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15)
“马夫!够了!你盗我孩子多年,我没有把你入官治罪,你就应该额手称庆!不要再来纠缠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陆奉天没有回头,也能想像出马夫现在是什么样子。
“求您……陆爷……”
“走!”陆奉天高喝,人马齐齐启动。
马夫想要追上去,却再也跑不动了,勉强撑起身子,眼睁睁的看自己的命根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真的已经放弃了,他真的已经不再去想那人,他真的想要和蛋儿好好过上下半辈子,把他抚养成人,把自己所有的情、所有一切能给他的,都给他!
也许一开始偷那孩子回来,确实是怀有其他目的。
可如今,他已经不再这么想,人是寂寞的,也是自私的,蛋儿不会拒绝他、不会骂他、不会鄙视他,相反他比谁都依恋他、比谁都喜欢他,在蛋儿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人,像个快乐的人,和蛋儿在一起,他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
一日又一日,这份情已是他唯一的支柱。傻傻的付出那么多,傻傻的做了那么多,做着可以丰收的美梦,可事实却告诉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人总是有限度的,再坚强的人也会有崩溃的一天。
当他心中的希望一天比一天稀薄时,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又找到了新的希望。可这个希望转眼间又成了他的绝望!双重的打击,终于让这个横眉冷对千夫指、拼尽一切追求所爱的人崩溃了。
他累了,真正的疲累了,不想再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他输了,彻头彻尾的输了,输了他今生的一切……
喃喃的呼唤着自己所爱的人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蛋儿,小四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挥挥手,马夫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容。“哈哈……哈哈哈,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样,他手舞足蹈着,疯狂的大叫!
“天哪!我马夫到底做了什么孽啊!你要这样……对我!”
“小四子--”凄厉绝望的叫喊穿破了每一个人的鼓膜。
陆奉天还是忍不住回头了。
就见一个披头散发、伤痕累累、满脸满身坑坑巴巴、丑恶至极的男人,绝望至极的厉叫一声,纵身跃进了滚滚的江流中!
马夫!陆奉天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一声,他清楚听到了心脏裂开的声音。当他感到有人紧紧抓住他的衣摆,这才发现他抱着孩子站在了江边。
我要做什么?像是猛地惊醒过来一样,他自问。
他看到那人回头了,他看到那人对他笑了,笑得那么纯真,就好像多少年前一样,笑着迎接他的到……
小四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混浊的江水迅速吞了马夫。
“小四子,过来看看我给你新买的棉袄,看合不合身。”
“噢。”陆奉天闻声转回头。
“爷,外面裁缝在等着,要给小少爷量身做冬衣。”管家陆大参又说了一遍。
“你刚才叫我什么?”
“哎?小的一直都是叫将军您为‘爷’的。”管家惶恐道。
“是吗……我知道了,等会儿就把啸儿带过去。”陆奉天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他又开始每天做恶梦,不但如此,他还出现幻听、幻视的现象。老是听到那人在叫他小四子,可一回头,要么是别人,要么就谁也不在。很多时候,他都以为是那人的鬼魂来找他了。
看,他又来了。就站在那棵树下,跟那天一模一样,浑身的伤痕,浑身的疮疤,一脸绝望的看着他。那身疮疤眼熟得让他想吐!
“你又来了么,你要对我说什么?你想要把啸儿带走么?还是……”想要我?
“为什么要把我的儿子抱走?为什么不和李诚兴在一起?那天晚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给我过的身?你怎能对我做到这种程度,我到底有什么好……
“你别走!你要去哪里!”
“爷!将军爷!”有人大声喊他。
一个激灵,陆奉天再看那棵树下,谁都不在。
“阿娘!阿娘!”随着声声哭唧唧的呼唤,一个软绵绵的小身子冲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回转头,弯下身,把哭闹的小东西抱进臂弯,“你又怎么了?”
“蛋蛋要阿爹,蛋蛋要阿爹!呜呜!阿娘,我要阿爹……”马蛋儿揉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是你娘,我是你爹!你娘……在那边呢。青仪,你不会哄哄他吗?每天都哭成这样!”陆奉天抱着儿子,对走廊上快步赶过来的卞青仪不满的说道。
“夫君,妾身怎么哄他都没有用啊!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个死……”
“住口!”不想听妻子批评那人,陆奉天抱着蛋儿,转身就往客厅走。
这几天一直都睡不好,除了一闭眼就会做恶梦以外,儿子也成了他心头一件麻烦事。
这小鬼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肯叫他阿娘,怎么教他就是不肯叫爹!一看到卞青仪就哭闹不休,又踢又咬,也不肯亲近下人,除了他,谁都不能靠身,弄得他晚上只好带着小鬼一起睡。
睡就睡吧,他还特别吵,老是缠着他,要他带他去找他阿爹,不答应就满床满地的打滚!一凶他,就扯着嗓子要爹爹,弄得全府不得安宁!
“呵呵,陆将军,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呢?那边可有不少人想跟你亲近呢。”吏部尚书梧州绕过那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在他身边的石椅上坐下。
“没什么,想一个人清静清静罢了。梧大人怎么也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陆奉天抬头带笑应酬道。
“安静嘛,那边实在太吵,唉,有李将军在的地方,永远都是那么热闹!你看他,都给人灌得七八成醉了,还在和人笑闹。”梧州大人摇摇头,像看自家子侄一样的笑道。
陆奉天不想特地探出头去看那人的嘴脸,勉强笑笑,继续低头喝闷酒。
“听说陆将军失踪两年多的孩子,找回来了?这可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呀!怎么不见贵府设宴谢天之类?”梧州好奇的随口问。
“啊,这个……是因为孩子刚找回来,还没有适应……”
“哈哈哈!”
陆奉天随意应付的答话声,被一阵大笑打断。
“哎?李将军,你说的是真的?那后来那个兔二爷如何了?”从不远的亭阁中,传来某位官员的好奇声音。
梧州大人和陆奉天也听到了,陆奉天听到兔二爷三字,端酒杯的手停了一下。吏部大人则竖起了耳朵。
“当然是真的!我还骗你不成!”李诚兴醉醺醺的大声嚷道。
“是,是,你当然不会骗我,那你快说呀!不要吊入胃口嘛!”说话的,是和李诚兴一起从边疆回来的于从将。
“那兔二爷呀,说惨也真够惨!掏心掏肺的后果,是被人欺骗、被人玩、被人当布一样扔掉!这样也就算了啊,他还不死心,想着法子要和那人在一起,结果人家娶了如花似玉的夫人,看到又老又丑的他自然厌烦!呃!”
“哎?李将军认识那个兔二爷?”
“不认识!操!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老子不说了!”
“别、别、别!您老人家继续说,可千万别断在这儿,后来那兔二爷怎了?”
“还能怎了,那男人的婆浪看他不顺眼,暗中使鬼,弄来件事栽赃在那兔二爷身上,那男人信以为真,或者他根本就是借题发挥,就把那兔二爷放火烧死了!哈哈!真他娘的是个蠢蛋!”李诚兴乐得哈哈大笑。
“放火烧死了?这……也太残忍了吧。”
“哼!这算什么!那家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个东西!呃!”
“李大人,您不会连这个没良心的也认识吧?难道是我朝中官员?”有人猜测。
“认识,当然认识!哈哈!老子现在想起这件事就开心,那家伙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还不是给个娘们耍了!啊哈哈……呃!酒呢,给老子酒……”
“将军?陆将军?”
“什么事!”不等梧州把手拍到他肩膀上,陆奉天已经警醒过来。
“没什么,你……不觉你喝酒的速度太快了些?”吏部大人神色间有点尴尬。
“……是啊。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跟候爷告辞回去了。”说着陆奉天站起身。
“陆将军,你没事吧?你的脸色……”
“没事!喝多了而巳,多谢大人关怀!”
护国将军府。将军夫人的卧室。
“啊,奉天……”看到久久没有踏入她卧房的人,突然出现在床前,刚和衣躺下的卞青仪吓了一跳。
她说不出是惊,还是喜,那个人消失了,他终于肯来自己身边了,所有的事情也终将过去……
“奉天……”美丽依旧的女子红了双颊,眼睛也变得湿润,拥被起身坐在床上。
“那个叫增二的仆人,怎么会跑到宰相府去了?”
“什么?”女子一惊,抬起头。
“他已经不在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事实了吧。”陆奉天在笑。
看到丈夫的笑脸,女子提起的心又略微放下些。
“奉天,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你说的事实是什么?”
“你身边那个绿珠年纪也大了,”陆奉天突然转移了话题,“我看,就由我安排把她送出府嫁人好了。”
“奉天,夫君,妾身不明白你的意思,绿珠从小跟我……”
“原来她从小就跟着你,那她后来跑到我将军府为奴,还真是奇怪。你说是不是?青仪。”男依旧带着笑。
“奉天,你听我说……”卞青仪急了。
“说什么?说你未嫁前,就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说你当初设计陷害马夫、放火想烧死他?还是说你现在跟陆怀秀走得很近?”陆奉天很温柔的对妻子笑笑,在她床沿边坐下,还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
卞青仪美丽的面孔一下变得惨白。
“其实不管是哪一样,我都不会太责怪你,因为我本身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身为我妻子的你,就算解决一些对你来说是暗碍的人,也是正常事。”
陆奉天摸完秀发,又摸摸她的脸蛋,滑溜溜的手感让他不由自主地赞叹道:“真不愧是京城第一美女,快四年了,你还是这么美。”
卞青仪被他奇怪的态度弄得一杠心上上下下,“奉天……”
“但你有两个不应该。第一,你不应该在我染上毒疮后,避我如蛇蝎,这让我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如果你当时说要给我过身,哪怕只是说说,我也会因感激或感动,让你一生快乐。而你是这么美丽就算你真心开口,我也不会拾得的,可惜……
“第二,你不应该和陆怀秀走得很近,我讨厌那家人,非常!也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与他人有染,就算还没有成为事实。也许你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陆怀秀太会献殷勤,不管是哪一样,我都非常不高兴。”说完,他从床边站起身。
“奉天!”卞青仪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神色哀戚:“你听我解释……我以后不会了,你要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是你的妻子啊!”
陆奉天甩甩手。
“别!”卞青仪紧紧抱了上去,哀泣着说道:“夫君,你听我说!我发誓,以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守在你身旁!真的!我不会再让陆怀秀找到我!我真的没有和他有任何出轨的举动,是他老来缠着我,我看在刘婶的面子上,才会和他虚与蛇委!夫君,你要相信我……
“啸儿也找回来了,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团圆圆了,夫君……”
回头看看自己明媒正娶的大仪公主,陆奉天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待在家中,好好相夫教子,没事就不要往娘家跑。还有那个丫鬟,三天之内让她离开!”
卞青仪不住点头,坐在床上看着丈夫离去,心中充满了不安。
时光悠悠,转瞬间就过了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陆奉天又去了一趟流泗镇,看到那幅挂在床头的画,马蛋儿指着那张画,比陆奉天一起叫阿娘,他这才明白,儿子为什么不肯改口喊他爹的原因。
屋子很凌乱,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想必是给人拿光了。
陆奉天在那人跳江的地方,拉着蛋儿跪下来,一起磕了三个响头。
“阿娘,你为什么哭啊?”小蛋儿偏起小脑袋,小手挠啊挠,不太明白。
哭?我么?陆奉天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潮湿。这是什么?男人茫然了。
“阿娘,阿爹哪去了?”小东西开始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因为不想后悔,所以才会放弃他。我以为就算放弃他、不要他,不管他变得怎么样,我也是绝对不会后悔的。我以为我不会……你明白吗?”
小蛋儿想当然的摇头,他能听懂才怪!
陆奉天伸出手,摸摸儿子的头,看着混浊的江面,喃喃地说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感情可以那样执着,我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看不见也摸不着、虚无缥缈、不可相信的感情看得那么重,那又不能当饭吃……”
“嗯。”小东西不耐烦听他说些自己不懂的话,从地上爬起来,把岸边的小石头一块块翻开来看。
怔神看着流淌不止的江水,过去的回忆也像流水一样涌进脑海中。这些回忆都是他想忘,却无法忘掉的。
“他对你好吗?”
“嗯?”掏一掏,蛋儿尤其对石头下面的小洞特别感兴趣。
“你爹……对你好么?”
“好!蛋蛋喜欢阿爹,阿爹喜欢蛋蛋!”小屁股对着他,蛋儿大声回答。
“是么……他曾经对我也很好,很好……”
陆奉天突然很妒嫉面前的小鬼,很想恶毒的跟他说,他从来都是只对我一人好的,你知道么?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他才会对你好!他不是因为没有你才跳江,他是因为我不要他,他才会……
“阿爹要给蛋蛋买鞋,有小老虎的!”蛋儿一身泥的爬到陆奉天身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他也给我买衣服、鞋子、棉袄,所有他能为我买到的一切!不管弄到什么好吃的,他不舍得吃,都拿来给了我……
他还教我武功,从来不生气也不发火,我练不好,他就手把手的教我……
他还偷偷瞒着别人教我骑马,带我出门爬山,带我逛街……
我生病,他会半夜抱着我跑出府去,敲大夫的门……
我生气,他会哄我。我伤心,他会抚摸我的头背,温柔的安慰。别人欺负我,彵会暗中保护我……
他会咬着我的耳朵,告诉我他喜欢我。他会抱着我,听我说话,不管我说什么样的傻话……
“阿娘?”小东西扑到陆奉天的怀里,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
“他就算自己痛得要死,也会忍耐着让我做完。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原谅我,怕我被别人所害,他明明舍不得离开我……他还笑着让我走!
“我那时不明白,不明白一个练武人的武功内力对他有多么重要……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把一身功力传给我?
“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为我抵罪,坐上三年牢……为什么我那样对他,他还不死心……为什么牛那样对他,他还能为我除病……”
陆奉天紧紧抓着胸口,把儿子搂进怀中,像搂着那人一样,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阿娘,不哭哦……”蛋儿伸出小手给陆奉天啊。
陆奉天,当朝一品大将,抱着一乳儿,跪在江边无声恸哭。
之后,陆奉天回到家,把原来被火烧掉、变成花园的地方,又重新布置了一番,弄得跟江边小屋一模一样,乐得马蛋儿蹦来蹦去。拉着他“娘”的手,说要在这里一起等阿爹。
把这些看在眼中的卞青仪,有苦说不出,只能变着法子讨儿子欢心,可是无论她怎么讨好,蛋儿就是和她不亲,还老是骂她坏女人。看来小蛋儿是牢牢记住卞青仪叫人打他爹的场景了。
卞青仪想通过刘婶,说动陆奉天和她再要一个孩子,可被陆奉天一瞪眼,刘婶就被吓了回去。卞青仪虽然难过,但拼命安慰自己这都是暂时的,等这阵子过后,她的丈夫定会重新回到她身边。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呢,天气也越来越冷了。男子呼出一口热气,搓搓手,想使自己变得暖和一些。
人一冷似乎也容易变得饥饿,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钱,还够不够吃一顿饭?不应该拒绝那人的好心的,弄到如今身无分文,一身破烂竟和乞丐无异。
真是奇怪,人为什么老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想起面子什么的呢?男子对自己发出嗤笑。
不知道小东西好不好,有没有哭闹?他会不会在想我呢……还是像他真正的父亲一样已经忘了我……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给他过好的生活,也不能再为他带来任何好处……
只要能看到他一眼,只要能看到一眼,知道他过得好,我就能真正放离去了。这副身子……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吧……
为什么要救我呢,唉……
累得走不动路,另子在墙角边坐下。
又下雪了,每年的冬天都没有什么好事。陆奉天出门办公的时候这样想。
好不容易把小蛋儿哄睡着--不这样叫他,那小子谁都不理。下雪天,骑马不方便,便带着几名贴身侍卫,步行向两条街外的军机处。
虽然在飘雪,京城的大街小巷还是很热闹。小商小贩排在街两边,男女老少忙着采办年货,路上来来往往什么人都有,包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忙着乞食的大小乞丐。
“哇哇!丑八怪!烂乞丐!穷得没有被子盖,爹不疼来娘不爱,只因生来是个丑八怪!哈哈!”
有几个小孩编了歌谣,围着一个窝在墙边的乞丐笑骂。还有的小孩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到他身上去,看到他用手挡,就哈哈大笑。
“咳咳!”头发花白的乞丐好像身体不太好,小孩的石子根本躲不过,只能缩起身子来,任他们乱砸。
有人看不过去,把小孩喝开,乞丐抬起头来感谢,倒把那人吓了一大跳。
这人的脸实在太丑了,不但天生瘪嘴,最恐怖的还是那满脸坑坑巴巴。单薄破烂的衣衫,完全遮掩不住他身上的丑陋疮疤。而且,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传来一股腐烂的怪味,闻者欲呕。怪不得连其他乞丐都不愿意和他坐在一起。
陆奉天带着几名侍卫,目不斜视的从乞丐身边走过。一名侍卫见他着实可怜,便掏了几块铜板扔了过去。
看到扔在自己面前的铜板,男子苦笑了起来。被不懂事的小孩嘲笑也就罢了,竟然真的被人当成乞丐看了。
见他没有去捡脚边的铜板,其他乞丐一拥而上,把地上的铜板抢了个精光。
抬起头想看那好心人长什么样,就看到前面那群人中的他!京城虽然大,不过自己特地来找蛋儿,看到他也不奇怪就是。
恍若隔世。
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想法。那人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叹口气,男子擦擦眼睛,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现在的自己,真的是连他脚下的尘土都不如了呢。没有药物治疗、抑制的毒疮又开始泛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腐烂,从外到内。
看到那人还是那么英姿飒爽,并更添风采,男子笑了。
还能怎么样呢,一开始就是错误,而他一错再错,弄到今日的田地,又有谁能说不是他自找的呢?
呵呵,老天爷已经算对我不错了,能让我有命挣扎到京城来,能让我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看他一眼,如果能看到蛋儿……那我也就死无遗憾了。
万家掌灯时,陆奉天从军机处出来,依着原来的路向家走去,几名侍卫也照旧威风凛凛的,跟在他身后。路上有认识他的人,连忙对路过的他躬身行礼。
现在的陆奉天,可是真正的国家栋梁,皇帝亲信,他在朝中的地位,几乎已经牢不可破。就连宰相看到他,也要对这个女婿笑颜三分。
雪已经积得很厚,如果陆奉天没有因为身上玉石的掉落,弯下身去层找,他不会看见那个窝在墙角的乞丐,正在挖地面的雪吃。
天虽然暗了,可因为地面积雪的反光,也能勉强看清周围,更何况陆奉天的视力一向很好,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人要饥渴到什么程度,才会堑大冬天,挖地面的积雪果腹?自己在没有碰到那个人之前,好像也有过同样的行为……
弯腰检起那半块玉石,揣进怀中,陆奉天顺手掏出一锭银子,扔到了那乞丐面前。他没有那么多好心去同情这个乞丐,这样做,也只是对过去的自己付出一点意思罢了。
正在吃雪的男子,看到了滚到自己面前的一两银锭。
一两银子三次,多出一钱是赏你的。
男子笑了,泪不经意的从眼角滑落。
“谢大爷赏赐。”
陆奉天已经走出五步远了,突地,他站住了脚步,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声音般,把身子僵硬的一点点转了过来。
看到那人一步一步又走了回来,男子连忙抓起地上的雪,和着墙边的脏泥乱到脸上,他不想把这副样子给那人看见,他不想看到那人眼中的鄙视或同情,一点都不想!
陆奉天在男子面前站住。他看到的是一个蜷缩成一团、瘦棱棱的身体,和满头花白的头发。同时,一股不陌生的腐臭扑鼻而来。
“你……”你是谁?“你抬起头来。”
男子缓缓抬起头,呈现在陆奉天面前的,是一张又脏又丑的面孔,鼻子以下被一块破巾挡住。
侍卫们见自家一向冷血的将军,突然施舍了乞丐银子,已经够奇怪的了,再看到他竟然走回那乞丐面前站住,就更诧异。
就算他没有认出这个人,他也能认出这双眼睛!那最后的一眼,让他每夜每夜一次又一次梦见,那眼中的绝望,已经成了他心痛的根源。
为什么要对舍弃你的我做到这种程度?为什么!陆奉天不停地问自己,虽然他早已知道答案。
“马夫……”
“大爷,您认错人了。”男子醒悟到刚才的失误,故意沙哑着声音说道。
“你是人,还是鬼?”
乞丐几乎快笑出来,摸摸脸,扶着墙壁吃力的说道:“大爷,咳……我只是个乞丐……”
他骗我!陆奉天愣愣的看着他,激动过头了么?脑中反而一片空白。
等他被侍卫叫醒,那人已在他面前消失了身影。留在地面上的,是那锭一两的银子。
“他人呢?他人去哪里了!”陆奉天焦急的大喊。
他没死!他没死!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他果然回来找我了!我就知道!哈哈!
侍卫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将军脸上的狂喜代表了什么。
两天内,将军府派出大量的人手,寻找一名头发花白、浑身疮疤、丑陋的瘪嘴乞丐,各式各样的乞丐是找到了不少,但没有一个是陆将军想要找的人。
就在陆奉天急得想要派出城卫为他找人时,管家陆大参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爷,有件事说起来可奇怪。”陆大参呈上府里每月的收支开度,让将军过目,并随口聊到。
“嗯?”陆奉天根本就不想听什么奇怪的事,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马夫、马夫、马夫!
“昨儿个夫人、老夫人,带小少爷去庙里进香还愿,小少爷一路上虽然不太高兴,但也听爷的话,一直老老实实的坐在轿子里。可是半路上的时候,小少爷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半个身子探出轿子大喊‘阿爹’。这还不算奇怪,最奇怪的是,一个老乞丐听到小少爷这样喊,竟然不顾一切的往轿子冲过来,一边过来,还一边叫‘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