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江湖里(55)
那字字句句,都充满着仇恨,就像这条密道里挥散不开的昏暗,早已经将苏潋陌吞没。远处再也听不到机关滑动的声音,沈昀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劝眼前这个人回头,他只能说道:“你且多保重吧。”他转身准备离去,身后传来苏潋陌的声音:“你觉得没有我,你能活着离开这个洞窟吗?”
“那又如何?”沈昀分外平静的说道,“你想利用赤霄剑报仇,我无法阻止,但我至少可以选择该做什么。”
苏潋陌冷笑不已:“所以你宁愿陪着慕云择一块送死?”
沈昀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错。”
他转身准备离去,苏潋陌不紧不慢地说道:“沈兄莫非忘了这件东西?”他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瓷瓶,得意的冲沈昀晃了晃,沈昀眸光一沉,那脚步便再也迈不开来。苏潋陌叹气说道:“做人有时候确实要自私些才能快活,像沈兄这般瞻前顾后,实在是吃力不讨好呀!你为了那位慕少庄主处处忍让,但我瞧他刚才那一剑也没有留下情面,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沈昀没有心情理会他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径直问道:“你要怎样才肯交出七香散的解药?”
苏潋陌把瓷瓶子塞进怀里,晃悠两下向他走去,抬着那双妖治的桃花眼望着他,含笑说道:“沈兄呀沈兄,你的记性怎么这般差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等找到宝藏之后,该给你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沈昀喉头有些发涩,竟回答不出来,苏潋陌嘻嘻笑着:“你现在仍要走的话,我也不会拦你,就怕你这空手而去,那位慕少庄主更加不会再相信你了。”
沈昀张了张嘴,良久才艰难的开口:“你为何要这样逼迫我……”
苏潋陌啧啧两声,摇头道:“当日你答应我的时候,难道不是心甘情愿吗?”
看着他怡然自得的表情,沈昀终于明白一件事,如果苏潋陌不肯松手,那么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摆脱得了他的控制。沈昀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话,苏潋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那般从他身边经过,挥挥手道:“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既然已经被沈昀识破,他也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那张引起江湖上抢夺的地图被他随意塞地怀里,赤霄剑别在他腰间,被一块黑色锦布包裹着,这一路上,沈昀从未看过它的真面目。正因为宝图是假,所以苏潋陌可以肆无忌惮在他面前展开,而宝剑是真,则处处随身携带,从不显露锋芒。
沈昀不得不佩服苏潋陌耐心与智慧,在二十五年前那桩旧事里,飞羽山庄是最大的受害者,按唐震所说,当年是无瑕山庄出面周旋,最终以苏家交出赤霄剑来了结此段恩怨,就是说当年武林名大门派并没有对飞羽山庄赶尽杀绝,但为何这飞羽山庄会在江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他们交出赤霄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沈昀无法想像这里面的内幕,那该是多么深的仇恨,才能让当时都尚未出生的苏潋陌布下这样一个局中局。
苏潋陌的脚步快了许多,白色身影穿梭在密道里,他显然对这里了若指掌,这一路走来,他们几乎没有碰上任何机关。密道尽头是一扇石门,看起来像是用整块石头雕刻而成的,与周围一块块堆垒起来的方石墙壁格格不入,苏潋陌停在这前面,伸手按下离石门最近的一块荧石,石门发现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上开启,里面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苏潋陌擦亮火折子走进去,石门应声而关,沈昀打量过周围,才发现这里家具摆设一应俱全,俨然就是个居室,只是那桌子床铺都积了厚厚一层灰,显然已许久没有人进入过。苏潋陌掸了掸椅子上的灰,扬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他退开两步,抱怨道:“真该留人在这里守着,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公子莫非还想在这里睡上一觉?”看得出来这里原先是有人居住的,只是现在桌椅床铺长期没有人打理,加之环境阴暗潮湿,已经腐坏了大半,灰尘混着那股令人窒息的腐朽气味,实在有些难以忍受。沈昀本来还以为他会直接去找那所谓的宝藏,没想到竟会来这样一个莫明其妙的地方,他心中担忧慕云择的安危,那口气便不大好了。
第66章 身处迷局
苏潋陌摘上墙上的铜油灯,里面还有近半盏灯油,他拿火折子点上,石室顿时亮堂了许多,沈昀才发现另一面石墙上还有一扇石门。苏潋陌向那里走过去,借着油灯的光亮轻而易举找到机关,沈昀以为他会打开那扇门,没想到一块地砖哗啦两声向旁边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窟。苏潋陌从里面搬出一个黑匣子,吃力的放在桌上,锁扣发现撞击声,沈昀皱着眉头,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
苏潋陌拍了拍手上的灰,回头冲沈昀笑道:“沈兄千里迢迢随我来到这天山顶上,我也总得有些表示,这几坛酒在地底封了十数年,是世上难得的佳酿,我特意绕道将它们挖出来送给沈兄。”
沈昀眉头一蹙:“酒?”
苏潋陌拿出一个酒坛子,上面还封着密密实实的黄泥盖子,他拍了两下酒坛壁,满满当当的声音传来,他没有理会沈昀阴沉的脸色,顾自夸赞道:“这酒是绝品,世上也仅存了这几坛,沈兄,不如今日我们便在这里痛饮一番,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沈昀没有办法再忍受他的戏弄,转身便要走,苏潋陌怪叫两声,将他唤住:“我待你这般好,连这么珍贵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招呼你,你不感动也就罢了,怎么反倒甩起脸色来了?”
“好玩吗?”沈昀冷冷望着他。
好玩,当然好玩,这世上哪里有比惹怒沈昀更好玩的事?苏潋陌就像没有瞧见他脸上的怒色,提着酒坛子晃到他旁边,说道:“你要走我自然拦不住你,不过这扇石门只能从外面打开,你要想离开这间石室,还是走那边的门比较好。”他指了指另一边的石门,顺手将黄泥盖子揭开,诱人的酒香散开,冲淡了空气里那股潮腐的气味,但平日里嗜酒如命的沈昀,此时此刻却对眼前这坛绝世美酒丝毫没有兴趣。他心里很清楚,苏潋陌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他将他留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理由。
石门是用机关控制的,沈昀并不通晓奇门遁甲之术,苏潋陌的话,分明就在告诉他,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离开这里。沈昀脸色铁青,而那肇事者却仿佛已沉迷在美酒的滋味里,他微眯着双眸,上扬的眼角似乎染上了醉人的桃花色,仰头饮酒的动作风流无限,酒水沿着他的嘴角从修长的脖颈滴落,濡湿了衣襟,他斜眼望着沈昀,笑得分外妖冶:“你想杀了我,对吗?”
沈昀没有回答,苏潋陌向他身上靠过去,低笑道:“但你不会杀我,因为你下不了手。”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事情的进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尤其喜欢看见沈昀露出这种无奈又悲切的表情,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越痛苦,苏潋陌就觉得越高兴。石室外面传来脚步声,似乎就停在石门前,沈昀一惊,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无名剑,苏潋陌贴着石门倾听了片刻,故意问道:“沈兄,你觉得外面是谁?”
这座洞窟里,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剩下的就只有慕云择跟陈珩之,苏潋陌自然知道,他说这句话,不过就是往沈昀心头洒盐罢了。
“沈兄若是这般耐不住相思,不如想个法子提醒他们。”苏潋陌故意说道。
“他很快就会发现机关。”沈昀道。打开这扇石门的机关就是它旁边那块荧石,只要细心观察一番,便很发现那块荧石要略高于石壁,不管是慕云择还是陈珩之,他们都不是粗心大意之人。苏潋陌饮下最后一口酒,坛子从他手里滑落,掉到地上摔成碎片,发现清脆的声响,在静寂中听来分外刺耳,沈昀回头盯着他,脸色极是难看,苏潋陌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不过手滑罢了。”
“你这手滑的倒极是时候。”沈昀冷笑说道。
苏潋陌叹气一声,十分好心地说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见他们,我便做件好事,咱们从哪儿走吧。”他提起桌上的油灯,将它插在墙壁的一个小孔里,用力扭转灯身,灯油与灯芯同时掉在地上,那扇石门就在这时缓缓开启。他们走出这间石室,苏潋陌扭动墙上的机关,石门又在渐渐合上,透过那越来越小的缝隙,沈昀看见对面那扇石门被打开了,慕云择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他脸上出现又是痛苦又是不忍的神色,在慕云择发现他之前,石门轰然关上,将他们阻隔在两边。
慕云择听到响动看过去,那里已经只剩下冰冷的石壁,陈珩之跟在他后面走进来,一下就闻到了空气里那股酒味,还有那掉在地上尚未熄灭的灯芯,诧异地说道:“这里之前有人!”
“他们刚刚才离开。”慕云择望着那扇石门说。
“肯定是听见我们在外面才匆匆逃离的,慕兄,咱们快些追过去吧!”陈珩之注意到那翻转过来的油灯,“看来这盏灯就是开门的机关,慕兄,你在这等会,我去试试。”
慕云择扫了一眼这间石室,注意到桌上那个黑匣子,走过去才发现是几个封存的酒坛,而在匣子旁边,赫然就是一张陈旧的羊皮纸。他愣了一愣,伸手拿起来,就算没有展开,也能看出所面所绘的是一张地图,这是他们在离去时不小心掉落的吗?陈珩之正在想办法扭动那盏油灯,而洒落在地的灯油及闪烁的灯芯,都似乎在告诉他们机关就在那里,这也是无意中留下的吗?
不,太刻意了,这一切都刻意了,是沈昀留给他的线索,还是苏潋陌故意设下的圈套?
慕云择眉头紧皱,找不到答案,陈珩之已经将石门打开,兴奋地叫道:“慕兄,咱们赶紧走吧!”石门外面是一条左右通向的密道,慕云择只站了片刻,便已知道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因为那股在空气里挥散不开的酒味,就是最好的引路明灯。
陈珩之左顾右盼,似乎十分戒备,就在这时,他脚下所踩的地砖发现喀喇一声,慕云择明显感觉到地面晃动了两下,正想叫陈珩之不要动,那块地砖突然向左右滑开,陈珩之整个人身掉了下去,惊恐的叫声从望不到边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再也没有了动静。
“陈兄!陈兄!”慕云择冲那窟窿大叫,听不到任何回应,他拿出火折子照了照,下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他心头又惊又骇,知道陈珩之已经凶多吉少。机关缓缓合上,再次变得密不透风,就好像刚才所发生的事不过是他的幻觉。慕云择胸口剧烈起伏着,久久不能平静,他扶着墙站起来,愣了许久,才迈着步子继续向前走。
远处,沈昀听见机关滑动的声音,心里隐隐觉得不安,质问苏潋陌道:“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