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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步,从刺客到皇后(9)

作者:坐定观星 时间:2025-09-04 11:38 标签:情有独钟 HE 马甲文

  夜里秋风萧瑟。
  赢秀牵着谢舟的袍裾沿着水廊往回走,两人都不说话。
  赢秀还在想如何把谢舟捎回广陵的事,想着想着偷偷摸摸地抬起眼,朦胧月光下看见谢舟的脸,看见他身后无边的风月,少年刺客的心怦怦直跳,有些怀疑自己喝醉了酒。
  ……分明在宴席上没有喝酒,为什么会醉呢?
  脸好烫,心跳得厉害,在对方发现之前,赢秀慌忙低下了头,没话找话:“是谢珪让你来江州放鹿的吗?”
  一个如此漂亮的门客,谢珪怎么舍得让他去放鹿?
  要是他是谢珪,他就让谢舟当他的小尾巴,整日跟着他走,心情不好了就看一眼谢舟,和他说几句话。
  谢舟道:“嗯。”
  他没说是或不是,仅仅是嗯了一声。
  赢秀觉得他有点敷衍,有心说他两句,一抬头又看见谢舟的脸,瞬间没话说了,亮晶晶的眸瞳睁得很大,好像想把谢舟一整个吃掉。
  “那我帮你一起喂鹿,”赢秀把话说出口,连忙又补上一句:“好不好?”
  谢舟这次答得很快,“好。”
  他的视线骤然顿住,凝在赢秀脸上,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冰冷淡漠的目光渐渐幽深。
  赢秀,赢秀……
  谢舟无声地咀嚼这个名字,原来笑也能杀人。
  一个刺客的笑,能让他留在这里做谢舟,心甘情愿地做一个普通门客,陪他玩过家家的游戏。
  赢秀不知道谢舟在想什么,他还在认真地规划着未来,等到江州事毕,要和鉴心一起回扬州广陵,再设法劝动谢舟一起走。
  前半段是他早就规划好的,后半段的计划里多了一个谢舟。
  沿着水廊走了一会儿,赢秀与谢舟回到席位上。
  环顾四面,眼看谢舟在中堂似乎没有席位,赢秀便拉着谢舟在身旁的空位坐下了。
  刚坐下没多久,赢秀便听见席间有南士大声抱怨:“江州的伧人还不够多么?又来了个江州别驾和那什么长公子,这些人自恃中原冠带,不过都是丧师失地之徒罢了!”
  吴姓士庶素来瞧不惯中原侨姓,平日也就私底下说说,前不久经历了吴姓的坞主和儒生双双横死之事,导致吴姓的世吏和文人对侨姓更加厌恶。
  恰好今日举办宴席的是出身江南吴姓的江州牧,席间本就心有怨言的南人抱怨起来便更加肆无忌惮。
  已经回到客席的王守真没有回应,安静地饮茶。
  本应在左席的江州牧不知去了何处,至于位于右席的江州别驾王誉,举着耳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王守真的面色。
  一时间竟无人阻止,也无人附和那名南士,席间各人自若地斟酒谈笑,竟是直接无视了南士的话。
  “倘若那群中原人真的那么有本事,当初也不会在羌人手里一败涂地,落得个丢弃长安京师,王师连夜南撤江左的下场!长江滔滔江水,渡不尽中原衣冠!”
  南士一口饮尽杯中酒,高声骂道,竟是越说越响亮,直到席间渐渐鸦默雀静,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看。
  那是南朝不愿提起的耻辱,如同一盏苦酒,从这个醉酒的南士口中尽数倾斜而出。
  满坐死寂。
  一声杯盏放下的轻响。
  王守真面色微沉,慢慢扫了那南士一眼。
  今夜之事传出去,会让琅琊王氏的长公子颜面扫地。
  烛火飘忽了一刹,少年儒生的衣帛带起风,赢秀来不及多想,腾地站起身,掷地有声:“建元元年,国相谢珪都督江北水军,于襄阳隔长江遥峙羌人,抵御羌族南下,迫退羌族三千舰船,以安江左。”
  “建元十年,流民将军瘐明结垒寿春,铸犁为剑,募两千馀,率领两千流民邀兵荡寇,曾经一度夺回徐州衮州扬州三洲。”
  “永宁三年,十五岁的昭肃帝御驾出征,率两万五校尉北伐,攻入关中,大败五万羌人部曲,粮尽而归。”
  “亡官失守,故国神往之恨,是中原之恨。”赢秀字字清晰,句句响亮:“克复神州,光复中原之心,南朝人人有之。”
  此恨不关风月,人皆有之。
  那南士愣愣地看为侨姓出头的少年儒生,面色青白变换,犹豫着,慢慢举起金樽,敬了他一杯。
  王守真神色微松,暗自松了一口气,想起赢秀之前说读书的事,不由一笑。
  王誉则若有所思地盯着赢秀看了几眼,再看向王守真,旋即低头抿了一口酒。
  目光。
  四面有很多目光,像是许多琉璃灯同时照着他,照得他头晕目眩。
  没有恶意,但善于在黑暗中潜行的刺客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赢秀腾的坐了下来,先是呆了一会儿,随后猛的一转头,攥紧了谢舟的雪白袍裾。
  “谢舟谢舟,”紧张得脸色发红的少年拉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他:“我刚才没说什么胡话吧?”
  刚才为了不让鉴心颜面扫地,赢秀脑袋发直,来不及思索什么,蹭地站了起来,将书上看过的话理了理,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说着说着,那些恨和心仿佛进入少年刺客的肺腑,浸得整颗心都饱胀发热。
  赢秀自小在山里长大,追着九尺高的爹爹跑,摸爬滚打跟着爹爹学了一点点武艺,十三岁前没有下过山,没有读过什么书,更没有上过学堂。
  即使给他拿张舆图,他也不知道中原具体在哪,襄阳在哪,寿春在哪,徐州衮州扬州三洲又在哪。
  即使说了这些话,他心里依旧是朦朦胧胧的,那些地方像是遮了一层纱,他怎么也看不真。
  书上那些故国神往的恨与情慢慢冷却了。
  谢舟的声音传进耳中,一如既往温凉平和的语气:“没有说胡话,方才你说得字字句句鞭辟入里,掷地有声。”
  少年没有再抓他的袖子了,低着头,松开手,皱巴巴的雪色袍裾垂落在地,闷闷的声音:
  “……什么是鞭辟入里?”
  谢舟哑然失笑。
  这厢,离席在外面寻找昭肃帝许久的江州牧匆匆来了,一眼扫过去看见昭肃帝一身雅正简袍,正坐在属于儒生的席位上。
  江州牧:“!!!”
  他怒气冲冲地用目光横扫僮客仆伇,你们不想活了!
  他迅速那边走了几步,撩起衣摆,正要跪下告罪,却看见昭肃帝侧首,轻轻看了他一眼。
  冰冷中带着警告,满是杀意。
  江州牧:“……”
  江洲牧二话不说转头就走,回到属于自己的左席,十分自然地换上一副笑容,和客席上的王守真寒暄起来。
  别驾的接风宴过后,江州府衙便开始轰轰烈烈地修运河,沅水堰口上的营户白丁昼夜不歇。
  日夜都能听见纤夫的呼号声,尖利嘶哑,呐喊不休。
  刺客这段时间没有任务,赢秀清闲得很,便一直跟在王守真身边,跟着他在堰口附近的堤坝上监工。
  听呼号排山倒海。
  看巨堰拔地而起。
  直到有人轰然倒下,轻飘飘的一声响。


第8章
  涛涛江水时刻不停地东来,呼号声没有哪怕一瞬间的停止。
  王守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骤然掠过一道轻捷秀气的黑影,赢秀已经用轻功飞了过去。
  逼仄狭窄的堰口上,人力运送着一根根巨大的枋木,其中一根枋木压倒了一群白丁,有一角塌得最厉害。
  被压在下面的白丁双膝跪地,维持着勉力曲起手肘的动作,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还牵挂着什么地方,汗水滴下来,淌过他黑漆漆的眼珠——
  他就这样断了气,在赢秀面前。
  死的是个庶民的,没什么特殊的,四肢乏力,无力支撑,最后被枋木压倒,压断脊骨便断了气。
  从前江州坞主相里玦在世时,他曾经寄籍在相里氏的坞堡中做佃户,相里氏倒台后,他甚至连籍贯都没有。
  唯一特殊的地方,他是个南来的侨姓流民,来自中原,故籍翼洲乐陵。
  赢秀半跪在地上,伸手要抬起沉重的枋木,见到是经常跟在长公子身边的人,队官连忙跑过来,招呼着要附近的白丁合力抬起染血的枋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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