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妖追夫记(生子)(43)
“知道你孝顺。”太后挥挥手把捶腿的宫女打发出去,殿内只剩下了三个人。
大嬷嬷先后给太后和陆质各奉上一杯茶,太后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两口气,啜了一口,道:“朝上可说了什么?”
陆质道:“并无什么要紧事。”
“我却听着一桩。”太后道,“满朝皆急你大婚的事,不光内务府急,现连礼部都坐不住了,是也不是?”
陆质道:“父皇已训过孙儿,不该让长辈们着急,孙儿知错了。只是这事也不能急在一时,待有合适的人家,再慢慢……”
“怎么没有?”太后笑眯眯的,又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远的不说,裕国公,你舅爷爷家的小孙女,过年刚十四。听说样貌是一等一的好,教养更是不错。十五那日,她奶奶进宫来找哀家说说话,恰把她带在了身边。哀家瞧着,和质儿很是相配。”
陆质一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微微用力,顿了顿,面上轻轻一笑,道:“裕国公家的女儿,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很慈祥地道:“谁说不是呢?你父皇还同哀家说,愁你不肯娶,祖母却知道你的心。你模样儿好,又尊贵,是选来选去,挑花眼了吧?”
陆质略低下头,像是被说中心思,不好意思了。过了会儿,他突然道:“突然想起来,刚才大嬷嬷说,孙儿府上的侧妃今日进宫,来了祖母这里,却没见人,可是已经回去了?”
太后放下手中茶杯,脸上笑意未消,道:“是哀家叫来的,来了才看见,他的身子像是有些时候了,倒难为他还肯动。哀家想着,或许还是男孩儿心性,心大。要是懂些养身的女孩儿,到刚显怀,便不出门了。”
他们逼着进来的,现在轻飘飘一句话,就成了紫容不会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不省的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陆质垂眼应下,压住了嗓音的艰涩,没有为紫容辩解,只道:“他……九个多月了。自怀上以后,身子就不怎么好,所以娇惯了些,回去,孙儿定会多教教他,今日……”
“这还要你教?”太后语气有些不好了,“也是,你们内院没有主事的,女人的活儿都要压到爷们儿们的头上来。要是早早的大婚,有个能拿主意的正妃,这些事哪用得着王爷来操心?”
见不着紫容,不知道太后把他弄到了哪里,陆质的一颗心便似在油锅里翻滚。热油燃起的火从胸口灼到喉咙,烧的他全身都痛,却还不能显出来。
只能再诚诚恳恳地认错:“这都是孙儿考虑不周,松散惯了,还请皇祖母多疼孙儿些,莫太责怪他。”
“哀家还不够疼你?只说给你挑的这个正妃,叫你几个弟弟知道了,就定要怪哀家偏心。”
太后又将话头引回来,陆质知道,今日不得他一个准话,太后是不会轻易叫他把紫容带回去的。
太后等得起,三言两语就能将他的话打回去。再不行,只宣个太医来,说紫容的身子不宜挪动,只怕两个孩子就要生在这永宁宫了。
“皇祖母说的,孙儿都记住了。”陆质这时候还只道他们大不了只是要自己娶妃,紫容毕竟身子沉了,太后心里再不喜,也不能怎么为难他。
可是就算不为难,他也必定是要带回去的。
他的花妖什么都不懂,心思最澄澈,胆子也是最小的。离了王府,自己又不在身边,不用别人怎么作弄他,只寻一间黑屋关上一天,大概就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故而陆质闭了闭眼,最后道:“裕国公的孙女,就很好。”
“正是这个理儿。”闻言,太后终于喜极颜开,再喝口茶,伸手叫大嬷嬷来扶她,边对陆质道:“坐了一天,哀家也乏了。你那侧妃在后边儿小佛堂,带了回去吧。看着快下钥了,别给关在宫门口。”
陆质答应着,被大嬷嬷叫进来的小宫女带去了小佛堂。
时辰不早不晚,天光似亮又暗,他疾步行到佛堂门口,看见玉坠在门口垂头站着,身边守着两个侍卫。
她听见动静抬头一望,满面都是泪痕,张口要说话,却没发出声音。
陆质此时才心头一凛,跨步迈进了佛堂。
佛堂门的窗户纸都比别处厚些,他伸手推开门,顺着门缝射进几道光线,细小的尘埃在光路里起舞,衬的其余地方更加昏暗。
抢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尊纯金的释迦牟尼佛像,下设香案与瓜果。整间屋子充斥着淡淡的香火气,却没有佛气,只感说不出的压抑。
紫容在佛像下背对门口跪着,跟玉坠一样,身边守着两个侍卫。
他身形瘦削,不知跪了多久,脊背却还是挺直。
是高耸起来的肚子让他不得不挺直。两个孩子坠下去,压的盆骨几乎要生生裂开,那种痛难以想象,拿锋利的刀刃去割开皮肤的痛,也只是它的零头。
隐忍却又持续的闷痛,随着时间流逝,细密地切割过身体的每一寸。
而自膝盖往下却相反,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紫容在眩晕中迷糊地想,这样好些,也许是他天生耐跪呢。
他知道殿下早晚要来接他,到时候要是哪里都痛,岂不是要让殿下难过?
陆质一步步走的缓慢,他在紫容身边蹲下,险些没撑住坐了下去。
花妖好不容易被养回来一些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煞白,眼神涣散。见了他,没像想象中那样张着手要他抱,更没眨眨眼就落下一串泪、瘪着嘴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他安安静静地跪着,对陆质的靠近无知无觉。垂眼不知在看哪里,冷汗从额上一颗颗砸下去,领口湿了一片。
几个蒲团叠起来扔在一边,花妖却直接在地上跪着。
陆质喉咙里窜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的脸死死绷着,单膝跪地,解了大氅盖在紫容身上,伸手将紫容抱了起来,走出阴暗的佛堂。
玉坠小跑跟在后面,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泣。
太阳在西边的山脉下隐去了半张脸,他们三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整齐的宫道上,晚风习习,吹过每个人的脸,也吹起陆质的官服下摆。
夕光洒在紫容惨白的脸上,温柔,又显得残酷。
紫容的两条腿软趴趴地自陆质揽着的膝窝耷拉下去,随着走动一晃一晃,似两根立不住筋骨的锁链,没有一点生气。
他亦没有意识和力气用胳膊去抱陆质的脖子,靠里的那条手臂搭在肚子上,靠外的那条同小腿一样,垂在身侧。玉坠不时帮他收起,却很快又会滑下去。
这条路很长,比来的时候要长得多。又有紫容怀了九个月的身子躺在他两条手臂上,陆质却不觉得累。
反而觉得怀中轻飘飘的,他像是,要守不住了。
他的脑子里木了一片,不敢去想紫容的状况。要是可以在这条路上永远走下去,情况不会变好,但也不会更坏。
陆质只顾往前走,玉坠在一边边哭边说了些什么,他没注意去听,可不知怎么的,最后却一字字全印在了脑海中,又刻在了心上。
“严管家苦苦求过,却说什么都不管用。最后搬了皇上出来,没有办法,话又递不到早朝上,只能让奴婢跟着进宫,他去公主府想想办法。”
“在屋外站着等了半个多时辰。”
“又在里间站了半个多时辰。”
“太后说乏了,一直没出来。大嬷嬷传说主子临产日近,让他去小佛堂拜拜。却不让奴婢跟着。”
之后便让身边守着侍卫,拜佛一直拜到现在。
马车里,陆质将浑身绵软的花妖紧紧抱在怀中,这人湿冷的面贴着他的颈,呼吸微弱,让他从心里开始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快要到家,怀里无声无息的人才骤然拧紧了眉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在慌乱中拽住了陆质的衣襟,一串无力的呻/吟泄露出来,是模糊的:“疼……殿、下……疼……”
紫容抓着陆质的衣服,却像攥住了他的心,只消轻轻一捏,就能要了他性命。
他胡乱亲在紫容汗涔涔的额上,哑着嗓子哄骗花妖:“不怕,待会儿就不疼了。我……陆质在这儿,陆质抱着你,容容不怕。咱们回家,回家,就不疼了。”
紫容紧闭着的眼角滑下一串泪,却还是没有醒过来,脖子撑不住,头无力地往下垂,靠在陆质胸膛上,掩去了大半张脸。
车里的情况让车夫不敢快,生怕颠着紫容,可他那副样子,车夫又更不敢慢。
一路挑着好路走,总算到了王府。
严裕安在门口候着,见马车走近,忙叫人大开正门,车马没停,直接驶进了内院。
严裕安在长公主府吃了闭门羹,苦等一下午皆无用,在宫门口守着的下人回来说王爷已去了永宁宫,他才放弃,回府后传了太医来,又去查看走前叫人收拾妥当的产房。
紫容被放在烧起来的火炕上,陆质的衣领被他攥在手里,直不起身,也没去掰紫容的手,就着那个高度跪在了低矮的炕边。
他注视着眼前没有意识的人,双目猩红,一语不发。
太医进屋便被这景象吓出一头冷汗,他战战兢兢的被严裕安领上前,细致地诊了脉、摸过肚子以后,死命垂着头道:“殿下,胎儿……已沉了下来,恐怕,侧妃,此时便得生了……”
陆质喑哑地问:“水还没破,怎么生?”
太医颤抖着跪下,咬咬牙,一气儿道:“只差十几天了,在侧妃腹上施些力揉按,水便能破,接着……”
陆质道:“你再说一遍,水没破,怎么生?”
太医哆嗦的厉害,在地上磕了几个响亮的头,还是说:“王爷,这只是受些疼痛。若是再多犹豫下去,只怕腹中胎儿有恙,到时候连侧妃都跟着更加凶险呀,王爷!”
他此时再看不得人跪,伸手将太医拎了起来,回身去看紫容。
这花妖没心没肺,傻得厉害。在去年的新年后缠上了他,不止留着不肯走,还天真到想给他生孩子。
他是先皇后的血脉,正儿八经的嫡子,是四皇子,是大理寺卿,是豫王,也许还将是太子,是皇帝。却唯独做不了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紫容让他以为他可以,但事实证明了他有多可笑。
陆质的嘴角扯起一个轻微的笑,他伸手拨弄了下紫容没一分血色的唇,垂眼轻道:“这回知道怕了吗?”
你一开始就应该离得我远远的,不回你的树里去,也起码出了这肮脏的京城。这里的人命不值钱,亲情不值钱,在权力之下,连血脉也是不值钱的。
陆质没像太医建议的那样,找个小厮进来按紫容的肚子。
他木着脸将花妖半抱在怀里,没带一丝表情,将平日里温柔抚摸过这人孕肚的手掌贴上去,狠狠地按了下去。
紫容在昏迷中惨叫一声,浑身剧烈地挣扎起来。但陆质紧紧抱着他,力气大的不容他逃开半分。
任凭他怎么哭叫,泪淌了满脸,陆质都没一分手软,直到太医说水破了的那刻。
稳婆早在三月前就被接进了府里住着,不让见外人了。可一直等到太医退出去,陆质褪下了紫容的裤子,她才知道,这位侧妃原来不是双儿。
稳婆的手有些发抖,她无措地抬头去看陆质。
这位只见过一面的豫王殿下此时面色铁青,双目赤红,身形高大立在面前,竟似地府阎罗。阴暗的目光瞧着她,张口是一句语气平淡的话:“他有一点事,你们全部跟着死。”
稳婆浑身一震,愣了愣,便回身去吩咐满屋丫鬟:“去,快去端水,烫过的帕子都好了吧,全拿进来。”
陆质没出产房,窗幔放下来,他将半醒过来的紫容抱在怀里,稳婆在下面看着。
紫容有了些意识,用微弱的声音问他:“陆质,我是不是,要生宝宝?我……我好疼……”
“对,你要生了。”陆质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按稳婆说的便于紫容发力的姿势抱着紫容,轻声哄他:“生出来就没事了,好不好?”
紫容慢慢地点头,“好。”
可是热水端了一盆又一盆,紫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等到陆质叫他都不会答应了的时候,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稳婆什么方法都用了,她指着紫容两条不堪入目的腿,对陆质哭丧着脸说:“王爷,侧妃腿和腰上都没劲儿,生不出来呀。”
饶是在床上躺着,都能看得出来那两条腿已经脱离了这副身体的主人。
他们没生气的耷拉在浸湿一大片、零碎洒了几片带着血腥气的花瓣的褥子上,两个膝盖面上是一整片黑的发紫的淤血,越往下,越肿的透明。
陆质知道,是跪坏了。
他还没当上太子,因为不肯娶妃就能弄得紫容成这个样子,要是哪天他当上了皇帝呢?后宫无人,子嗣不多,恐怕上个早朝的功夫,就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吧。
“叫太医进来,想办法让他有劲儿。”陆质说。
太医道:“要一时有劲儿……也有办法,拿银针扎几个穴道即可,但被施针的人会觉得疼。”
“会很疼,殿下得叫两个人来按着侧妃才行。”太医补了一句。
“扎吧。”陆质说。
两针下去,刚昏过去的紫容果然凄声惨叫起来,比刚才被他按肚子的时候还动人心魄。
陆质只是死死抱着他不许挣扎。
但紫容腿的情况比太医想的还要坏,他看了眼刚平定些喘息的侧妃,讷讷道:“王爷,恐怕,还得再扎两针……”
“扎。”陆质声线很平。
他冷静的不像他自己,仿似灵魂整个抽离出去,轻飘飘浮在空中,冷着眼看这场人间剧。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技术再好,经验再多,也没有哪个稳婆能让昏迷的人把孩子生下来。
太医扎针的时候,她才有了新的法子。可她软着腿连爬带滚到地上深深跪下去,将额前磕出一片血痕,才敢对陆质说出来。
每次紫容受针,都会在挣扎间无意识地用力。他现在不清醒,听不进话,可孩子早已经进了产道,耗时实在太长,羊水也要干了。
所以能让他在需要时发力的办法,也许只此一个。
那就是扎针,不停地扎。太医深谙穴道机理,最知道怎么能让他痛。
稳婆身上的一层汗未退,另一层紧跟着又出来了。她不敢动,在等陆质的回答。
床上的陆质狼狈不堪。
他的衣服早在按紫容肚子的时候就被扯的七零八乱,不知什么时候,侧脸被挣扎的紫容划出了长长的两道血痕,被紫容握着的一条手臂,也布满了淤青和掐痕。还有满脸糊着的泪和汗,都统统来自怀里的人。
他却一直端坐着,低着头对剧烈挣扎的紫容细细耳语,似乎对此全无所觉。
几息后,陆质开了口,他问:“只有这样,他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吗?”
稳婆头都不敢抬,颤巍巍答了声是。
陆质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心又碎掉一块,但那痛必定比不上紫容千万分之一。
他拿起紫容的手在指尖上亲了亲,无动于衷地说:“那就扎吧。”
于是在春初一个鸟语花香,上弦月高高挂起,月面朝西、豁口朝东的夜里,一根根长过成年男人中指的银针挑着刁钻的角度,连续不断地,稳而深地扎进了紫容的膝盖面和腰上。
花妖湿淋淋的上身被陆质箍在怀里,几声尖叫过后,嗓音便哑了。如同濒死的鱼,动弹不得,只能瞪圆了双眼,无力地挺了挺腰。
屋里翻涌着浓烈的紫玉兰香气,混杂着血腥气,花瓣也扑簌簌掉了一床。
他没有意识,半睡半醒,并不知道陆质在他身边,可脱口而出的绝望哭腔却是:“陆质救我!疼……陆质……殿、殿下……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陆质没办法救他。
相反,这场酷刑正是由陆质亲手施加给他。按压他脆弱的肚腹,眼睁睁看着太医灼烤银针,再将其一寸寸陷入他筋骨的,都是陆质。
“忍忍,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好不好?”陆质的声音温柔,两臂箍着紫容的力道却没松懈一分,残忍的不近人情。
这场酷刑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时辰,天上几片阴云飘过来,遮住了浅黄色的月牙儿。
淡淡光辉被轻易挡住,如同紫容的求饶声,从凄厉到微弱的过渡,等不过沙漏一个翻转的时间。
因为是双生胎,两个孩子都不大。有其余两个稳婆在一边搭手,在还差二十一天满十个月这天夜里,四更刚过的时候,侧妃紫容为豫王府添了两丁。
大吉的双生胎,就算加上这一晚的异象环生,依旧是个催人泪下的好消息。
先出来的是个女孩儿,减掉脐带后,她不若小笼包大小的小手挥了两挥,还不会哭。
稳婆带来打下手的丫头将她脸朝下抱着,在背上轻轻一拍,一声奶音泄出来,紧接着才是连续不断的啼哭。
老二是男孩儿。他紧随姐姐的步伐,探出颗湿淋淋的脑袋,很快便露出了肩膀,被稳婆使了巧劲儿,一把拽了出去。
小家伙刚出来就尿了稳婆一身,打破些产房里一整晚的压抑。而后便后来居上,紧紧闭着眼使劲儿,很快盖过了姐姐的哭声。
在屋外都能听着他嘹亮的小奶音,呜哇哇挠在人心上,严裕安和玉坠都猝不及防地掉了串泪下来。
陆质没去想两个孩子如何,稳婆向他道喜,他却只知垂头,一瞬不瞬看怀里彻底绵软到没了骨头的人。
丫头换了热水,来给紫容净身,从面到身子,都一寸寸仔细擦过。
而后陆质木讷地将紫容抱起,等她们将脏污的那一床卷一卷扔出去,又换了床烘热了的干净的来,再重新把紫容放回了床上。
厚棉被自紫容的脖子往下盖的严严实实,花妖脸上却自始至终没一分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