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72)
古都和南极互不干涉,这些年来他们只听说那边疯了不少人,却并不清楚对面的研究方向。
柳七绝看向赵没有,“政府提走的数据到底是什么?”
“是钱多多最新还原出来的一部分内容,和22世纪的一些尖端技术有关。”赵没有叼着烟,慢慢地讲,“我看过,说句实在话,我也不是很懂。”
柳七绝皱眉,“你也不懂?”
赵没有掏出终端,打开人格软件,“在不?”
“在。”钱多多的声音从终端内传出,“怎么了?”
“之前你还原出来的那一部分内容,我看不懂的那些,你说是什么东西来着?”
“目前核心数据已经移交给南极方面,我也不能做出确切答复。”钱多多道,“不过从之前的数据残留来看,是一种应用于波函数叠加态的实验,与量子技术相关。”
“量子技术。”刁禅重复了一遍,“……这范围也太宽泛了。”
实验室内静了片刻,最后柳七绝道:“赵莫得,你真的把所有数据都交给政府了?”
赵没有高深莫测地叼着烟,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如果赵没有手中确实留有一部分信息,那么放眼整座古都,能研究出端倪的人也只有他。
转眼又是数年过去,赵没有当年种下的莲花已经开了满塘,他半夜爬到山上,挽起裤腿,坐在池边泡脚。
从这个方向看去,能将整座古都尽收眼底,研究院依山而建,夜来灯火堂皇,竟透出几分富丽,山在夜里透着青蓝,像绵延血管,增生出一块雍容的肿瘤。
他带着终端,屏幕一闪,传出钱多多的声音:“你要听书吗。”
赵没有却有些走神,好一会儿方道:“我头一次上山,听的是聊斋。”
“聊斋大多是鬼故事。”钱多多道,“你信这个?”
“听得害怕就不信,听得感动就信一会儿。”赵没有道,“说到底是一个情字。”
屏幕又闪了闪,读条显示出loading字样,片刻后钱多多道:“我的人格成长度至今在90%徘徊,不能完全理解人类的感情机制。”
“我知道。”赵没有撩起一串水花,“这不正发愁呢。”
自大都会一游,钱多多的人格成长度飙升到90%,也因此得以和佛头内部的核心储存器实现链接,复原了许多重要数据。但人格程序的升级也从此停滞,无论赵没有想了什么法子,始终卡在90%,分毫不动。
政府上层已经对此感到不满,几次明里暗里提点,如果再无法攻关,就要求他将钱多多的核心代码转交给南极方面。
“鹬蚌相争,兔死狗烹。”赵没有薅了一只莲蓬,嘎吱嘎吱地嚼莲子,“南极那边最近有点太好用了,再这样下去古都说不定会被取缔。”
“你是我的最高权限持有人。”钱多多声音平静,“如果不想转交,我可以自毁。”
“那多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你发出指令即可。”
“再等等吧,大都会内部已经开始建造第二座神像了,政府目前还用得着我。”赵没有把吃空的莲蓬扔进水里,“也不知道柳七绝那边怎么样了。”
一年前,柳七绝调职南极,一开始只是过去出差,顺便偷点情报,结果没多久这人传信过来,说自己有了一些发现,需要时间深入查下去,随信交给赵没有的还有一封调职申请。
赵没有问了小先生的意见,对方倒是很坦然,说尊重丈夫的决定。
“小幺成绩优异,如果他毕业后愿意入职古都,可以接手柳七绝留下来的工作。”钱多多提出建议,“你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应该适当分出去一点。”
“可别,柳七绝回来看见我把他儿子拉上贼船,肯定要和我拼命。”赵没有赶紧否决,“就看刁禅这次过去能不能把人劝回来了。”
刁禅在逐渐接手刁家事务,几年来能够待在古都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前阵子他从大都会发来消息,说和南极方面有一个合作项目,他要过去露个脸撑场面,顺便慰问一下深入敌方内部的柳同志。
赵没有是觉得实在不行就拉倒,撂挑子保命最重要,古都成立至今,他从当年带着不到百人的考察队外出探索,一手建立研究院,不说鞠躬尽瘁,至少问心无愧。
如果说当年赵没有对复兴文明还怀有许多的雄心壮志,随着研究愈发深入,他有时也会思索自己是不是走得有些太远了。大都会越建越高,南极每年都有人在发疯,佛头中解读出的技术信息越来越多——如果真的把最核心的东西挖出来,那么他们将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把柳七绝捞回来,再从刁禅那里坑点私房钱,他们也差不多该收拾收拾退休了,地球这么大,找块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去。
“若真能清闲下来,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日常事务,我也就能好好研究一下你这剩余的10%。”赵没有一边琢磨一边满嘴跑火车,“我手头私存了点人造人技术,到时候给你做个身体出来,你想当男的还是女的?”
“我没有性别偏好。”钱多多回答,“你可以自己决定。”
“那不如来给我当儿子?”
“否决。”
“刚不还说没有性别偏好吗?”
“这是辈分问题。”钱多多道,“我的底层人格采样了很多你的性格数据,而你一向喜欢给人当爸爸。”
“得,我不缺爸爸,那你来给我当暖床的好了。”赵没有抽出一根烟,“刚好你的人格成长度不健全,咱俩搭伙过日子也省事。”
“婚姻生活和我的人格成长度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赵没有吐出一口烟,“我会死的比你早,你要是太先进,到时候肯定难过的不得了。”
他说着笑了笑,“好歹也是我花了大功夫造出来的,要是想不开自毁了可怎么办。”
“你不希望我自毁?”
“那必须的。”
“我明白了。”屏幕闪了闪,“已录入最高指令。”
如剑入大海,这条录入了赵没有声纹的指令被刻进程序最底层,直到肉身白首,这指令依然深入肌理,成为他的一块肋骨。
刁禅前往南极的两个月里,赵没有下定决心,开始着手自己的退休准备,将一些危险性存疑的技术转移或者销毁。他还找出了自己上大学时喜欢看的一些老电影,将主角的脸型数据导入模型中,不断合并然后微调,想做出一张尽善尽美的面孔。
他上大学时的内存器是三人合用,还存着不少刁禅和柳七绝的东西,这日夜深,赵没有开着投影写实验报告,墙上色彩斑斓,他原本看的是一部陈旧的法国片,男女在红色地板上抽烟,赵没有对台词已经很熟了,只把它当背景音。
然而演到一半,光线乍亮,屏幕上突然换了画面,朦胧暧昧变得光明凛冽,原来是跳了频道,不知怎么调出了柳七绝存进去的戏码,悠悠唱出一句:“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阶前。”
只唱了一句,画面又是一换,换了个戎装的女人在台上唱:“才觉得改却三分少年气,转眼鬓丝白发添。”
“怎么换台了?”赵没有从文件中抬起头,点评了一句,“脸倒是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无人应答。
“钱多多?”赵没有放下文件,“人呢?”
赵没有拉开窗帘,被过于强烈的光线刺得眯起眼。
他本能地觉得不对,近来古都的实验员被不断外派,研究院已没有多少人,入夜灯火寥寥,这种亮如白昼的光线要放在好多年前古都鼎盛时期才看得到。他用终端联络电厂,“谁把大电闸打开了?”
按理说他是研究院院长,只有他才有启动能源闸门的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