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笔)夫子(6)
钟山域结界开始松动,电光附在上面噼啪作响,结界亮了一下,完全消失了。
云雾之中印玺逐渐成型,不断有灵力涌上来,弥补最后一点缺漏,直至终于凝实,啪地一声轻响,落在帝王掌心。
域内一草一木皆可感知,他甚至能感受到百里外鱼儿摆尾激起的一点水花,拿着冰糖葫芦沿街叫卖的小贩,蜀汉后方攻打钟山的阴谋筹划。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权势,山下的侯爵如他所想突然暴毙。有些耗损心神,可这种心念一动便可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
他从这一刻才知晓,什么是君主,什么是钟山帝王。
倒可惜夫子不在了……少年微微一笑,不带温暖,反而像择人而噬的毒蛇,也不知在可惜什么。
感知范围覆盖全域,却偏看不到不远处的天道使者和柳危。江钦丕猛然睁开眼,凭直觉向旁侧一闪,躲开了云中忽窜出来的金羽箭。
他此时修为极高,躲两支箭轻而易举。刚丢下华服冠冕,云雾中红衣人渐渐现身,手中长弓化剑,脚尖点地,攻了上来。
杀姜鼓之人果真是她。江钦丕冷笑一声,奉天命斩妖除魔这句话倒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如何,现在该来杀我了吗?
少年只着单衣,随意束了发,狂风吹得几缕黑丝散乱,眼眸黑亮,笑容不羁。隐忍多年如今终是显出了本性的轻狂傲慢。左手握印玺,右手长剑闪现,迎面对敌,同样的杀意盎然。
兵刃相接,双方均是速度极快,常人只见两道剑光互相对抗,出了什么招式,战况如何,都看不分明。当然这里也没有常人,帝王奴仆和使者下属都不知道发生什么,祭坛外忽然又出现了一个阵法,没人能接近那里,便只听兵器碰撞的声音。
兵荒马乱间,唯柳夫子使个障眼法,兴趣盎然地看着双方争斗。不过又过了会,见两人还是不分伯仲,便有些意兴阑珊了,似乎这死命相博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玩乐。
他多年筹谋抵上一张门票,可惜真正的表演不能让他满意。客人甚至打了哈欠,想早早退场了。
天上黑云逐渐蔓延过来,隆隆惊雷令人心惊,他却嫌速度过慢了,抬手结了个印,加快黑云速度,而后倚在树上,静待最终结果。
第 14 章
估摸着差不多了。夫子拔出折光,缓缓步入阵法中央。
江钦丕心里自嘲,自己真是个天打雷劈的怪物了。对战正酣,雷一道接一道落了下来,不伤使者半分,尽往自己这边招架。
又挨了一道,身上不少地方血肉模糊,腥甜混着雷击的焦糊味,意识也渐渐模糊了。他拄着剑支撑身体,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看到不减一分的攻势,浑身上下痛极了,也是累极了。
“陛下。”是夫子的声音!
最后一刻,他努力睁开眼,却看到了柳危冷淡的眉眼。少年完全昏了过去。
柳危将少年扔了出去,传令给大臣,让他们尽快找人医治,也算仁至义尽。
天道使者依旧从容淡然,忽略手中染血长剑的话,倒还是清冷出尘的九天仙女。她只当柳危是忠心护主的大臣,解释了句“他是妖,天道欲除之”,便又要追上去了。
没走几步,被祭坛外的阵法挡住了脚步,身后传来柳夫子轻飘飘的声音,“我知道。”
天道使者诧异转身,却见对方清秀面孔一刹变成了妖魔,仿佛故意气她似的,素白衣物也变成了金红主祭服。
妖魔冲她笑了笑,笑容格外动人,然后毫不留情地张弓挽箭射了过来。
直至金羽没入胸口之际,天道使者还是愣怔的。这一箭时机正好,又是正中要害,这具身体不过是个凡人,她眼睛微微睁大,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妖魔走了过来,施施然踏着,步伐不急不缓。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缓缓蹲了下来,拔出金羽箭,又施了个止血的术法,正对着对方,似在欣赏她痛苦的表情。
看到对方眼中恨意,才意味不明的自言自语一句,“果真不是她啊。”
“天道亲身降临还是这么弱吗?是因为阁下灵力受限,还是因为,本就是个冒牌货而已?”没有回应,柳危轻笑一声,自顾自说了下去。
“是我。没错。
阁下当初杀了他一次,又杀了我一次,算下来便是两次。这般情意,危怎敢忘?”
柳危站起身,抬起手臂,惊雷应召而落。
一击又一击,少女无力趴在角落,衣袍染上尘土,看起来狼狈而可怜,在看不到尽头的折磨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唇角溢出鲜血,最终难以承受一般拔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尸体灵气四溢,又被聚灵阵汇聚到中央妖魔身上,温养了肺腑之中的陈年旧伤。
修为恢复巅峰,倒是终于不用仰仗他人生气过活了。
只差一点收尾了。
柳危换回白衣,转身离开。
*
大臣们见到半死不活的陛下时,魂都要吓没半条。虽说如此,一批忠心大臣还是迅速行动起来,控制了意图谋反的世家,效率极高的将叛乱掐死在摇篮里,然后心惊胆战地盼着陛下赶快好起来。
明日便是加冠啊,就算如太医所说,陛下如今修为精深并无大碍,可这副样子怎么参加大典。幸有柳太傅出手疗伤。那位真是神医啊!陛下这才能好得这般快。
江钦丕醒时,先见到的便是跪伏在床榻旁絮絮叨叨的老丞相,按了按额角,感觉头更疼了。
“夫子呢?”
丞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帝师,先前皇上一直与帝师多有嫌怨,从没这么称呼过,想来经此一难心怀感激,这是好事,他恭恭敬敬回复,“帝师已经回去了。”过了会又补充,“帝师如今仍住在亲王府。”
“亲王府?备马!”君王翻身下床,披了件锦衣便匆匆出了门。
丞相忙命侍卫去拦,可惜如今谁都不是小皇帝的对手,眨眼间他便突破重围出了宫门。走了很远,才想起来喊了句:“不许派人跟着,朕辰时之前一定回来。”
君主命不可违,几位大臣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第 15 章
江钦丕从未想过主动拜访亲王,自然也没有来过亲王府。
荒郊僻壤,又在这个阴沉沉的月黑风高夜,他独自在这座府邸前,该是有些怕的,心里却只有将要揭晓真相的兴奋与些许不安。
扣了扣门,没有人应,四周安静极了,连鸦声都停了,像整个世界都在沉眠。
门忽然开了,像是邀约。
他小心踏了进去,地上阵法熟悉无比。江钦丕受教于夫子几年,自是能发现这是夫子的手笔。
他阵法学得极好,比夫子知道的还好上几分。
府中阵法算是复杂,他用了一柱香才全部解开,庭院深深,循着酒香来到顶层,推门便见柳公子持酒倚在窗前,背对着他,凝神望向窗外。
夜色中有异鸟一闪而过,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柳危又抿了口酒,“你终究还是来了。”
他回过身,露出了不加掩饰的美艳面容。“既是找了过来,便有权利知道真相。唔,就当我送你的成年礼吧。”
在少年暗沉眼眸注视下,他继续说,
“我从天辰祭坛逃出时受了些伤。此域结界,是个疗伤的好去处。恰好遇到姜鼓,是神明转世,靠他泄露出的几缕生气勉强养伤。后先皇后赵氏临死前召恶鬼佑你,以魂灵为誓。我瞧着有趣便应了,一时不察受了诅咒,要保你安然无恙直到坐稳皇位,便只好尽心教导。”
“这样吗……”
柳危笑了下,“不然呢?我早说过,我所做所为只因有利可图。不妨再说清楚一点,呆在你身边,一为防止先皇后魂灵反噬,二是等天道按捺不住出手,我好收渔翁之利,三是本域对当今天道信仰衰弱,我若助你掌控此域,你的信任可化为本域对我的信仰。”
“只为了这些,你不该告诉我的。”
“那么陛下现在不信我了吗?”
“你是神明?还是……天道?”
“不可说。”柳危又笑了一下,伸出食指,在唇前摇了摇。
他又倒满一杯,举起精巧的青瓷酒杯,向小皇帝遥遥敬了下,一饮而尽。
江钦丕忙急跑上前,却连衣角都没抓住。酒杯骤然坠落,四分五裂。
他又走了,他又走了……少年俯身捡起一块青瓷碎片,紧紧握在掌心,鲜血滴在地上,依旧毫无所觉。眼中似酝酿风雨惊雷,再次起身时,却又没什么表情,眸中平静如深潭了。
窗外红日初升,天光大亮,一切都结束了。
又或许,一切刚刚开始。
番外
柳危没什么姓氏,要演什么角色,便取什么姓,可有时又偏要固执地留着危这个名,不惜花大功夫更改周围各人的记忆。
危一直懒懒散散的,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一副好相貌,便是无情也动人,无数人想拉他入红尘浊世,他却偏要做那闲云野鹤,窝在某个角落冷眼旁观,看世人嬉笑怒骂如赏一场好戏。
唯独好酒,甚至愿意麻烦自己不远千里地采灵草,汲山泉,只为酿一坛好酒。遇到格外合自己胃口的时,还会挑个风景好的地方,脊背挺直专心致志地品酒,一副严肃正直深谋远虑的样子。可以说是很有仪式感了。
他也是知道自己容貌的,想入世时,就扮个普通人,坐在市坊小巷喝口浊酒权当尝鲜。
美人大多是不能惹的,危也是如此。
虽平日一副慵懒做派,不怎么计较,但实际上又凶又记仇,在钟山时,一算计就算计得天道失去一域掌控。明明当初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故意让人家杀了□□,却在小本本上记下了那道雷击,百倍还了回去。
况且这人薄情得很。当初和姜鼓何等情深义重,也不过逢场作戏。
后来听闻故人事,不论妖域立新主夋鸟,还是钟山灭蜀汉并不断向外扩张,都毫无波动,似是完全与己无关了。
隔壁桌几人还在高谈阔论。白衣公子神色恹恹,往陶碗下压了几个铜板,慢悠悠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