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88)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又是什么道理?”他用力一拉,将晏海扯到了自己怀里。“割自己的手指玩吗?”
“不是,我……”
“我不想听什么借口。”伤口被他拉扯之中,又渗出了几滴鲜血来,云寂眼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喉头都不自觉的动了一下。
晏海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凑过来舔掉那些血珠,但却不想被拉着走到了床边。接着伤口被好好的包扎了起来。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云寂抬起眼睛看着他:“我和你说过了,我非恶兽,不会食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说出口的承诺,是不会反悔的。”
晏海愣住了。
他看着指尖被包好的伤口,回味着这一句话。
什么叫做……不会反悔……
晏海差点问出声来,但还是强忍住了,但是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像是发着光。
云寂抓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许是夏夜闷热,他的手心里渐渐有些发汗。
“云、云寂……”他咽了口口水。“你放开我。”
“我说的话不会反悔,你呢?你说过的话不会不算数吧!”
云寂离他太近,浓密的睫毛在月色投影之中长的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来,他脑子里一团混乱,加之想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很好。”云寂眸色更深了一些。“从此刻起,你不会背着我做任何会有危险的事情,是不是?”
晏海愣了一下,眼角那边看到木盒里头,正隐约渗出了一丝红色的光来。
“如果你不愿意,那这一次我就要封住你的穴道,锁住你的手脚,把你关在一个就算有万般本领也逃不出去的地方。”云寂捏住了他的下巴:“你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有耐心,何况你已经骗了我太多次,如果你再骗我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晏海愣愣的看着他,仔细地想了想他话中的意思,然后支支吾吾的问:“那……如果我答应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能够原谅我?”
“做人千万不要得寸进尺,我刚刚坐在那里,起码有十几次想要把你这个骗子杀了算数。”云寂用拇指抚过用他蜃衣遮盖住的那半边脸颊,为他突然惨白的面色感到愉悦:“你装作女子欺骗我,然后一转身又扮成下人接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盘算,你不过就想着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然后就算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再追究从前的事情。”
眼前这个人好像突然长出了獠牙,生生撕扯开了自己的胸膛,让那些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心思暴露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晏海畏缩着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牢牢抓着无法动弹。
“我说不会喜欢你,你就委屈上了,可又咬着牙不肯告诉我,如果这么些年,有你中间病了死了……”云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他吸了口气,放松了对他的钳制:“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会被你蒙在鼓里?晏海,你这个骗子!”
他骗子骗子的喊,终于惹得晏海心头火起。
“够了吧!”他一把挥开了云寂的手。“你终究是不喜欢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你不说,怎么知道有没有用?”
屋子里突然静默下来。
晏海嘴张了几次,才磕磕巴巴的说:“有、有用吗?”
“当然没有用。”云寂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还好你没有说。”
晏海一颗心跟着他忽上忽下,方才还在云霄之上,此时如同浸到了冰水之中。
“你拉长了脸做什么?”也许是他面色太过难看了,云寂终究说了一句:“如果你那个时候说了,我恐怕一剑就把你杀了,连犹豫的念头都不会有。”
晏海一颗心再一次提到了喉咙口,却只会傻傻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论立意如何,我总是受了你的欺骗,如果换了是你,也会生气难受的对不对?”
晏海不知他的用意,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为了补偿我,你往后必须要听我的话。”最后,云寂强调:“所有的话。”
第122章
云寂这句话说得就好像是两个孩童之间的戏言, 但是晏海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
他不是开玩笑, 而是真的在警告自己, 如果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必然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云寂不是这样的人,他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早些年他性情是有些固执没错, 但惹恼了他, 顶多就是生个闷气不理人什么的, 等后来当了阁主,他就开始对每一个人都客客气气, 十分讲究分寸和规矩。
好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的说这种不知真假的话,根本就不像他了……
“云寂, 你到底在说什么?”晏海有些担心:“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对,倒是把从前那些事说得七七八八了,可是……最重要的呢?”云寂露出疑惑的神情:“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从今往后, 你又有什么打算?”
“我……”晏海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角:“说到底,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和千莲岛脱不了关系,但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相干的, 我不太希望你卷进来……”
“所以, 你觉得和我撕破了脸……”说到这里, 云寂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弯了下嘴角:“你取掉了脸上属于晏海的面具, 就变成了‘月翠微’, 可以把过去的那些事情,统统抛到脑后去了?”
“不。”晏海小心翼翼的说:“我有愧于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推辞,当然了,是要我能够做到的,好比……好比……”
“好比什么?”
晏海想了一想,实在想不出能为云寂做什么。
“我只是要求你往后不能骗我,要听我的话,难道这些你不能做到吗?”
“不骗你倒是可以,但是什么都听你的……”这种可笑的要求,晏海都有些说不出口:“我又不是三岁稚儿……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说就是了,这种儿戏之言……”
云寂笑了,还笑出了声。
在黑暗的房间里,这笑声怎么听都有些渗人。
“孩童倒是容易闯祸,不过训一顿多半乖了,再不济打上几次就行,可你呢?”云寂凑近了一些:“我要是骂你几句打你几次,你就能乖乖的不要生事,我倒也能省心,又何必大半夜的不睡,要留在这里看着你。”
“我没有……”
“你没有想要生事?”云寂示意他转过头去,看桌子那一边:“你特意避开我,半夜用自己的血去喂那些蛊蝶,是为了什么?”
晏海顿时语塞。
云寂也没有逼他立刻回答,而是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他上次就已经觉得,晏海的长相和谢梦非其实有颇多不同,如今仔仔细细的看,果然又找出了很多差异之处。也许少年时他们极为相似,但是现在只留下了几分轮廓上的相同。
谢家这和血脉一同传承下来的容貌,若是要用言语形容的话,可能得用上“飞扬跋扈”这四个字。
轮廓优美,眉眼浓丽。
谢家的人,往往第一眼望去,便会惊为天人,这应该也是之前好几位帝王,都对谢氏女格外钟爱的缘由。
殷云霓当年不也是因为一眼生情,对那个器宇轩昂的谢满庭念念不忘,后来才生出了那么多的事端?
殷云霓……若不是殷云霓,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晏莹娘可能会变成谢满庭的妾室,晏海会出生在谢家,会衣食无忧的长大,不会流落到那个可怕的岛上,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所有的根源,依然归结到了殷云霓的身上。
如果她当年不是一念贪生,而是选择带着腹中的孩子赴死,又怎么需要自己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
一切,都是殷云霓的错,但是殷云霓已经死了。
晏海可能会将一切算到他的头上,晏海也许会觉得,他必须承担殷云霓所做下的错事蠢事,可能还会生出恨意……
所以这些事,他是永远不会让晏海知道的!
晏海只要觉得亏欠着他,就可以了。
这样,他就能把晏海……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找出那些人躲在哪里。”晏海被他看得心浮气躁:“血蝶成形之后,需要寻找同类交尾,不论多少阻隔,它们都能寻到对方,我只需要跟着它,就能找到血蝶汇聚之处。”
“你只需要跟着它,然后呢?深入虎穴,直捣黄龙?”云寂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在嘴角:“晏海,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敢以身涉险?”
晏海这一次却没有因为他的不悦感到慌乱,而是缓缓地站起身来。
“我觉得,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抬眼望着云寂:“我如今确实受身体所限,不能善用内力,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成了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不能用武功,你要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所以……你是有什么倚仗吗?”云寂眯起了眼睛:“有人能够帮你?”
晏海闭上了嘴。
“殷玉堂……不对!这种事情寻常人帮不上忙!”云寂站在那里想了一想:“是月留衣?你们又见过了?”
晏海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没说,他居然能猜到了月留衣的身上。
“你们出身千莲岛,自然有一套联系的办法,是我疏忽了。”云寂反省了一下:“你放心吧!不会有下一次了。”
什么叫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这是想做什么?
联想到之前那些叫人不舒服的言论,晏海心里打起了鼓。
不过,云寂接下去的一句话,又让他呆住了。
“月留衣会的那些旁门左道我是不会,但单论武功,十个月留衣都比不上我。”云寂将书桌上的盒子摄来手中:“你为什么不开口,要求我和你一起去呢?”
他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此刻已是一片狼藉,蝴蝶残碎的翅膀到处都是。
唯一活着的那只飞了出来,拼命扇动着带着红色印记的翅膀,却怎么都飞不出云寂的掌控之外。
“我让你听我的话,并没有说你不能对我提出要求。”云寂看着那只形貌诡谲的蝴蝶在半空翻飞,语气平静的说道:“一切等明天不易到了,为你诊断之后再说,不差这一时半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