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国师(15)
“因为母后第一次看到纵儿这么护着一个人啊。”长孙皇后直言不讳,她甚至还笑着眨了眨眼,调皮地说:“儿子都长大了,母后不管了。”
顾放这才知道连横平时跳脱的性格随了谁。他听见连纵和长孙皇后的对话越来越歪,甚至连覃卫侯和开元帝等老祖宗们都笑开了,他实在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陛下!”
连纵这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他认真地问长孙皇后:“母后,您愿意去投胎吗?”
这可和他们一开始计划的不一样。在他们最初的计划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送长孙皇后的魂魄去投胎,让她不用漂泊人世间。
但是现在,连纵却是这么问的。
长孙皇后一愣,她看了眼一直沉默温柔地看着她的覃卫侯,以及十年未见的两个孩子,沉默了,也踌躇了。
流离人间不能超脱的感觉,她已经遭受了整整十年,真的不想再经历,但是……
这时,覃卫侯开口了:“我,陪着你。”
长孙皇后一愣,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眶中夺眶而出。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长孙茹还记得她和连儒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她父亲的军营之中。她作为护国大将军的女儿,自然不会只是一个只知诗书女红的大家闺秀。
所以长孙茹在成年议亲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军营中度过的。
而那时候,连儒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被他的父亲强制送到军营学习。
是长孙茹的出现改变了连儒景。这个骑着一头枣红色的马匹的英气少女,成为了他想要追逐的目标。
从十二岁到十八岁,长孙茹成了连儒景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他们两情相悦,却因为边关的烽烟四起而不得不分离。
“等你回来就娶我吧。”长孙茹从小就有别的大家闺秀没有的大胆和直率。
她颤抖着在信上写下了她的愿望。但是连儒景的回信让长孙茹痛苦万分。
“等我回来再说吧。”
连儒景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活着回到京城。
但也正是这个决定,让他的后半生都活在了愧疚和绝望之中。
后来边关平定,连儒景回京授封一品君侯。此时,他曾经万分喜爱的女孩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后。
连儒景再也不能在长孙茹的身上看到她曾经的娇俏和爽利,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倍感距离的端庄和冰冷。
再后来,皇嫡长子连纵和嫡次子连横接连出生,连儒景也就把自己心里的不甘、爱慕都深深埋在了心底。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暗中守护的人会被人陷害身死,就连连纵也被罢黜出京,去了荒芜危险的边关。
此时的连儒景是愤怒的。他甚至想要冲进宫里去质问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为什么没有珍惜好长孙茹,为什么这么轻易地让两位皇子蒙难。
但是他不能去。因为一品君侯府不只是他一人的,而是他连儒景所有亲人共同的。
连儒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在连纵去边关的时候,利用自己在边关建立起来的势力让连纵过得过一点,甚至帮着连纵躲过好几次来自京城中人的暗算。
到了后来,连纵在边关成了气候,也是连儒景帮忙遮掩,这才没有让来自京城的探子发现皇长子已经成大器。
而留在京中的连横其实也在暗中得到了连儒景的许多照顾。
但是连儒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连纵回来报仇就去世了。或许是他对自己一生的不甘心,或许是他对太上皇的怨恨实在太重,他成了厉鬼,而不是去了地府。
“我那时告诉他,长孙氏也流离人间,他才没有彻底的疯魔。”开元帝抚着胡子,缓缓地对顾放他们叙说。
但是听得最认真的,当属长孙皇后。
长孙茹其实一点都不怪连儒景,因为他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对方过得更好。她和连儒景只是缺少了一点运气和缘分罢了。
长孙皇后撑着覃卫侯的手臂从地上站起来,她温柔地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两个儿子,道:“母后这一辈子,最觉得骄傲的就是生了两个好儿子,而最不后悔的……”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覃卫侯,大胆地诉说着她隐藏了这么多年的满满情谊:“最不后悔的就是与你相遇。”
“吾亦如此。”覃卫侯握紧长孙皇后的手,语气坚定而认真。
连纵和连横的眼里都盛满了眼泪,但是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才没有在自己的母后面前失态。
他们絮絮叨叨地和长孙皇后诉说了许多他们的经历,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顾放虽然因为眼睛的问题而看不到连纵和连横的模样,但是他想象的出,这两兄弟此时的眼睛一定比天上的繁星还要明亮,比平时还要充满了愉悦的神采。
他淡淡地笑了,也不去说破连纵环在他腰间的手不停地在颤抖的事实。
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开元帝无奈地打断了他们母子之间的交谈,并且提醒:“是时候了。”
连纵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放开环在顾放腰间的手,带着连横对长孙皇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道:“生养之恩,永世不忘。”
“亦然。”连横哽咽。
“好孩子们。”长孙皇后伸手虚虚地在连纵和连横的头上拍了拍,接着她看向一直等着她的覃卫侯,笑容坚定地走到他身边,并且主动握住了覃卫侯冰冷的手。
“我们走了。”长孙皇后道。
就这样,长孙皇后和连儒景并肩站立,慢慢地消失在了长乐宫之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而此时,顾放双目视物的能力也回来了。他甫一睁眼,就看到连纵通红的眼睛和不断颤抖着的双手。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连纵的手,安慰他:“这是好事。”
连纵没有说话,而是默不作声地将头靠在了顾放的颈间。良久之后他才低声说:“确实好事。”
顾放也没有立即推开连纵,难得放任他。他转眼看向还挂在正殿之中的画像,这才发现画像中的长孙皇后也一齐消失了。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有一种预感,这也不是坏事。
在他们身旁,连横抹了一把眼泪,然后对着顾放道谢:“多谢国师。”他指的自然是顾放把眼睛借给他的事情。
“不用。”顾放语气平淡,眼神却还算起温柔。
他们这里气氛正好,京城之外的青城观中就不是这样了。
玉祁的徒弟也就是现任青城观的观主猛地一口鲜血喷出了口中。吓得他的大弟子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师父。
“师父,您没事吧?”大弟子一手扶着观主,一手摸索到旁边的小桌子旁,将一碗血红色的液体递到观主口边。
观主借着他大弟子的手,慢慢地喝完了碗里的东西,然后稍稍调息之后,才坐正,狠狠地说:“我在皇宫中的钉子都被拔除了。”
“怎么可能?”大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要是观主口中的“钉子”是人的话,大弟子不至于这么惊愕,但是不是,这些个“钉子”都是观主设立在皇宫中的咒术。
“哼!”观主恨恨地说:“之前我驱动咒术,好不容易让连纵,连横两兄弟入套,却最终让人破坏,害得我埋在皇宫中的人也被查出。”
大弟子不敢接话,他看着眼露红光的师父,三缄其口。
“这次我放在长孙茹身上的迷心咒也被破了,我果然还是小瞧了那几个老不死的。”观主道,他再一看被他摆在一旁的信封,心里更加不痛快。
“那个废物果然比不上连纵,我们是时候为自己考虑了。”观主眼里精光闪过,他问大弟子:“那些女孩子都训练好了?”
“是。”大弟子不敢抹去自己额头的汗水,他低着头,唯唯诺诺:“只是有些不听话的……”
“那就扔了。”观主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的大弟子退下了。
大弟子自然不敢久留,麻利地走了。
观主看向窗外随风摇曳的青竹,心想,他可不是他的师父玉祁,为了太上皇和废太子兢兢业业,最后却不得善终。
要不是他需要借着太上皇和废太子的权势笼络钱财,他也不会帮着废太子做事。
如今他已经腰缠万贯,手中也握有不少权贵的把柄,再加上皇宫之中已经有人盯上了他,他或许是时候和废太子划清界限了。
观主这么想着,把废太子递过来的信封放到烛台中烧了个干净。
观主在这里设想得很好,连纵却不愿意如了他的意。
在观主还没有彻底和废太子说开之前,皇家暗卫就把青城观中的情况摸了个大概,但是再深的地方,暗卫回禀连纵,他们还需要时间。
连纵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所以他也就问了几句话之后,让暗卫们退下了。
这时,张浦和小宫人讨论的声音传进了乾元殿的书房之中。
“怎么了?”连纵叫来张浦。
只见张浦喜气洋洋地对连纵禀告:“陛下,下雪了!今年第一场初雪。”
连纵一听,心里恍然大悟。
原来是下雪了。
在每年的初雪过后的第二十五天,便是祭天的日子。国师需要带领皇室子孙在国师塔祭天,而文武百官也是要跪在金銮殿外祈福,祈祷明年一整年都是风调雨顺。
“去通知内务局,是时候准备起来了。”连纵吩咐张浦,“国师那里朕会亲自去说。”
“是。”张浦面带笑容地退下了。
张浦走了没多久,连纵就换了一身厚一点的衣服,然后从乾元殿的侧门走了出来。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最后轻轻地落在地上,不久就在地上,屋顶上,树上堆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这可是和边关完全不同的场景。边关的雪永远都是伴着大风而来,呼啸着侵袭整个边疆,让所有守边的战士瑟瑟发抖,甚至有人就因此而死于暴雪之中。
在连纵抵达国师塔之前,顾放就已经知道了。这倒不是他有千里眼,只是自从这场雪开始下,开元帝和晋王,燕王就格外得兴奋。他们已经在国师塔内外跑了好几回了。自然也就知道连纵的动向。
“陛下来了。”顾放穿着白色的大衣坐在火炉旁,他一边烤手,一边淡淡地对连纵打招呼。
连纵看他颈间毛茸茸的领子,心里暗笑,然后面上淡定无比地对顾放说:“我是来和你一同赏雪的。”
顾放抬头,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祭祀是除了上元节和除夕之外,大曜王朝最重要的节日。和上元节、除夕的愉快气氛不同,祭祀充满了庄重的意味,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祭祀除了祭拜祖先之外,还兼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用处。
并且在这一天,国师需要先带着众皇室子孙在皇室祠堂中祭祖,然后再到国师塔顶层的祭台祭天。祭天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天的辰时。在此期间,国师和皇室子孙都需要注视着香炉中的香烛燃尽,而不能睡过去。
曾经就有皇室中人在祭天的半途中睡了过去。自此那人虽然还保留着皇亲贵族的名头,却也在权贵之间难以立足了。
开元帝在今日这场雪开始下的时候就把祭祀的事情说给了顾放听,并且吓唬他要是在祭祀的过程中不了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他。
顾放却不理他师父的哼哼唧唧,他心里想的是,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要是真有,会是什么样子的?
开元帝一见顾放不理他,就气急败坏地跳脚。还是晋王爷和燕王爷实在看不过去自家老哥哥的作态,把他即使给拉住了。
“皇兄你也真是的,吓唬放儿做什么?”晋王爷一边瞪了开元帝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地对顾放道:“放儿别听你师父胡说。到了祭祀那时候就算你到了错,还有我们帮着呢。”
顾放淡淡一笑。他心里自然没有记住开元帝吓唬他的话,但是若要他在祭祀中出错,他也是不肯的。
故而,顾放道:“多谢老祖宗,也请老祖宗们放心。”
一左一右拉着开元帝的晋王爷和燕王爷相视一笑,对顾放的稳重很是满意。
开元帝却在两人中间吹胡子瞪眼。他突然挣开自己的两个弟弟,飘到国师塔外边去了。
“师父近来很是烦躁。”顾放不紧不慢地往他面前的火炉中加了一块碳。
晋王爷和燕王爷听了顾放的话都但笑不语。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两个和开元帝相处了这么久的弟弟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们皇兄这是在不高兴顾放没有顺势做出害怕的样子让他安慰呢。
两位老祖宗一边乐呵呵地这么想着,一边看着顾放一个人自娱自乐地下棋。
顾放的棋艺经过他们这么长时间的教导,倒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所以就算是他一个下棋,也是很有乐趣的。
过了没多久,开元帝就自己回来了。不过这回他脸上可不是怒气冲冲的,而是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笑意。
“好雪,好雪!”开元帝兴奋地直道。
顾放不解其意,晋王爷和燕王爷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纷纷飘至窗外,然后往外看去。
“然后好雪!”燕王爷捋着胡子笑。
“什么意思?”顾放问。
“今年的初雪中下得格外得大,而且气息纯净,没有参杂一丝怨气和煞气,可见天下太平啊。”开元帝颇为感慨地拍手称好。
“瑞雪兆丰年”这个道理顾放是懂的,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大曜的雪中还含着这么多的道理。
他突然想起往年的大雪,似乎是有些灰蒙蒙的东西参杂在里面。那是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因为雪光刺眼,他看错了,却没有想到这和怨气有关。
就在顾放在那里回想的时候,开元帝和晋王爷,燕王爷早就出了国师塔到外边去了。顾放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
也正因为开元帝等人的“闹腾”,连纵来国师塔的消息顾放一早就知道了。
他靠坐在窗边,心想,连纵大概是来和他说明祭祀的事情的。
这么想着,顾放也没有特地起来迎接连纵,反正连纵对国师塔已经很熟了。就算没有人给他开门,这不是还有窗户吗?
顾放一点没有心理压力地烤着火,等候连纵的到来。
连纵还真是从国师塔三层地窗户重跳进国师塔的。等落了地,连纵收回踏进顾放书房的脚,利索地把身上的雪抖干净,这才慢悠悠地推门进去。
“我是来和你一同赏雪的。”连纵这么对坐在窗边的顾放说道,然后他就看到了顾放迟疑又疑惑的神情。
连纵不给顾放回过神的时间,他自顾自地就在顾放边上坐下了。
顾放现在坐的地方是他临时在窗口处搭的一个地方。地方不大,只够他圈起腿侧着身子坐下,现在连纵硬是挤过来,顾放只好把他的脚再往自己那里收了收。但是尽管这样,要坐下顾放和连纵两个年轻男人还是有些拥挤了。
尤其是,连纵的身材在同龄人中可以说是高大的。
顾放在连纵坐下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自己和连纵相接触的小腿那里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递过来,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这可要比烤火舒服多了。
顾放忍不住地眯起了眼睛,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连纵暗笑。
前段时间在长乐宫他扶住顾放的时候就察觉到了顾放的体温偏低。如今下雪,天气突然变冷,他还真是有些担心顾放受不住。
“你跟着老祖宗学习拳法,为什么体质还是偏冷?”连纵附身帮顾放理了理他的毛绒领口。
“师父说没有多大的妨碍。”顾放不在意地说,他甚至打了一个哈欠,看上去似乎要睡着了,不过也只是看上去。
顾放坐直身体,问连纵:“陛下不是来和我说祭祀的事情的?”
“不急。”连纵按住顾放想要抽回去的腿,笑了笑,“祭祀还早,这场大雪可不能辜负了。”
顾放瞥了他一眼不说话。
不过连纵说的没错,这么“干净”的瑞雪,确实不应该辜负了。
“师父说,这是一场好雪。”顾放低声将先前开元帝和他说的话说与连纵听。
连纵听了自然高兴。他在仔细一看窗外的鹅毛大雪,果然是晶莹剔透,一点杂志都没有看到。
“用不了多久,整个皇宫就会变成一个冰雪琉璃世界了吧。”顾放凝神看着窗外。
“这是自然。”连纵回答。
国师塔因为是皇宫中最高的建筑,再加上国师的每一层都要比普通的宫殿要高上许多,所以顾放和连纵尽管是在国师塔的三层,他们也可以从窗口清楚的看到已经被白雪覆盖的皇宫。
琉璃瓦,洁白的积雪,当真是一派好风景。
“要不要去御花园里走走?”连纵突然问。但是他刚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提议有些不妥。顾放原本就体质偏寒,要是他这样冒冒然的出去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所以他温文一笑,不再说话。
但是顾放却把这句话听进了心里。他再想到这里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国师塔了。其余时候也就罢了,外面这银装素裹的世界着实让他心动。
“那就走吧。”顾放站起来,却发现连纵没有动作。他便疑惑地回头,只见连纵蹙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何事?”顾放问。
“没什么。”连纵笑笑,他也站起来,和顾放并肩走出书房。
在走出国师塔之前,连纵转过身,认真地整了整顾放的领口,道:“注意保暖。”
“这是自然。”顾放别过头不看他。他忽略自己“扑扑”直跳的心脏,从怀里拿出一双毛绒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