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把冲过来抱着我，小动物一样埋在我身上蹭。
　　他是真的很开心。
　　04
　　其实后来我们不流行养金发骑士了。漂亮的精灵们更受欢迎。
　　因为人类的寿命对于巨龙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隔壁的一位绿龙小姐，在漫长的少年期换了三位龙骑士，他们死时每次她都很难过，直到后来她捡了位俊美的精灵，两人相处很愉快。
　　我跟艾德谈论过这件事。
　　他笑了笑：“等我死了之后，烈云先生去找个跟我一样可爱的人类吧，我知道你其实喜欢骑士，可以找一个脾气好、善良的金头发骑士。”
　　虽然艾德看起来人畜无害，我也经常夸他可爱，可我知道其实那不是他的本相。我盯了他一会儿：“你其实不是这么想的吧？”
　　艾德慢慢把笑收了回去，抱膝仰头看着我，眼瞳黑白分明，深不可测。
　　“对啊……什么都瞒不过烈云先生。我从小时候就开始等你，等了这么久，怎么会甘心把你让给一个不知名的人——我如果死了，一定会变成亡灵法师回来的，那时候烈云先生就再也逃不掉了，只能待在我身边，哪怕是死，我也会把你转化成亡灵巨龙……”
　　他的魔法气息暴虐起来，在达到顶点之前又被强行收敛。
　　明明嘴上说着耸人听闻的话，他却难过得像要哭出来。
　　“可是烈云先生不会喜欢的。”他说，“你其实连黑魔法都不喜欢，又怎么会习惯亡灵法师，太丑了，我才不要在你面前变成那副鬼样子。”
　　他像一头懵懂的凶恶野兽，从极恶的深渊跋涉而来，可他分明又长着洁白的羽翼，像一位天使。
　　鬼面的天使捧着我的脸，低声呢喃：“我绝对不会像父王一样的。烈云先生属于自由的长空，不属于任何一个渺小的人类，哪怕是我也不行。”
　　我突然想起来龙族间流传已久的一个说法：没有巨龙会爱上人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人类之于巨龙，就像是蜉蝣之于人类。哪怕混迹人间的龙族爱上了人类，可蜉蝣朝生暮死，又怎么会长长久久呢？


第5章 下(三) 我生为骄傲的龙族，我属于自由。 可我也属于你。
　　01
　　我带着艾德来巨龙山谷，其实早有预谋。
　　巨龙山谷于龙族是埋骨之地、魂归之所，所有龙骑士的授勋都在山谷中由同族长辈见证。
　　艾德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位黑魔法师龙骑士。
　　他抱着我的脖子，腰背挺直，看起来进退有度，仪态万千，可我能觉出他在微微颤抖。
　　我一个没绷住笑出声，然后被红龙长辈狠狠剜了一眼。
　　有龙送上一柄龙骨做的长剑，用它割破了我的前臂跟艾德的胳膊。
　　我不由自主总往艾德那边看。他胳膊很白，显得那点血触目惊心。
　　没轻没重的。我有点不开心，割得这么深，万一留疤了你再赔我一个么？
　　龙族和人类的血混在一起，缓缓流进地上凹陷的图腾里。
　　“烈云，你想好了吗？”长辈用龙语问我。
　　“啊，是。哎呀您麻利点。”我也用龙语回答，不住往艾德那边瞥。巨龙们喜欢骑士不是没道理的——起码他们在人类里面真的是禁折腾的种类了。艾德失了这么点血就面色发白，看着摇摇欲坠。
　　这也太脆皮了。我有点犯愁。
　　长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红龙，脾气在我们这一族里算得上和蔼可亲，却被我气得脸色发红——虽然他脸上的鳞片已经够红的了，他低声快速地用龙语骂我，类似于人类们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我不痛不痒站在原地，反正我十八代祖宗也是他自个祖宗。
　　长辈开始念诵咒语，地上的血微微震动起来。
　　艾德有点无措地小声问我：“烈云先生？我在书上看到的龙骑士仪式不是这个样子的。”
　　巨龙的听力很好，长辈闻言冲他怒目而视。
　　我面不改色地哄他：“你们人类懂个什么？以讹传讹的东西多了……”
　　我话音戛然而止。
　　你大爷，是真挺疼的。
　　02
　　龙族是整片大陆肉体最强悍的生物，除了逐年降低的生育率，基本未逢敌手。
　　我除了当年被艾德他爹、那个背叛者关起来之外，大概这是最狼狈的一次。
　　当众晕倒这种事太丢龙了，我可能有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巨龙山谷了。
　　龙与其他种族的龙骑士契约是很亲密的魔法契约，哪怕相隔千里，也能感知到对方的状况。我跟艾德的契约比他们更胜一筹，连彼此的心绪都听得见。
　　因此我不是自己醒过来的，是被艾德这小子没完没了的哭声吵醒的。
　　我还没睁眼，就准确无误地捂住他的嘴，凶狠道：“吵死了，闭嘴！”
　　艾德居然舔了我掌心一下！
　　我瞪他。他的睫毛很干爽，但我听得见他心底慌乱无措的哭声和自责愧疚思绪。那么小一个人，心脏还赶不上我指甲壳大，却有着连巨龙都能淹没的铺天盖地的悲戚。
　　我叹了口气，头疼地把他揽过来：“别硬撑了，哭吧。”
　　艾德的泪水流进我的鳞片里，顺着缝隙缓缓淌下。
　　他带着哭腔咬牙切齿：“你又乱来！我一定要把烈云先生捆起来！关在家里除了我没人可以看！”
　　我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艾德愤怒地大喊：“你骂我自不量力！虽然你没说话我还是听到了！”
　　我是真的有点头疼了，有时候也挺怀念这小子还怕我的时候，起码那时候的艾德可不会冲我大吼大叫。
　　唉，宠物养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03
　　龙族的语言是世界是最难的语言之一，其他种族里只有签订契约的龙骑士听得懂，前些年还有个搞科研搞魔怔了的人类学者混入巨龙山谷，就为了骗一头龙崽子签契约然后研究龙语。
　　他如愿以偿了，高兴地赖在巨龙山谷，我们还给他送了终。
　　仪式完成后艾德就听懂了龙语，在我醒之前了解了全部。
　　没错，我骗了他，我跟他签的压根不是什么龙骑士契约。
　　或者说，不止是龙骑士契约。
　　创世神对巨龙一族素来宠爱，与龙族签下契约的龙骑士可以拥有等同巨龙的荣耀，而龙族的伴侣可以平分巨龙漫长的寿命。
　　但这是一个禁术。
　　在黑暗时代，经常有其他种族偷窃尚未成年的龙族，逼迫他们立下共度一生的誓言，龙族因此丧失了许多宝贵的后代，以至于咒术被封存，不闻于世。
　　龙其实是一个异常薄情的种族，他们生来拥有一切，于是很少真正渴望什么。
　　历史上几乎没有龙会自愿选择将自己的寿命分给一个人类，这与龙族傲慢贪婪的本性相悖。在同族看来与自杀无异，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我也觉得自己有点疯。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他们所谓的地久天长也不过短短百年，于龙族不过大梦一场。我见过有人类获得了漫长的寿命，在无尽的时光中丧失了神智。
　　我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另一头龙、或者另一个人类陪在身边了。
　　对艾德说的那句“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人成为我的龙骑士”并不是说着玩，说来好笑，我本应是自由自在、独行天地间的一头龙，哪怕当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我身周也依旧环绕着烈日长风。
　　可是有个傻乎乎的小王子闯了进来，于是我从万里重云之上低头窥见了一点喧嚣红尘。
　　何以生，何以死。巨龙从来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我们想要，于是我们做了。
　　但我不太明白艾德是怎么想的。
　　“这不公平，”艾德抬起头，眼圈还通红着，“对烈云先生不公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人类，我都……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笑了笑。
　　其实我很少要求过艾德什么，但他从来不会令我失望。
　　低沉的古龙语回荡在我们脑海里：“吾将与汝平分财富、荣耀，漫长的时光与魔法的奥秘，汝……”我顿了顿，因为我一时想不出让他做什么，艾德每天快快乐乐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