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职业素养 三(4)
“奴才不敢。”对邵瑾潭的话丝毫没有波动,要在这个年代不犯错至少也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性和没必要的逞强好胜,而这点在宫中多年,已经用一次次教训让他刻骨铭心。
“口上不敢,作为确令人不齿。往往就是你这样低贱的奴才秧子什么都敢,什么都做,就是我说你贱还要对我笑,天生贱骨头。”邵瑾潭冷笑,见傅辰还是那不冷不热的乖顺模样,也有些不耐烦,他堂堂六皇子还不至于要欺负个奴才就能高兴的地步,若不是想敲打一番让这个奴才收敛点锋芒,不要朝三暮四,有了主子就想着攀更高枝的,他还真的懒得理会,真是自降身份,不欲多说,“这是昭仪给你的谢礼,谢什么你心里清楚,仔细着点保存。”
“奴才,无功不受禄,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傅辰稍稍抬眼看了眼木盒,低声道。
硬是将东西塞到傅辰手里,也不管他收不收,“不收是看不起本殿吗?”
说罢,已不想再多看这个巧言令色的奴才,走向邵华池。
此时在邵华池面前的,是个意外之人,徐将军就是大皇子邵慕戬迎接西征归朝的主要将领之一,特别是他已六旬,属老将,在军中格外有威望,这次过来跟了不少都统和参军,官衔都不低。他来接伤军,不仅是因三年前那场暴动担心这次旧事重演,更是因为他想亲自迎接他的士兵们。
他们互相行礼,邵华池先是送邵瑾潭离开。
“对了,六哥,这是你这次慷慨借银的谢礼。”邵华池将一信封从胸口抽出,塞给邵瑾潭。
邵瑾潭莫名,拆开信,跃于纸上的是极为熟悉的笔锋,他曾看到过多次,皆是各种令人惊叹的创意,次次都想知道这位先生究竟是何人。
“七弟,你识得写信的人吗?可否引荐?”还没看内容,邵瑾潭就略带紧张询问。
这位先生才华横溢,先是认识皇贵妃娘娘,现在又认识自己七弟,若是得了他,他有预感,他的生意将远远不止如此,此人与他合作就是珠帘合璧。
邵华池摇了摇头,“他只让我把这封信交于你,便能表达感谢之意。”
看上去,邵华池与那位先生也是不熟,邵瑾潭有些失望。
他还是仔细看了信上的内容,内容并不多,却让邵瑾潭久久不能言。
信中只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整合吃食、衣物、胭脂、首饰、歌舞等店,形成一条皇城的娱乐一条街。
若是这样,将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收入,那些平日富得流油的贵族门阀,官员府邸还不是会乖乖掏钱,这些人的金山银山,贪污受贿的可不在少数,平日却一个个喊穷,户部完全拿他们没办法,若是能开这娱乐一条街的话……
捏紧信封,邵瑾潭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商机,他必须马上进宫面圣,“七弟,这份人情太大了,可让六哥我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六哥欠了你的了!”
“自家兄弟,不说两家话。”把邵瑾潭的话,又回了过去。
两人相视一笑,本来不熟的两个皇子,倒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巡防队的人看到京城策马的人是当朝财神爷六皇子,哪里敢拦,一个个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邵瑾潭边朝着皇宫方向前进,边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以前他就在想,皇贵妃娘娘不能出宫,身边这样的奇人,有可能是个奴才。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个奴才。
但现在显然这位先生还认识邵华池,贵妃娘娘与邵华池有交集的奴才。
脑中划过傅辰乖顺的脸,却马上失笑。
怎么可能是那个吃里扒外的贱骨头呢,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绝对不会是一个小小太监!
他真是想见那位先生想得疯了。
邵华池见人不顾京城内不得策马的规矩,骑上马就飞驰而去。
他看向正在做各项准备的傅辰忙碌的身影,微微一笑,六皇子这条线,算是牵上了。
[殿下,想要后勤无忧,便不能缺少银子,整个皇城谁最能生银子?]
伤军走得很慢,有些人全靠着意志力撑着,他们中有的人缺了胳膊断了腿,就会由还完好的士兵用木车拉回来,更是拖慢了进度,他们望着高耸的城门,满面沧桑,知道那是他们这次的终点,只要不是真的站不起来,以后有战事就依旧要上战场,直到死了的那一天,这是晋朝招兵的规矩。
这里还有三年前参加过鹿洵之战的人,他们是亲眼目睹朝廷怎么对待他们这群无用之人的,对于抚恤的银两已经不抱期待,只希望不要再承受二次迫害,听闻曾有伤军去讨要银两被打死以杀鸡儆猴的。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隐约看到城墙上飘舞着巨大的晋国战旗,在猎猎秋风中飞扬,激烈的乐曲从城墙那儿传来,这是在迎接他们?邵华池的红色披风在空中飞舞,他满脸肃静在城墙上方抚琴,琴棋书画几乎是每个世家子弟的必修课程,皇子更是如此,而战乐相迎是迎接士兵的最高礼仪。曲调透着血战沙场的慷慨激昂,只是听着就令人激情澎湃,前半段他们眼中似乎看到了铮铮铁血,杀死羌芜人保卫国土的雄心壮志,后半段却是脉脉温情,让他们想到了家人、故土,疲惫的心灵好似受到了洗涤,一曲完毕,不少疲惫无比的士兵眼中闪着泪光,不由自主行了军礼。
邵华池带着守城将领以及那几位不请自来的将军将士一同前来,当看到徐清,不少士兵都喊了出来,“徐将军!”
“众将士一路辛苦了。”徐清缓缓道,看着他们一个个风尘仆仆,再绝望都没倒下的模样,心口像是堵着什么呼吸不畅。
“我们不辛苦!”“对,咱还有力气着呢!”“不疼!流血不流泪!”
这些铮铮男儿一个个扬起淳朴的微笑,那笑容在斜阳的笼罩下,散发着永恒的光辉。
接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他们可以在城墙下的军帐里住到伤势愈合为止,期间开销都由七殿下负责。不但发了比以往几年都还要多出好多倍的抚恤金,甚至还能有热粥喝,有军用帐篷住,听说这全是七殿下的私库支出,那热粥喝进肚子里,暖的不是唱空城计的胃,还是被朝廷被战争被生死相隔寒了的心,有的边喝泪珠子边不住往下掉,大夫在其中游走,是不是能听到这些铁骨的士兵对着粥呜呜低泣。
当邵华池带着傅辰亲自来探望这些受伤士兵时,一人放下了粥,紧张地滚下床,还没被拉起,就连滚带爬地起来,端端正正跪下,其他人随着赶来的家人诉说知道了七殿下所做的事,全体都跪了下来,有些脚上带着伤无法跪,眼底的含义却代表了一切,他们的心是一样的。
无论邵华池劝说什么,都久久不愿站起,还是趴在地上,邵华池给的不仅是这一饭之恩,一场治疗,还是尊重。
这样的气氛,无论是谁,都容易被感染,直到邵华池也忽然对着一群将士下跪。
一个这样的天潢贵胄对着他们这些无用之人下跪,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
他这一跪,身后一竿子奴才全部跪了下来,这里没有人的身份能承受皇子这一拜,傅辰在身后更是理所当然跪了下来,低着头,唇角微微一扬,这算是邵华池的首秀,而现在算成功了。这个男人拥有近乎可怕的政治直觉和能屈能伸,这行为可并非他的提醒,而是邵华池自己的决心。
“殿下,万万不可!”徐清出声阻止。
邵华池摇了摇头,坚持跪在地上,行了大礼,“是你们为守护晋朝国土流血负伤,是你们保家卫国为我们换来了和平,是你们在战场上没有后退!我是晋国的皇子,也是晋国人,为何浴血奋战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忠勇将士不能受我一拜!这一拜,我拜得理所应当!”
邵华池的话太坚定,振聋发聩,砸进在场所有人心里,包括偶然路过要进城的百姓。
有些腿已经血肉模糊的士兵,没流过一滴眼泪,甚至连痛喊都少有,听了邵华池的话,却觉得所有的付出好似已经有了回报,目中滚着热泪,就是不愿落下。
眨了眨眼,只想把七皇子牢牢心里。
谢谢您把咱们当人看!
谢谢……
这是他们用鲜血和血肉拥戴的皇室,这时候邵华池的容貌缺失已经不重要,在他们眼里这是最令他们发自内心喜爱的皇族成员。
这一幕被城里城外的不少人镌刻在心中,形成永恒画面。
徐清等将领在发现劝说邵华池无果后,也跪了下来,当听到邵华池的话后,不由得动容,回了大礼,“殿下,吾等代众将领谢您对士兵们的援助!”
离开城门时,傅辰经过徐清身边时,听到他不由感慨了一句,“若是大帅还在就好了。”
能看到咱们大晋的江山还没完。
傅辰猜到,这位大帅说的应该就是战无不胜的楼昱大帅,还未到四十已满头白发,生平从无败绩,行兵带军的纵合之才,若不是他离开军营,也不会让徐清一把年纪了还上战场。楼昱悲情一生,两个儿子战死沙场,未留一后,妻子也因悲痛欲绝而辞世,整个帅府只有他一人,后来他犯了事趁着皇帝已开始忌惮他时交出兵符,从此只当个闲散的一等侯,再不过问朝堂,近来更是听闻他当起了乞丐,全然颓废自弃,无人能劝说他。
傅辰理解这样的感受,这是在等死,骄傲让他无法选择自杀。当年妻儿相继离世,他亦是觉得活着与死了已没区别,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邵华池在城墙外的事很快传到了宫里,特别是大皇子一派的人,直言邵华池丢了皇家颜面,虽说立意是好的,但行为却不恰当,当时明明可以用另外方式来表达,应得惩罚;也有说七皇子心性纯良,他说的那段话也被拿了出来,认为他纯粹是发自肺腑之言,对伤兵进行安抚,让百姓对朝廷更为拥戴,不应如此就降罪。
这些官员多为中立,其中一大部分是武将,晋朝重文轻武,有一个尊重他们武将的皇子怎能没有偏颇。
朝堂上对邵华池的处置闹得不可开交,晋成帝并未定夺就下了朝。
事后,在御书房晋成帝询问各位皇子处置意见,大皇子自然偏向处置邵华池,九皇子则是为邵华池说了两句就点到即止,说得有理有据。对这位神童儿子晋成帝向来偏爱有加,加上之前为了处理疑似沈骁同党的官员让邵子瑜得罪了不少人,这份愧疚叠加上去,让晋成帝不禁为邵子瑜的兄友弟恭表示欣慰,他当然希望这些血浓于水的兄弟能够相处融洽,便也赦免了邵华池失了皇家颜面的罪,不奖也不罚。
晋成帝却不想想,他当年为了得到皇位手刃了好几个兄弟,现在却要求自己的儿子们和睦相处,岂不强人所难。
但七皇子仁民爱物的好名声却是传了出去,取代原本对七皇子容貌上的妖魔化,从一个空洞的概念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走进大众视野。
也是邵华池在迎接伤军时的“出格”举动,令人忽略了他已经走入朝堂,走入百姓视野,走入夺嫡之战。
没有这高调的一出,如何能破而后立!
当然其他皇子不会真以为邵子瑜会那么好心帮老七那个阴沉鬼,那行为已经说明了一件事,邵华池已经站队。
一次尚书房下课后,大皇子等人与邵华池一同离开。
“七弟,独善其身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邵慕戬冷冷提醒。
你说你一个容貌尽毁的,就是不站队以后也有你一份,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偏偏要加进来,最可恨的是选了老九,这是根本没把他这个老大放在眼里啊!
“臣弟谢大哥提醒。”
“呵呵,且瞧着吧,由不得你后悔。”
邵华池恭谨目送几位皇子离开。
与此同时,七皇子要去了前段时间宫里争相夸赞的皇贵妃忠奴的事,还是被传了出去。
什么七皇子仗着宠信强抢一个奴才,什么皇贵妃被皇子威胁论还没出来,宫里就传出了可信度最高的版本,原来是七皇子被恶犬咬伤期间很感念这个奴才的悉心照顾,便开口向皇贵妃要了,作为庶母,皇贵妃自然是拥有大家气度的,只是个奴才,晚辈想要没有不同意的理。
倒是两人传出了美名,一个是爱护皇子的皇贵妃娘娘,一个是重情义的七皇子。
傅辰从现代而来,清楚流言猛于虎的道理,早早让人准备了这样一套说辞,说着说着自然所有人都信了。
这流言的传播,要说起来还要多亏刘纵,刘纵当时替他把监栏院的人分派到各个地方,能提升职位的提升,现在这流言传出去,找不到出处又自然而然,靠的就是原本监栏院的太监们。
只是要个奴才,是件小事,这事情却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自然也联想不到什么党争,犯不了忌讳。
大多皇帝都是如此,他还活着就看不得什么兄弟阋墙的戏码,也不允许有皇子窥觑他的皇位。别说老三和穆君凝是不争不抢的性子,老七可是从出生就没继位的可能,这样一对没有亲缘的母子能这样相处融洽,就是晋成帝也觉得老怀甚慰,忍不住在梅珏的飞羽阁里又多用了一份饭。
“皇上今日好似很高兴?”梅珏亲自为晋成帝布菜,柔声问道。
只要晋成帝来她这儿,都是她亲自伺候,也是这独一份的对待让晋成帝感到新鲜的同时也觉得被她重视。
“你可知老六进宫来说什么?”
为晋成帝夹了一块肉状物,“说了什么?”
“他居然说,要打造栾京的娱乐一条街,集合所有吃的玩的,真是个孩子,成日只想着这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不成体统!也不知怎么想出的馊主意!”晋成帝笑道,不过他也并不是斥责六皇子,反而隐隐引以为傲的模样,皇子要个个像老大老二他才头疼,老六这样正好。再说老六这提议他也与户部尚书谈过,这是百利无一害的想法,若是真的建成,不怕收不回银子,届时国库就不会常年处于过于吃紧的状态,对于刚刚打完仗元气大伤的晋国来说,是个好法子!
“这调皮还不都是陛下您惯的,若非陛下开明,六殿下哪里敢说呢?”梅珏垂下的眼眸,闪过一道精光,“那陛下是同意六殿下的提议了吗?”
“我让他好好做个章程上来,再和幸元龙那老家伙合计合计,这可不是小事情,前面的投入还要他自个儿掏腰包,想从老幸那锯子嘴里讨银子可不容易。”幸元龙,户部尚书。
晋成帝呵呵一笑,梅珏这话也是在说他们父子感情好,心情倍儿好。
“陛下英明,届时京城更热闹了。”
晋成帝哈哈大笑,吃了一口肉块,“嗯?这味道怎的似肉非肉,倒是新奇。”
忍不住又塞了一口,发现的确没吃过这么奇怪的菜,还不难吃。
梅珏微微一笑,“陛下对素食不喜,臣妾觉得龙体为重,荤素搭配为上佳,便研究了下如何将素食做成肉食的味道,陛下可觉得还能入口?”
“这是你自己做的!?”晋成帝经常能吃到妃嫔为自己做的汤羹饭菜,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那些所谓亲手所做有多少猫腻就不好说了,他也知道这些妃嫔能在里头看个火候或是切个菜已经算不错了,最后还是要宫女或是掌厨来做。
但他知道,梅珏说是自己做的,定然是真的她亲手所做。
胸中激荡着感动久久不能平复,忍不住握住梅珏的手,所有话梗着,只是忍不住拍了拍梅珏娇嫩的手背。
在宫里,无论是下人还是妃嫔,就算是皇太后还不是依着他的口味,谁敢多说半句?样样荤菜,大鱼大肉为主,哪个肯为他亲手研制怎么把素食做的好吃,哪个又在乎他的身体了,就是真的在乎又有几个人敢当着他的面劝他,就不怕龙颜大怒,不怕被降罪,被厌弃?
梅珏怕吗?也许是怕的,但是她还是做了,只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不惜冒险,这份浓重的心意他又怎会领悟不到。
“这宫里,也只有你了。”晋成帝长吁短叹,人生得此红颜,夫复何求?当着下人的面,晋成帝说不来那些肉麻的话,但跟了久的奴才哪里看不出来,这位梅修容那是晋成帝放心尖上的。以前那些受宠的,陛下哪个不是赏赏赏送送送的,从不费什么心思,但哪个能得他这样的表情,时不时嘘寒问暖,又有哪个能让陛下到现在都没翻牌子还天天跑得如此勤快,是不喜欢还是太过珍稀,这就见仁见智了。
晋成帝对当木桩的安忠海道,“传朕旨意,梅修容勤勉柔顺、安贞叶吉、性资敏慧,深得朕心,即日起晋封为从二品妃,封号梅。”
“陛下!”梅珏大惊失色。
晋成帝猛地用手指封住了梅珏的唇,眼含柔和,“朕知你并不在乎这些虚物,只是朕总想为你做些什么,若你真的心中有朕,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要拒绝朕。”
朕知道你现在并未原谅朕,但你太善良,甚至连责骂都不曾,朕倒宁愿你骂骂出出气。
这宫里每个女人都想晋升,嘴上谦和忍让,晋成帝只是不想理会后宅之事,他要的是妃子们能给他带来快乐,其余的又有何关系,这些妃子再如何斗,也是想博得他的注意,是后宫之乐。
但梅珏不同,这个女子太单纯没心机,即便是朕如此逼迫她,她也不忍心真正怪朕,让朕怎能不对她好?
梅珏跪下谢恩,别说是梅珏,就是身后一干人等也是惊异莫名,这是短短几个月就从小小三品姑姑晋升到妃的第一人。
后宫,又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了。
这当然是后事,此时梅珏正陪着晋成帝探讨由珍懿皇贵妃所著的《南清方仪》,梅珏的熟读与自己的见解更让晋成帝确定她是真心敬爱自己的母妃,这个飞羽阁,他能说出真心话,为何不能独独爱这里?
吉可悄悄来见傅辰,到的是傅辰在重华宫的屋子。刘纵在手术后,傅辰没有办法时刻照顾的时候皆是他在做,很是乖巧。刘纵也把这孩子当做自己孙子,倒是亲力亲为地教导,经过姚小光的事加上监栏院大大小小的事,这个孩子的目光越来越沉静,他已渐渐被这宫内外的环境影响。
傅辰每每看到,都有些发酸和庆幸,成长的过程伴随的是痛大于乐,但他不想再遇到第二个姚小光,疼总比死了好。
这次吉可借着内务府送冬季的份例顺道过来的,并不能长待,他带来了一个刘纵听到的消息,陛下恩准了薛相告老还乡,携家带口离开栾京,今日就颁布的旨意。
薛相五十都不到,哪来的老,又哪来的告老还乡?
薛雍是二皇子的人,在国宴那日傅辰就觉得二皇子出现在潇湘馆后门很古怪,后来诡子等人追踪过去也没查到所以然来,但傅辰却是由此盯上了二皇子府的动静,薛相的离开意味着什么,也似乎证明了他某种想法……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捏了捏小孩的脸颊,吉可现在也是正四品太监了,却没觉得被冒犯了,反而像猫儿似的蹭了蹭傅辰温暖的掌心,这一丝温暖是他在宫里的光明,“不辛苦,傅哥你才是最累的……傅哥,我好想他们。”
“待他们忌日那日,我就将他们葬下。”现在,陈作仁和姚小光的骨灰盒还在他这里保存,他要那把亲手杀了李祥英的匕首祭奠他们的英灵。“逝者已逝,你要将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吉可狠狠点头,他知道傅辰的意思,是让他别难过,即便难过也不能被别人看到抓着把柄,傅辰这是在教他做人,傅哥已经是他在这宫里最重要的亲人了,他不听傅哥的听谁的。他不是刚进宫那会,分不清善恶,他也同样明白刘总管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有用,在以后帮上傅哥的忙,所有他们的传话他一个字儿都没泄露过。
待吉可走后,重华宫里的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过来,虽然极力克制自己却还是脸色苍白,“傅爷,您快过去看看!”
小宫女叫喜儿,是老宫女碧青手下的,应该是听了碧青的话过来喊傅辰。
“出什么事了,你先说。”
“殿下……殿下说要休了田夫人。”
快到就寝的时间,难道那田氏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傅辰到的时候,一屋子跪着人,田氏好似临时被什么布料遮了身子,颤抖得跪着。邵华池只披着一件外袍,还带着湿意,是刚沐浴完的模样,神色阴沉地盯着田氏。
傅辰也顺势跪了下去。
“过来,伺候我更衣。”见是傅辰,他表情不变,眼神稍稍回暖。
“是。”傅辰起身,顺从地走过去。
“全部退下。”
果然,让傅辰来,殿下的脾气就不会太过暴躁,众人心底松了一口气。
“殿下,请宽恕奴婢。”田氏眼闪泪光,不知所措。
邵华池阴晴不定,并不说话,屋内气氛依旧紧绷。
无论田氏做错了什么,现在处罚田氏都不是好时间。
“殿下,田夫人对您向来尽心伺候,想必是无心的,您先消消气可好?”傅辰温声道。
“都滚出去!”他也知现在绝不能休了田氏以招来更多麻烦,只是一时气急。当初是怎么眼瞎,会觉得田氏的气质与傅辰有些许相像?
这根本就连本尊分毫都不及!
田氏走出前,感激地看了眼傅辰。
为邵华池更衣后,安忠海就到了门口,说是陛下传召,约莫是近日送走了两国使臣又派人中途重伤了两国使臣让皇帝在等待后续,这当然也是朝臣最终商定的主意,本来两国使臣在晋国不敢开战,但出了晋国的国土,他们都希望致对方于死地,谁都没想到晋国会横插一杠伤了使臣队伍,让他们各自认为是对方派来的人,两国开战在即,这不晋成帝几日都有些情绪高涨,几乎每日都要邵华池过去陪着下下棋,龙宠正盛。
召的是皇子,还是在养心殿,后宫妃嫔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邵华池离开前嘱咐晚上不必等,先去自己屋子里休息。
傅辰这才问向碧青,“刚才怎么了?”
碧青将之前的事叙述了一遍,原来是邵华池在后殿沐浴,邵华池因容貌关系,从不让人伺候,田氏一直被冷落,加上晋成帝那儿催得紧,怕自己处子之身被识破,情急之下穿着暴露就冲进了浴池想要魅惑邵华池,却因见到了半边面具下真实容貌的邵华池,吓得魂飞魄散,直喊着妖怪妖怪的,也难怪殿下如此发怒了。
哪个皇子能被自己的女人这样喊,当做鬼怪。
待陪完晋成帝,邵华池回了重华宫,一路的冷气也稍稍缓解,只是郁结在心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不料在外间看到合衣坐在地上等他的傅辰,这几天陪着他在宫里宫外忙活着,那些士兵的伤七七八八的,有些已经溃烂流脓,处理起来很麻烦,这些事都是傅辰在打点,几乎没什么睡觉时间,难怪他会累到,邵华池有些心疼,静静望着傅辰。
宫灯的暖灯照在傅辰脸上,一片温馨。
他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走了过去,摸着这张还显稚嫩的脸颊,原本被冰寒了的心,居然有一丝丝暖意流淌,他缓缓靠近,直到对上傅辰忽然睁开的眼,他才猛然停下了动作,两人的距离近到能看到傅辰脸上细细的绒毛。
傅辰还有些不清醒,看到邵华池的面具,忽然警醒,“殿下,奴才该死!”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瞬间收回那一丝动容与无措,邵华池状若无意站了起来,道,“起吧,今日我让诡子他们守夜,你去好好休息。”
“是。”傅辰迷迷瞪瞪地准备离开,嘴里还在说着,“九殿下这次帮了您,定然会有下一次试探,这是您让九皇子信任的最好时机,届时您定然会明白如何做……”
“我知道,你快去休息!”听着傅辰这模样还在那儿说事,邵华池不知是心痛多一点还是气愤多一点。
在离开前,傅辰忽然说了一句,“殿下,您从来都不丑。”
至少在我眼里,容貌从没那么重要。
邵华池闻言,再看门外早已没了人影。
张了张嘴,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像是喝醉了似的驼红,啧了一声,“真狡猾。”
邵华池没想到那么快就碰到了邵子瑜,还是在宫外。
诡巳报告说东榆巷有人想要刺杀这几个从西北带来的人,只是伤了人最终也没把人给劫走,已是万幸。
他到的时候就看到狼藉的院落,那三个人还活着,只是诡巳带了些轻伤,让人带下去治疗,又重新派人守着。
显然,有人不想这几个人去面圣,本来还想等这几人的状态“更糟糕”再给父皇看,看来是必须提前了。
出了门,一辆平凡无奇的座驾停在门外,也不知停留多久,邵华池遽然瞳孔萎缩,又回归平静。
一侍卫将帘子撩起,邵子瑜从内探出身子,朝着邵华池露出淡淡的笑,下了马车,看了眼这个略显平凡的宅院,邵子瑜拿出一条丝质巾帕捂了下口鼻,似乎不习惯巷子里的味儿。
他这七哥也不愧是从小那般环境里长大的,选这种落魄的地方也丝毫不嫌弃,也是能屈能伸。
“九弟,怎的有兴致来我这外宅,正好要寻你,这到省去了麻烦。”邵华池微笑迎了上去。
邵子瑜微微阖眼,潋滟冷光沉淀,凑近邵华池道,“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还是七哥还要瞒着我呢?”
刹那间,邵华池脸上的笑容凝固。
邵子瑜又怎会那么凑巧的在这个地方!
跟踪?不,不像,邵子瑜显然是有备而来,非常从容。
这话一出,从一旁诡子的角度都能感到邵华池紧绷的肌肉和微颤的睫毛,邵华池指尖有些粘腻,才几个瞬息的功夫就感到手掌渗出的汗渍。
是有内鬼……那个内鬼是谁?
又存在多久了?
这让邵华池无端端滋生出一道由脊梁骨蔓延而来的寒意,这是一种命运无法掌控的感觉,忽然他想到了什么,面上不动声色,就好像无形中有个人讲那只手贴在他的脊梁上,阻止他的后退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