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魔尊饲养指南(75)
老皇帝听着一句,声音里明显染上了笑意,他说道:“你叫…晋…”
“回陛下,晋琅。”
“哦,我记得,是四品侍郎晋源广的独生子。”老皇帝给自己斟了杯茶,像是唠家常似的絮絮叨叨,“你父亲在朝为官多年,为人老实本分,朕都瞧在眼里。没想到儿子倒是有才,才十几岁就中了状元。”
“你今年多大了?可有了家室?”
“回陛下,晋琅年十五,尚未结亲。”
晋琅也不明白怎么每个人都喜欢问这类问题,不是年龄就是婚事,仿佛知道了这些信息能快速拉进距离似的。
老皇帝跟他客套,客套了一阵后终于转了话头,问起他:“朕问你,若有朝一日给你个机会,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却要以皮囊,身肉作为交换,你可愿意?”
晋琅觉着奇怪,却又不得不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轻易损伤,便是不孝,晋琅自然不愿。”
好像不太满意这个答案,老皇帝沉默了一阵,才开口继续说话,但这会儿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和善了。
他道:“那么状元郎认为,忠孝二字,应是忠为重,还是孝为重。”
晋琅听这语气,知道自己若是答不对,皇帝必然会生气。但圣意难测,晋琅也不知道该如何答,权衡一二后,他决定依凭本心。
“忠孝二字,断不可分割。不忠者未必不孝,不孝者必难忠。”
老皇帝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晋琅这个答案他满不满意,倒是少年郎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深感如履薄冰之危。
伴君如伴虎,真不是开玩笑的。
“若朕要你为朕办一件事,这件事却有悖你心中的孝义,你又当如何抉择?”
晋琅满目疑惑,他还是强压着心思,保持冷静,拱手垂眸:“晋琅不知其意,还请陛下明示。”
“朕老了,一身的病,膝下子嗣微薄,江山后继无人,朕始终不放心。”
所以呢?晋琅更疑惑了,总不能皇帝要把皇位传给他吧?
晋琅心里咯噔一下,背脊密密麻麻爬上了一层凉意。果不其然,老皇帝接下来说的话应证了他不详的猜想。
老皇帝显然没有这个想法,他轻轻叹了一口,说道:“所幸得仙师指点,只需要从状元郎身上借一些东西,即可助朕恢复盛时。”
“你若自愿,你们晋家这一百余口人,还有一生的荣华富贵,朕都能保全。”
晋琅听得明白皇帝言外之意,若他不愿,晋家满门不保。
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寒窗苦读,努力考取状元,站在众人仰首瞻仰的位置,竟遇到这么一件荒唐事。
他应当惊慌,他确实惊慌,只是晋琅莫名地觉得这种慌乱的情绪被剥离在他本心之外,他现下只在旁观着自己的惶然失措。
少年晋琅向后退了半步,不小心抬头望向老皇帝,登时被那张狰狞的面容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皇帝脸色发青,脸上遍布暗褐色的斑纹,全身皮肤皱叠在一块儿,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
他像一个死人,骨瘦如柴,形如枯槁,两只眼睛凸起,像是凸眼青蛙似的,瞳孔灰白,没有焦距。老皇帝的嘴巴也毫无血色,往内皱缩,一口坑坑洼洼的黄牙显露。
晋琅吓坏了,他从没想过万人之上的皇帝会是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侧过头,正好同一旁仙风道骨的花白修士对上眼。
少年没见过修仙的修者,但眼前这个…让人看着心慌,根本就和仙风道骨四个字背道而驰。
修士老者是一身白衣,但眉目不善,眼中透着令人作呕的邪气。晋琅瞧见他就觉得心慌,情不自禁想后退,但身体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仿若一根无形的绳子困绕着他,从头到脚,将他定在原地。
修士捋了捋脸上灰白的胡子,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弯下腰在老皇帝身边低声说了两句,晋琅听不清。就见老皇帝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再看向晋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说:“状元郎看起来,是以孝为先,不愿向朕尽忠啊。”
少年不知人心险,身体微微发抖。他想逃,自然想逃,但又想起老皇帝先前所说,晋家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他身上。
晋琅并不宽厚的肩背被迫扛上了他几乎无法承受的厚重,他低下头,压着息叹出口气。
呼吸都沾惹颤意。
他冷静思考,怀抱着一丝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老皇帝从他身上借的东西,是他可以承受的。
可怜少年勉强撑出一个苍白的笑:“陛下言重了,为社稷,为江山,晋琅…在所不辞。”
老皇帝很满意晋琅的回答,在前者示意下,他带着好不容易恢复行动能力的晋琅离开了凉亭。
接下来会被带去哪儿,晋琅不知道,他恍然间回神,身上的朝服被已经被扒干净了,侧过头,朝服就在几尺的地板上散乱地堆着。
他还没来得及想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腹部一痛!
剜心刺骨!
晋琅疼得几乎要喊出来,他剧烈的挣扎着,才发现手脚四肢被冷冰冰的铁链拴着,而那位仙风道骨的修士,此刻手中握着一把薄长的短匕,匕身上有一片薄入蝉翼的血肉。
是刚从他身上割下来的。
他忘记了自己挨了多少刀,有没有流泪,哀嚎是否透过沉重的宫门,传到廊外,被路过的宫人听见。
他只记得在无数次昏死过去,又活生生被疼醒的间隙中,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跪在正殿老泪纵横同陛下说话,还有头发花白的祖母,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全凭着汤药吊命。
疼。
刀刃在身上游走,不疾不徐,割下他的血肉,平整的铺在案桌上。
他变得面目全非,却被老者用丹药,吊着一口气,死也死不掉,活也活不成。
非人非鬼。
他听见老者发出桀桀桀的邪佞笑声,视线被鲜血浸染,依旧能看清老者在割下他的血肉时,喉头滚动的馋意。
好像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食肉的欲望,老者将血肉丢进一旁的炼丹炉里,潜心炼药。
他好痛…
真的好痛…
痛到连出声哀嚎,连奋起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不久前他尚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被削皮割肉,面目全非的怪物。
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晋琅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老者修士很诧异他竟然活着承受了凌迟之痛,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夸只夸自己眼光不错,选到了一个好的丹引。他手中锋锐的短匕慢慢伸向榻上血人的胸口。
最后一下,他只需要取下心头肉和几滴新鲜的心头血,一切就都结束了。
晋琅也好像知道事情总算要走到尽头了,他混沌的意识甚至在期盼这一刻的到来,但他的内心又在竭力挣扎。
他想活着!
想好好的活下去!
可他知道答案,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会帮他!
“咔…咔咔…”
在一片混沌中,晋琅听到了什么边界破碎的声响,这唤醒了他一丝清明。
对世界抱以绝望,血肉模糊的少年郎看见老者修士身后犹如一面铜镜皲裂,里头渗出些月一样清透的光。
裂缝越来越大,下一瞬,晋琅的视线被白光笼罩。
他亲眼见到一柄剑身鎏光的神剑穿透了老者修士的身体,温热的血泼到了他身上。
出剑者似乎怒极了,他向剑中灌注了浪涛般身后的法力,竟硬生生将那老者修士的身躯撕成了碎片。
血雾飞喷,晋琅发着抖,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恐惧。
他只瞧见白光中,一个修长的白衣快步而来。来者伸出手,却犹豫了,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不管碰到那里,都是不可避免的疼痛。
晋琅歪过脑袋,瞧着他眼眶发红的模样,喉咙里冒出几个轻快的笑音。
他说。
“师尊。”
或许是看错了,他在迴渊眼中瞧见一丝丝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