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灵之路 下(247)
荷包落在木匣子旁边的同时,又有几个红包落下。
这些红包自也是来自孟昌、孟棕等人。
开玩笑,孟彰这个小郎君/郎主都送出了拜年的年礼,他们又怎么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孟昌、孟棕送出红包以后,目光悄然一碰,又都无声收回。
诚然,他们是不像青萝一样知道孟彰事先准备了年礼,但他们知道孟彰。
他他们家小郎君/郎主绝对不可能只是出来走走而已。他必然有他想要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们又怎么可能没有做好准备?
旁的不说,小额数量的红包是不缺的。
即便走遍安阳郡周边所有的城镇、村落,也不会缺。
孟昌、孟棕胸膛微挺,站得笔直,很有些骄傲。
孟彰目光扫过,也是好笑。
他摇摇头,继续沿着狭窄得仅能容两人并肩行过的巷道往前走。
“走吧。”
孟昌、孟棕、青萝等人连忙跟上。
南城是真的安静。
哪怕这里凌乱搭建的木屋草舍数量庞大,哪怕这些木屋草舍也都住满了人,也仍旧安静得很。
即便到了饭时,也只有零星的碰撞响起,没什么更大的动静。
倘若说青萝他们开始还不明白,那么待到他们跟着孟彰走过了一户又一户人家,他们就都明白了。
天太冷,家中粮食不够,自然是能缩在被子里就是缩在被子里,自然是能睡过去便睡过去的。
他们家的保暖衣裳……
就只有单衣。
顶多是在单衣里再填些草絮,棉衣是绝对没有的,这个时代还没有棉花。冬日里能做保暖用的,都是皮毛制成的衣裳。
不论是兔毛、鼠毛,总是皮毛衣裳,更不是住在南、北城这些贫贱人家所能够肖想的。
孟彰踩着凝霜,走过一家又一家,看他们昏睡,看他们蜷缩,看他们哆嗦,看他们挤成一团喝着平日里不会舍得的肉汤。
是啊,今日是大年初一呢。
再怎么节省,也不能在大年初一节省不是?谁知道在这一日俭省了,会不会将一年里可能会有的好福气都给“俭省”过去了呢?!
他们不敢去赌这个可能。
这其实还算是好的了,不好的……
孟彰也看到有人已经“睡”过去了。
他们的魂体从僵硬的身体中飘出,循着新成的彼岸花的呼唤,混混荡荡往黄泉路而去。
每每撞上这种情况,孟彰就会另取出一个木匣子来。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青萝却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一种木匣子里头,虽然也装的是衣、食、银钱这些年礼,但比之早先的那种木匣子,这种木匣子里头其实还多了一些东西。
譬如线香,譬如加重一些的银钱。
每到这个时候,青萝送出去荷包也会换一个式样。
而除了负责为孟彰料理这些杂事的青萝早有准备以外,孟昌、孟棕等人也都会沉默着多送出一个红包。
是的,他们不似青萝,能从孟彰的准备中读取到足够多的信息,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什么都不做。
银钱,在这个时候总是会派得上用场。
待孟彰在南城中转过一圈,重新在南城入口处站定的时候,就连孟昌、孟棕和青萝这些人也都无声沉默。
只这一日,只这一处长宁镇的南城,因寒冻而死去黎庶,已有数十人。
这数十人的亡去,不会在县衙那里留下多少痕迹,甚至不会在他们的亲眷处有什么触动。
生命,在这里消亡得总是太过轻易了。就连现下南城里还活着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活过这一个冬天……
孟昌乃是沙场征战杀伐的校尉,原是见惯了生死,纵是敌血溅面,他也不曾当做一回事,随手一抹便能再抄起长槊杀敌。
敌人的血肉也好,自家部属的白骨也罢,都堆砌在他前行的道路上。
他原不该有任何的动容。
但是,沙场杀伐和眼看着贫民在寒冻、饥饿中断去生息,总是不一样的。
很不一样……
孟彰没有回头,抬起脚步就往前走。
“走吧。”
他越过了南北区域无形的界线,走入了同样贫贱的北区城镇地界。
孟昌停在原地,猛地抬起眼看着孟彰的方向。在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一道背影。
那背影身形单薄也瘦小,更隐隐可见病气缠绵……
第401章
也只有这样的小郎君,才会领着他们走入这些平时被他们忽视的地方。
孟昌、孟棕和青萝等人连忙追上去,生怕被孟彰落下。
孟彰并未回头,径直一路往前。
太阳慢慢升起,天地各处的凝霜似乎也在消解,可这气温却没有升高,反而还更低了些。那寒气就像是从人的骨头缝里吹出来一样,刺得人直哆嗦。
孟彰等人都是阴灵,又有修为在身,这些寒气、冷气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妨碍,可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却着实是太煎熬了。
能坚持下来的,血肉里还有暖气;不能坚持下来的,也就被冻得梆硬。
孟彰照例送出年礼,在巷头处的屋檐下默然站了片刻。
孟昌、孟棕和青萝等人陪着他站。
但孟彰也没有站太久,他很快就转身,想要带着人回那座孟府宅邸。
“小郎君这便要走了么?不进来坐一坐?”
一个声音忽然在孟彰身后响起。
孟昌、孟棕和青萝等人先是一惊,旋即将孟彰团团护住。
孟昌拦在最前头,长槊紧握;孟棕堵在孟昌身后,时刻准备着顶上孟昌可能暴露出来的空当;青萝则挡在孟彰近前,手持绸带,准备拦截所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而除了他们三人外的其他人,也各有动作,配合着孟昌、孟棕和青萝三人将孟彰护得越发的严实。
反倒是孟彰自己更放松些。
他转过身来抬眼往前方看去。
距离孟彰五丈外的位置,正有一位老妪手提竹篮,含笑看着他们。
孟彰看了看那位老妪,又看看仍旧警惕、没有丝毫放松的孟昌等人,到底不曾从孟昌等人构建的防护中走出,就在原地远远看着老妪。
“婆婆是在叫我?”他问。
老妪含笑点头。
孟彰便回答道:“我出来已经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族中长辈该是要担心了。何况,这长宁镇的南北两处地界我都已经走过一回了,自然该要离开。”
顿了顿,孟彰又道:“我还想多走几个地方看看呢,不好继续待在这里。”
“这样啊,”老妪点点头,没有太纠结于孟彰的这些说法,“那还真是可惜,我还想着既然小郎君来拜年,我这个做主家的,总得多留小郎君坐一坐呢。”
做主家的?
倘若孟彰没有记错的话,这长宁镇隶属安阳郡,又很是靠近安阳郡郡城的吧?如果这长宁镇有主家,这主家也该是他们安阳孟氏才对。
哪里来的这样一位主家?
缘何连他也不知道这长宁镇忽然就多出如此一位主家来了?
孟彰的目光无声无息地扫过孟棕。
孟棕也正在皱眉。
他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位老妪,眉头皱得死紧。
孟彰就更明白了。
孟棕是孟梧的大管家,作为孟梧这位安阳孟氏真正栋梁之一兼安阳郡郡城隍的心腹,倘若安阳郡这长宁镇真的换了个主家,他没道理不知道,更没有道理不上报。
可事实就是,非但孟棕自己不知道这个老妪,就连安阳孟氏以及郡城隍的耳目都没有将此事上报!
纷乱的思绪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孟彰面上却不显,仍自看定老妪,客气问:“婆婆打哪儿来的?我好像没有见过您?”
那老妪呵呵一笑,说道:“我是从南边儿来的,来这里也有近百年了,小郎君惯常少有出门的时候吧?那你当然没见过我啊。”
“我先前一直病着,确实很少出门,”孟彰先是点头,随后才又道,“看我在家中烦闷时候,也总会叫人来说话,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