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宇宙最后一只猫(52)

　　可事实上，没有。
　　人类的自私程度远远超出了越安的意料。
　　他们宁愿看着手底下的人送死，也不愿意从手中露下一丁点希望。
　　哪怕这份希望是跟敌人同归于尽。
　　越安简直不敢相信。
　　符咒这种很难被察觉到的东西，都不用多高深的用法就足够让季修筠吃个闷亏的手段，竟然不愿意分发下来哪怕一张？
　　他离开之前还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季修筠要万分小心这种损招的来着，结果竟然一张都没有？？
　　那些符咒能留着带进棺材是不是？
　　越安心中“人类的底线到底能有多低”的概念再一次被刷新了。
　　幸好季修筠不是这样的。
　　幸好季修筠本质上是个好人。
　　越安看着最终战场的城市里连地皮都被削掉好几米、大楼倾塌坑坑洼洼的情况，深吸了口气。
　　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循声看去，是那个随军记者。
　　记者问他：“您不下去帮忙吗？”
　　越安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好一阵，反问道：“为什么不拍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越安指了指下方的惨景。
　　“因为民众和官方都不需要知道这个。”记者答道，他显得十分平静自然，就仿佛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他们只会听到大捷和一个粗略的伤亡数字，就算是做战况直播的时候，也只会拍摄远离战场的浓烟远景。”
　　越安一愣：“为什么？”
　　“一个是心理承受问题，另一个……”记者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
　　他偏头看向越安，轻叹了口气，说道：“真的近距离看到现场的情况，会激起大规模反战情绪。”
　　越安眉头微微一皱，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了下边一个男孩儿哭嚷着喊妈妈的声音。
　　他正被一个穿着自由军服装的男人抱着，那个男人沉默不语，正垂眼看着倾塌的房屋之下露出来的一截手臂。
　　他的脸上有些脏污，神情麻木而空茫，他抱着孩子笔挺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塑。
　　“他在等着帝国军帮他将那些梁柱和建筑碎片移除——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等得到。”记者这样解释道。
　　“为什么要打仗呢？”越安听到那个记者低声说道，“这样的画面我看过很多次了，每次都想要这么问，我都这样了，那些身处在和平环境中的人，肯定也会这样想的。”
　　反战舆论对前线造成的影响有限，但人的感情总是偏向于弱者的。
　　哪怕是亲手拿起屠刀造成这一切的士兵们也一样，他们在面对崩溃的家属的厮打与控诉的时候，都会表现出出奇的耐心来。
　　每个人心底都是有着善良的。
　　谁都不会随意的夺取无辜者的性命，尤其是弱小无力的无辜者。
　　士兵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远离战场生活在和平环境之下、对于战争和战争背后的原因和意义没有丝毫了解的平民了。
　　帝国方面不能让他们的英雄凯旋归来的时候得不到鲜花与掌声，反而变成骂声一片的刽子手。
　　越安问：“之后的流程是什么？”
　　“之后至少半个月，大部队会留在这里，清理战场，给所有死去的人送葬，稳定民众情绪。然后主战部队出发，留下后勤和政方官员处理更多的后续，正式将地方政务引上正轨。”记者答道。
　　“哦。”越安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转头跑去找了季修筠。
　　三个小时之后，关闭了近三个月的猫咪直播间，在辛特斯星帝都时间晚上凌晨一点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第七十四章
　　在越安摸过来的讲这件事的时候, 季修筠并没有一口答应他。
　　因为他们在外行军打仗的, 并不会去多插手后方舆论的问题。
　　军部的对外宣传接口是军宣部, 军宣部季修筠一贯是不管的，接下这个担子管控对外宣传口的, 是凯文元帅。
　　准确一点的说，是艾丽夫人。
　　——季修筠和凯文元帅两个能够在星际名气这么大，热度还那么高, 很大一部分是有艾丽夫人这个在娱乐业打滚多年的人在背后给他们处理这些事情。
　　就连军宣部的负责人，都是特意去艾丽夫人的工作室里待过一段时间认认真真取过经的。
　　所以在越安说出他希望将战场的实况进行直播的时候，季修筠愣了一下, 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直接反驳。
　　这个事情并不符合军部传统，军宣部和帝国方面达成共识最顺利的地方, 就是关于战争报道的处理方式。
　　但季修筠并没有因此而一口否决掉越安的主意, 因为他知道越安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因的。
　　所以季元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说道：“这件事不归我管。”
　　然后季元帅替显得有些蔫哒哒的越安拨通了凯文元帅的通讯。
　　越安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因为舆论是可以控制，可以牵引的。
　　在激起反战情绪之前, 多做一些准备, 将人们的情绪从“反对战争”往“反对动乱”的方向上引导就可以了。
　　这种方法叫矛盾转移。
　　将针对战争这一大概念的矛盾，转移到自由军身上去, 这样的操作并不算太难。
　　多挖几个自由军的黑料出来, 再拉几个态度和缓的自由军民兵进行采访, 最后摆出为什么要进攻第十八星系的理由——是因为曾经的第十八星系不断的派遣精兵骚扰边境这一点。
　　这样做，矛盾马上就能够转移过去。
　　转移过去之后，就不只是辛特斯其他十几个星系的人民痛恨自由军了, 连第十八星系那些不明情况对于生活现状不满意的人，也会将这个责任推到自由军身上去。
　　越安只是有这么一个想法，具体怎么样操作，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这个时代的人们虽然因为追求自由解放天性的关系，对于娱乐业界的要求极高，处在一种娱乐至死的心态里，但对于官方军事上的事情，还是非常严肃的。
　　除了两个元帅必须要树立的形象营销之外，所有人——包括艾丽夫人在内，都没有考虑将他们玩得烂熟无比的舆论操控手段用到军事上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对于军事力量有着一股非常强烈的敬畏和崇拜，在他们的印象里，军方关于战事的报道就该是一板一眼的性冷淡风格。
　　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媒体会选择对他们的军队进行什么干涉操作，而这种情况，在屡报大捷的辛特斯帝国尤甚。
　　凯文元帅接通通讯的时候，恰巧跟他的妻子呆在一起，看背景，好像是在进行例行散步。
　　凯文元帅和艾丽夫人安静的听完了越安的想法，艾丽夫人没说话，看神情似乎是在沉思，而凯文元帅问他：“崽，你为什么会想要做这个？”
　　越安没有一丝停顿，张口就答：“因为会有好多幼……小孩子死掉，或者因为失去父母而得不到足够的安全和照顾，福利再好的孤儿院也比不上父母的。”
　　凯文元帅和艾丽夫人愣了一瞬。
　　而前者目光一转，看向了季修筠。
　　季修筠的父母还小的时候，就差点死掉了。
　　要不是凯文元帅去的及时，这个时候就没有季修筠了。
　　“你的主意？”凯文元帅问季修筠。
　　季修筠摇了摇头。
　　凯文元帅似乎还想说点儿什么，就被艾丽夫人抬手捂住了嘴。
　　在另外三个人的注视下，艾丽夫人优雅而矜持的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可行。”
　　要是能够让自由军内部或者是十八星系民心乱起来，那么的确是可以避免绝大部分伤亡与战争的。
　　如果顺利的话，民兵带领着民众直接脱离自由军，在季修筠他们到达的时候开城迎接军队进入也不是不可能。
　　然后这三人一猫，加上军宣部和帝国宣传部的两个首脑，连带着艾丽夫人工作室里的公关部一起，开了三个小时的视频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越安就变回了猫，脖子上挂着那台猫型的光脑，没有将里边的摄像头放出来，而是将光脑改成了摄影模式，迈着四条小短腿，离开了季修筠的会议室。
　　越安的任务很简单，用猫的视角去看这里发生的一切就足够了，而关于舆论操控的问题，则完全由艾丽夫人他们那边搞定。
　　季修筠也紧接着把第一军团长喊来了会议室。
　　越安的直播间停了近三个月，重新打开直播的时候，热度也没有降下去多少。
　　他这个频道还是挂在季修筠社交账号底下的，在全军禁止连通星网的状况下有着特权。
　　直播间的关注人数数以亿计，再加上各个星系各个星球的时差不同，这会儿也有不少正上班摸鱼的、饭后散步的、闲着没事干的。
　　越安刚打开没三秒，就有一大波人接连涌入。
　　涌入的人却没有在画面里看到他们期待已久的猫咪，而且画面还并非全息投影，而是单纯的画面模式。
　　他们能够在画面上方看到几丝白色的毛毛。
　　[怎么回事？]
　　[小越安弄错画面了？]
　　[开错模式了吧……？小越安看得到的话来喵一声。]
　　然而越安并没有喵。
　　浑身雪白的毛团子蹲在了废墟的墙角，将光脑的设置界面拖出来，伸着他的爪子，在屏幕一片“捏爪爪”的评论气泡的包围下，缓慢而艰难的打下了一串字符。
　　——你所不知道的世界。
　　在打完着一句话之后，他一爪子按下了确认键，然后这句话就挂上了直播间的标题。
　　[什么？]
　　[我们小越安转型做探索节目了吗！]
　　[猫咪怎么做探索节目啦醒醒！]
　　[等等，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越安现在在哪儿啊……]
　　[？？？对哦？？]
　　[不是说被季元帅带去出征了吗，那么厉害的战斗力！！]
　　[小猫猫的战斗力没体现出来啊，倒是凯文元帅那个跟小越安同名的养子最近声名鹊起，很厉害啊，会谋略能接应擅长进攻战斗力还破表，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
　　越安目不斜视，几下腾跃，轻巧灵活跳上了这片废墟的顶端。
　　[刹车刹车！！我靠我要晕了，猫咪视角原来是这样的吗！！]
　　[感觉自己在飞。]
　　[我擦刚刚一闪而过我是不是看到机甲残骸了……？？]
　　[？？？小越安在哪？？]
　　[你们……七个小时之前军宣部才公布了大捷的消息，联系标题越安现在在哪儿你们心里没数的？]
　　[？？？？？]
　　[嘶——近距离接触战场？？？]
　　越安跳到了废墟的最顶端的小平台上。
　　越安在这里蹲了下来。
　　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主战场并不算多远，这里是已经清理过的战场。
　　坐在这里，能够清楚的俯瞰到还残留着许多战争痕迹的地表、正在忙碌的士兵与机器人、搭建好的临时接纳屋和服务区，以及就在旁边的忙碌又嘈杂的医疗部队的临时屋。
　　在这里也能够断断续续的接收到医疗部队那一大排临时屋里传来的痛苦呻吟，还有等在屋外的亲属们崩溃的哭喊。
　　有源源不断的伤员被运送过来，轻伤的让位给被抬过来的，被抬过来的让位给昏迷的和满身血迹的。
　　一切都很秩序井然，虽然喧哗吵闹却又带着一股难捱的沉重。
　　这颗星球正值傍晚，天际燃烧着火红的残阳。
　　残阳下，越安的镜头里，有一个穿着破烂的自由军服装的男人，无措而慌张的抱着一个被流弹贯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已然死亡的少女，慌不择路的冲向了旁边的医疗部队。
　　在他之后，还有正在大喊着战友名字的帝国正规军人，他身上的军服被划烂了不少地方，露出里边崭新甚至还在流血的伤痕。
　　他使劲拍打着面前倾塌的建筑残骸，发出沉闷声响。
　　那坚定而稳重的声音背后，带着一丝紧绷的哭腔，正一声一声的重复的喊着一个名字，反复告诫对方不要睡过去。
　　在更远的地方，还有一道人影跪在地上，拼命努力的想要将面前那块沉重的建材搬起来。
　　风带来了悲恸的哭嚎与血与火的气味。
　　越安一动不动的坐在高处，静静的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
　　直播间的气泡评论疯狂滚动，越安却无动于衷，始终都安静的呆在那里，诚实而坦然的拍摄着一切。
　　越安这一直播，就播了整整十天的时间。
　　从收敛尸体开始的战后处理的细节，到对受难群众的安抚与帮助，到送葬时全军唱的镇魂歌与战歌——在那之后的三天里，在越安偶尔路过一些营房的时候，还能够听到他们私下里给自己逝去的亲人或者是战友唱起那些歌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到不知道哪里传来人轻哼镇魂歌的声音，偶尔的时候，会有几个相互之间不认识的人应和着一切哼唱起来。
　　所有的这些越安都原原本本的拍了下来。
　　包括偶尔有不知情的士兵、平民甚至是自由军的民兵路过顺手摸摸猫的画面，还有他们疲累了，特意跑来摸摸猫缓解情绪和疲劳的画面。
　　以及这些人半自言自语的向他这只猫倾诉那些话，都被毫无保留的记录了下来——当然，说到不该说的小隐私时，越安会伸爪子按住对方的嘴。
　　这是一个纯粹的、长时间的、完整而绝对真实的纪实片。
　　越安在这边当十天安安静静的摄影猫。
　　那些没有被网络限制影响到的其他地区——包括十八星系和辛特斯帝国之外的星际地区在内，却无法安静下来。
　　反战情绪与和平的诉求在媒体与民众之间疯狂蔓延。
　　而几方宣传口毫无二心的齐力动作下，在辛特斯帝国的反战情绪弥漫之前，民众们率先想到的并不是游行抗议军方这一次的战争。
　　他们率先想到的，是毫不妥协的护住属于自己国家的领土，清除掉自由军之后，再谈和平的问题。
　　——别人打了你祖国的脸，那你必然是希望祖国能够一个大嘴巴子扇回去的。
　　在国家领土主权的问题上，这十天里经历了热点新闻狂轰滥炸轮番洗脑的辛特斯人民表示决不妥协分毫。
　　而第十八星系的大部分民众，则在这样的大势与对战争的恐惧之下，选择了进行针对自由军的游行抗议。
　　反正之前的辛特斯政府也好，自由军也好，对他们这些普通平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多帮助。
　　两边都不讨好又没有威胁的情况下，这些人自然会选择自由与主权，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尤其是亲眼看过了战场的惨状之后，恐惧让他们迅速的选择了改变立场。
　　那个季修筠这一次都保证了，辛特斯帝国派来的新官员会好好干。
　　季修筠这个名字的信用度，哪怕是在整个星际，都是非常非常高的。
　　这让他们心中有了一丝期盼。
　　横竖是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但不管之后会如何，他们都想要活着。
　　只有活下去，才能够看到希望。


第七十五章
　　事情顺利得超出预料, 整个过程中, 唯二两个心态稳得一批的, 就是越安和艾丽夫人的工作室了。
　　工作室的人对于这种操作熟练无比，唯一能够让他们感到一丝波动的, 大概就是这件事的服务对象不再是艾丽夫人以及工作室旗下的其他艺人，而是军方了。
　　即便是季修筠本人，对于这一次庞大的舆论造势所带来的效果也感到十分意外。
　　军宣部的负责人在拿着数据表汇报的时候, 说这是正常的。
　　“整个星际，没有任何一个媒体，能够拥有像越安那样的号召力和关注度。”负责人这样说道。
　　毕竟属于越安的基础热度一直就没降下来过。
　　以越安的形象为蓝本的各种玩具和衍生周边产品打从出了之后, 就一直占据着各类销售榜单的前沿位置。
　　哪怕是对猫不感兴趣的，怎么也是听过全宇宙最后一只猫的名头的。
　　越安一开直播, 那收看人数少都是每秒百万往上涨的, 毕竟整个星际那么多星球, 人口基数极其庞大，而星网的连接设备都是普及性的生活用品, 所以能够连接上星网的人数真的是个非常恐怖的数字。
　　一个普通热度的直播频道人数都是以十万打底的, 更不用说拿着如今星际强国辛特斯帝国的帝国元帅的账号开直播的猫咪了。
　　特别是这只可爱的小猫咪这一次的直播内容非同一般的时候，哪怕是那些对吸猫没有什么兴趣的, 也会选择过来蹲守看看。
　　不亲眼近距离的接触目睹过死亡, 人是无法真正的体会到生命的沉重的。
　　对弱者的同情和对死亡恐惧的同理心被激发出来之后, 数量庞大的媒体与基础人口所爆发出来的力量相当可观。
　　可观到什么程度呢？
　　在季修筠在五个月之内，顺顺利利的带领着军团一连端掉了四个自由军的分部基地，反抗力度非常之小。
　　这A级星系拿下来之后, 就生生折断了自由军对于第十八星系西部星系的主要货运航道之后，他们迎来了第一个直接开城投降的分部。
　　前往受降的是第一军团长，不管是受降还是政务的交接都非常顺利。
　　顺利到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季修筠就带着大部队开拔前往了下一个星系。
　　之后接二连三的遇到这样的情况，有反抗的时候反而少了。
　　——还会坚持反抗的，大多是以第十八星系旧政府军为主体的驻守队伍。
　　但这样的反抗力度小得可怜，可怜到季修筠根本都不需要正面出现。
　　所以季元帅在直播撸猫。
　　为了适当的安抚群情激奋的民众，在那次进行了十天的纪实直播之后，越安就开始经常性的开直播给人吸猫。
　　特别是前脚媒体大流刚报道顺利交接的之后，越安后脚就开了直播。
　　不仅如此，这一次许许多多的媒体还着重去第十八星系被重新收归国有的那些星球上进行了跟踪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