人现在都确信不疑地认为自己是人类——真是讽刺。”
黎清明白了巴斯达尔家族为什么要掩盖地球的历史,其实不止巴斯达尔这个统治者,所有知道真相的早期太空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事实太过触目惊心,他们选择麻痹自己、用空白保护后代们。而发起这场物种战争的巴斯达尔,更是毁灭了所有证据。
因为他们犯下的滔天大罪,是杀死自己的母亲。
“至于基因之盒,则是初代帝王后来的重大发现。她以自己的基因为蓝本,研究制造了基因跃迁试剂,但是实验在她的身上却失败了。为此,她将政务托付给了她的弟弟,在火星修建了这个研究所,并将我带到这里。”
盖娅看着仪器里缓缓旋转的试管,分析结果快出来了。
“她死前终于发现,这种试剂起作用的前提,是基因‘沉默区’的增强子里有一个特殊的序列,她命名为‘钥匙’序列。重合度越高,跃迁成功几率越大。而你,和这串理论序列的重合度接近百分之百。”
“初代帝王叫什么名字?”黎清有些好奇。在银河历史书的记载里,只是用巴斯达尔一世这样的字眼来指名。
“莫妮卡·巴斯达尔,这是她的星际通用语名字。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用她原本的汉语名字称呼她——黎晨。”
黎清的瞳孔突然剧烈地缩小。黎晨?!
不顾黎清脸上惊骇的表情,盖娅继续说道:“她还有个同样出类拔萃的弟弟,空间跃迁技术的实际发明者,天才物理学家,巴斯达尔的二代帝王——我同样很喜欢他的汉语名字。”
“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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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平行世界。黎清提醒自己,但他仍然觉得如此荒诞,恍若活在梦里。
他的陆家嘴精英老姐摇身一变成了生物学家,而他自己则搞物理去了,两人还顺手毁灭了全人类。
简直就像一出荒唐的闹剧。但它真实地发生过,也只有这些,才能解释一切。
黎清可以不在乎这个平行世界的他和姐姐毁灭了全人类,但他知道,这个时空也有联合国,一切都与他的世界相差不大,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不论哪个平行时空,历史的轨迹大抵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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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来很惊讶。”盖娅正在给输液器作最后的消毒,银色的细针头在灯下闪烁着冷光。“躺到台上去。”她指着旁边的一张手术台。
黎清顺从地躺了上去,和它的外表不同,这张洁白的手术台触感滑腻柔软,但有些冰凉。
“大概十分钟就好,你最多会感到全身发热而已,这是黎晨告诉我的。”盖娅将针头插.进黎清的血管,快速按下了旁边仪器上的输送按钮。
黎清感觉一阵热流冲入自己的血管,那阵灼热感是那么清晰,像拧成一股的绳,以至于他不用看显示屏就知道输入的速度。
药剂像一条细长的小蛇,浸在他的血浆里,随着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流入身体的每个角落。复杂的有机分子像有智慧似的,穿过一层又一层细胞膜,钻入核膜,打散染色体的蛋白质,附在了他的“钥匙”序列上。
连锁反应开始了,他的dna长链像一串散了架的长梯,一个接一个崩断开来,四处都是飘散的碱基对,遇到药剂分子作媒介,好像自己知道怎么做似的,又游到一处,如有生命的虫子蠕动着连接到一起。
黎清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要烧起来了,他怀疑自己被扔到了岩浆里。下一秒,来自细胞深处的剧痛袭来。这种疼痛超过了人体的极限,超越了目前已知的所有痛觉,每个细胞都在停摆,每一片组织都在叫嚣,每一个器官都在发出警报。
“啊——”他无法抑制地惨叫起来,声带也没法正常工作,因为那里的细胞也在经历离析与重组。后半句哑在了他的嗓子里,显得格外恐怖。
“怎么会这样?”盖娅从椅子上站起来,黎清的神色太过痛苦,连她一个机器人也有些慌了。“黎晨说过不会痛苦的啊?”
“艾萨克,艾萨克?保持清醒!请务必保持清醒!!”她大声喊着,似乎这样黎清就可以听到。“昏迷就是死亡!保持清醒!”
黎清觉得自己清醒不了,他已经痛到意识涣散,盖娅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云端传来。他眼前一黑,视觉消失了。
溶酶体不停地吞噬,细胞又疯狂地运输着新的蛋白质,他有的地方细胞在消逝,有的地方又以恐怖的速度分裂生长。
一片黑暗中,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痛,时间仿佛被拉长,他像一个肺部灼烧的溺水者,绑着一堆石头,快速地向深海沉去,似乎死亡才是唯一的解脱。
太痛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还是死了算了。
“艾萨克!”一旁的盖娅彻底急了。“保持清醒!!”
黎清快失去意识了。
盖娅突然想起,一本人类心理学书籍讲,要维持住一个人的意识,就要让他不停地思考。她不知道人类的大脑到底是怎么工作的,不过她觉得不妨一试。
“今年是星际历多少年?回答我!”
手术台上的男人没有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痛苦的颤抖,外表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
毫无疑问,基因跃迁是成功的。不过一旦他失去意识,整个过程完成以后,就会变成植物人,一切将没有任何意义。
“英语一共有多少个字母?”
还是没有反应。
盖娅继续,机器人的字典里没有“绝望”这个词。“自然对数e是多少?”
黎清在昏迷的边缘徘徊着,耳边传来盖娅微弱的声音。他听到了,但大脑拒绝运转,拒绝回答,因为它也痛得让他绝望。直到他听到一个熟悉的词,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词是什么,他的大脑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2.718281828459……”
他回答了!盖娅几乎不停歇地抛出下一个问题:“3648乘7254?”
回答几乎是实时的。“26462592。”
“六个扇形,四种颜色,相邻区域不同色,有……”
“732种。”没有一秒的停顿。
盖娅觉得自己问问题的速度跟不上他的回答速度了。
“编一个解决四色问题的程序!”
“读入图像,打开源文件,开始映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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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觉也消失了。黎清像被孤零零地扔在无边的宇宙中,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了触感。
他独自一人在漆黑的背景中飘着,周围没有星星,似乎从宇宙诞生以来,天地间只有他一个生灵。疼痛还在席卷全身,他忍受不住,蜷起身子,但如蛆附骨的痛感并没减轻多少。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大脑,他可以思考。
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不仅是微联结,还有萦绕在脑海多日的“莫比乌斯”,他写出了这个优美的逻辑篇章,却不知道他的用途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