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互冻日常(10)
顾人还是玄清宗宗主顾犹在的亲弟弟,两人虽为兄弟,但年纪差着七百多岁,修为更是远了好几个境界。
“不舍不行。”邓君回垂眸,“司马良辰算到修仙界要乱,许多大宗要就此灭门。犹在恐人还日后没有自保之力,赶都要赶着人还出去长大。”
司马良辰是玄清宗中在占卜之道上多有建树的一位长老,人虽不着调,但占卜起来从不含糊。往往这种权威人物占卜出修仙界有灾祸,便会即刻通知其他的大宗门,众宗话事人共聚一堂,探讨避祸之法。
“但本座并未收到符信。”萧湘说。
邓君回道:“犹在传信给段宗主了,应是没告诉你。此事关系重大,良辰去紫微宗协同众卜师测算,还没算出个具体解法。”
“太清宗易数之法也可协助测算,怎不见有人去太清宗邀葛倾杯出山?”
太清宗被修仙界戏称为“道士宗”,因为门内修炼路数与凡间道士相近,信奉的天神也是凡间道士们信奉的天神。每个宗门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在某一领域专精的修士,太清宗在占卜之道称得上厉害的,便是葛倾杯葛长老。
“……”邓君回抬眼,两双毫无温度的黑眸相视,他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良辰的眼睛坏了。”
萧湘那张百年无波的脸上显露出一丝愕然。
一个擅长占卜的修士,若是因为占卜而坏了眼睛,那么说明这个修士窥见了天机,天道施以小惩,警告这名修士不准再探。
司马良辰若是因此坏了眼睛,便说明测算的修仙界大乱一事无误。紫微宗里有大把就算身死道消也要窥探天机的疯子,不必让太清宗的葛倾杯再出来冒这个险。
木几旁的两人相对沉默,不远处的云雾中有长剑破风声连响,一泼霜雪挥洒而来,又被卧云挡下。
萧湘伸手,接住从云雾中飘出的一片雪花。雪片上附着有细微灵力,他与这灵力的主人相处日久,能够分辨清楚这灵力所含的情绪。
——“茫然”。
萧湘低声问:“我等能做些什么呢?”
“精进修行,教导后辈,守护宗门。”邓君回淡淡道,“天命惶惶,毋乱本心。”
孤鸿话音方落,幽明的心情正要低落下来,两人身前的云雾中突然钻出一个白发脑袋,含霜带雪,直勾勾地看着幽明。
“这是何处?”裘弈面无表情地问。
“千机卧云。”萧湘用拂尘从一旁撩来一片云雾,就要往裘弈脸上泼。
“为何带吾来此?”
“看看道君能否在不知应对之法的情况下从此处逃出去。”
不等萧湘将拂尘上的云雾泼出去,裘弈便已经缩回了云雾之中,继续去寻那破阵之法。剑锋铮鸣声又起,千机卧云中冷气肆虐,许多玄清宗的徒子发觉有雪落地,纷纷奇怪这八月天哪来的降雪,一抬头,见这雪落的源头是浮于半空的千机卧云。
“大长老在上面干啥呢?”
“不知道哇。我刚刚瞅着有俩冰块似的前辈跟山门看守说了一声后进来了,可能是来找大长老切磋的?”
“哪俩前辈?”
“一个白头发,一个黑头发,白头发那个应该是行神道君,我看见他怀里抱的剑,剑柄上刻着摧雪二字。”
“乖乖……行神道君不是不下仙门么,这是让谁给带下来了?”
“哎哎,我昨日听我那在上清宗的姊妹说,前些时候太清宗的幽明道长去上清宗给行神道君送了枝雪红梅,把人给领走了。”
“领哪去了?”
“那铁定是领去太清了啊……”
正在千机卧云中和阵法蛮干的裘弈还不知道,“幽明一枝雪迷走行神”的离谱传言即将在修仙界传开——就算知道此事,他也不会发表什么看法,他认为谣言止于智者,但修仙界遍地傻子。
萧湘带他来千机卧云的意图,他知道。裘弈并非顽固,若是此行能证明他一直以来的观点是错误的,那他改就是了。
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个观点没错。人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量可碾碎万难,经验应当从实战中吸取,若是不能够从战斗中总结经验,那证明这个人并不适合走这条道路,不应当强求此道。
可若是按照自己曾经的境遇来指点他人做事,那人日后遇上困境,会对自己察觉到的破局之法视而不见,转而在紧要关头去回想前人是如何应对的。若能渡过劫难还好,若是因此殒命,叫曾经为那人倾囊相授的师长该如何自处?
卧云阵中罡风肆虐,吹乱裘弈鬓边白发。他手持摧雪,看着眼前怎么也斩不断的连环阵,喃喃低语。
“叫吾,该如何自处……”
……
五百年前。
这时候的落樱顶还没有设下后来那样层层严密的结界,裘弈练剑时,总能察觉到有些小心翼翼的视线投射在自己身上——那些视线来自太清宗的小徒子们。
人人都说,裘弈长了一张能惹祸的好脸,裘弈也习惯了被人盯着脸看。他那时的年纪放在修仙界里还算得上年轻,修为却已至元婴,是人人称羡的天纵奇才。
天才要习惯被人注视,裘弈借助那些盯视自己的视线来锻炼自己的定力和恒心,他最初并未将前来围观的小徒子们都给赶走。
有一天,他注意到那些视线中,有一道一直在顺着自己的剑势游走,从来不在他的脸上停留。
被看见的地方,是自己最满意的所在,这才是令人开心的注视。裘弈天不亮时就在樱树下练剑,一直练到红日西斜,那道视线也一直盯着他的剑招,不曾移开。
那道视线在他的剑上看了三年,无论严寒酷暑,只要他起剑,那道视线总是会准时地落在他的剑锋上。裘弈在三年后的某个清晨,第一次看向那道视线的主人。
那是一名怀中抱剑的年轻弟子,名唤程云。
第7章 如梦如幻
天色微明。这个时辰,落樱顶上只有二人,一为裘弈,一为程云。
裘弈停剑收势,转向程云用以藏身的那块山石,淡声问道:“你喜欢剑?”
山巅古樱,落花旖旎。落樱顶的景象很适合初见初识,为一切美好的开端装点如梦似幻的氛围。
程云左右看看,发现自己来的太早了,周边没有其他徒子,意识到裘弈是在对自己说话,连忙从山石之后转出来,向裘弈行礼,“喜欢剑……晚辈程云,三长老座下弟子,见过道君。”
“谢英座下的弟子……”裘弈只记得本宗的三长老姓谢名英,性别为男,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没多追问,只是持剑向程云掠去,攻势稍缓,不似他平时与敌人搏杀那般迅疾。
见长老的长剑突然向自己袭来,程云面上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便反应过来,挥剑抵挡。
上清宗其他来围观行神道君练剑的徒子们发现,从那一天开始,行神道君不再是一个人练剑了,剑势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有残影,那一招一式为了让程云能接住,都放慢了许多,慢到他们也能够看清。
“道君,你这练的是什么剑法呀?”
程云把烤好的鱼递给身后靠在树上的裘弈,裘弈本想说自己不吃凡物,但他看着程云期待的双眼,哑然片刻,伸手接过了那条烤鱼。
木枝上被火烤黑的地方蹭脏了他的指尖,怀里的摧雪不满地嗡鸣一声,被裘弈压制下去。
“自创的剑法。”裘弈拿着鱼说道,“多实战,总结每一场教训,多练习能使自己战胜他人的招式。”
“好厉害啊……道君的师父一定很会教徒子。”程云笑着说。
“那你呢?”裘弈突然问。
“什么?”
“你练的是什么剑法?”
“……”程云脸上的笑容忽然淡了,他嗫嚅好一会儿,低声说,“我也不知道,师父教的。”
“势滞刻板,不懂变通。”裘弈冷声道,“你师父若是这个水准,不必奉他为师了,另寻良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