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想我当佞臣[重生](8)
而金陵这边……谢烜的眸色暗了暗,最近的勤王军队已到予关五十里外,至多还有三日功夫就能赶至,届时里应外合……
三日。
他仰头注视着帅帐的篷顶,只瞧见一大片的带着灰暗的黄,无边无际一般,瞧不出归处。
“殿下,有金陵中人求见。”贴身侍童掀了帘子进来,轻声禀报。
“不见。”谢烜想也不想的回绝。
攻城已持续数日,早就有朝中官员或明或暗的投奔于他,都是些起不了作用还自矜身份的货色。
“可来人说,他是受德王妃派遣,想用一扇城门换殿下一个许诺。”小童迟疑着,还是将话给说全了。
原本漫不经心的谢烜蓦然坐直了身子,充满血丝的双眼里透出一抹亮色来。
/
世上最坚固的城池都是先从内里溃败的。
谢烜骑在马上,遥遥望着那座他自幼生长的宫殿,心中畅快难言。
大军突然入城,才搏杀了一整日的守军毫无防备,片刻的慌乱后兵戈声再次响起,呼救声与嘈杂在耳边蔓延,却分毫影响不了他的愉悦。
“禀殿下,城门处已尽数清理换防,城中居民正在安抚。只是尚有一些大人的府邸未能接管。”
副将的声音骤然出现,唤回了谢烜的神志。
大军入城,第一步自然要接管城门驻防,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扑皇宫,一路控制京中高官府邸。
只是齐朝名门世族惯爱蓄养家丁,即便是出身寒门但后来爬上高位的大臣也爱跟风一二,自幼养成的家丁骁勇护主,这一步就显得有些困难。
谢烜撤回目光,眼里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淡淡的道;“愿降的录册,不愿的……一概处理了吧。”
他顿一顿,又道;“莫要惊扰苏相府跟定国公府,尤其是苏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住惊吓。”
副将一怔,尚未来得及辨察谢烜话中之意,就见自家王爷扬鞭朝马背上一带,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连忙纵马跟上。
嘶哑低沉的声音飘散在空气里,足够让人听清。
“加派人手包围皇宫,不许走脱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启黑化进度条开启~
感谢榔里个浪的手榴弹,么么么么哒~
☆、第23章
谢烜一路畅通无阻的飞驰进宫城的时候,永安宫里云亦正手脚飞快的给谢启换上宫中侍卫的服色。
从来肃穆威仪的帝王宫室第一次染上凄惶的色彩,一向恭敬谦卑的宫娥内侍亦不见了踪影,铺天盖地的喊杀声遥遥传来,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清晰。
谢启神色漠然,任由云亦在他身上动作,不怎么配合却也没反抗。
“方才来禀报的人说,是襄阳侯拿了德王手令,逼着石城门城守开的城门”
正当云亦一面将腰带束上谢启的腰一面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被噩耗吓傻了的时候,耳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句。
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嗓音,既不惶急亦不气恼,像是茶余饭后永安宫里的闲谈,轻松闲适。
可在如今兵荒马乱的情形下,半点不应景。
手下的动作一顿,云亦勉强的抬头,声音干涩;“陛下您快些吧,如今叛军尚未稳住局势,宫中人多,混在人潮中兴许能保全,出了金陵再做谋划。”
避而不言就是片刻前的记忆没出差错,谢启嘲讽般的笑了笑,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不期然又想起了月前在明徽避暑山庄的对话。
“其实德王叔也没犯什么大错,幽禁了这么些日子也够了,不如……算了吧?”
是他看着稚子孤母被驱离于心不忍,迟疑了半响开口。
午睡刚醒的人诧异的看他一眼,挑了挑眉毛,笑了。
“陛下果然仁厚。”
“先帝早逝,德王身为文宗幼子,一样有承继帝位的权力。陛下与其同情他人,不若先将今日的奏折尽数看完?”
模拟两可的话语,附带一大堆沉重的课业,成功的让他迅速忘怀了曾经萦绕于心的小事。
果然……最看不清的只有他吗?
“陛下,快些走吧!”云亦最后一遍检查谢启身上的服饰,眼见自家主子精神恍惚的模样,急的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拉起谢启的手臂就往外拽。
将将走到殿门口,一片阴影蓦然遮住了殿外投射的光线,未及抬头,上方传来暗哑的声音,疲累却带着明显的愉悦。
“七弟这是要往哪里去?”
/
交州邺城,成王府邸。
苏俨敛信步走入正堂,打量了一眼四周装潢,轻啧一声;“成王过的有够简朴,不怪想造反呢。”
邺城是谢烜多年经营之地,且因地势之利易守难攻,若非前方顺阳城未曾回援,进展定然不会如此顺利。
交州富庶之名天下皆知,所有人都以为成王府邸定是金漆玉砌富贵荣华,哪能想到是这般清简的不成样子。
苏俨昭是先在府中转了转才来的正堂的,神色有些不虞。
随军司马尽职尽责的跟在他身边汇报诸多事物,从军机缴获到清扫战场,事无巨细无所不包。
苏俨昭听的头疼,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眉心微微蹙起;“捡紧要的说。”
那司马一愣,准备好的呈词顿时接不下去,含糊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苏俨敛看不下去,插口问道;“成王亲眷都在城中?可有走脱的?”
随军司马如释重负,这个他知道,立刻答;“均在城中,因着人数不多,控制十分顺利。”
苏俨敛点点头,示意对方退下,扭头去看他兄长。
苏俨昭正低头注视着外面庭院里的落叶,从金陵出来时不过七月,一路跋涉加上攻城日久,如今已可见初秋景象。
无端的,让他心头一跳。
明明一切如之前预料中的一样发展,缠绕在心田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逐渐成为一个难解的死结。
顺阳城下双方兵力相若,谢烜占了地势之利,却选择了避而不战。
除去在绕开顺阳打邺城的路上遇到且解决的伏击,谢烜手里大抵还有七八万精锐。
七八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真的破釜沉舟想干些什么事,轻易收拾不下。
可谢烜不与他对阵,又能去哪里?
哪个地方的守卫比他手中兵力弱些却更有价值?
一抹惊惧自脑中闪过,分明只是初秋,苏俨昭却觉遍体生寒,身体几乎难以自制的轻颤起来。
他猛的看向门外,想叫人传令迅速召集士卒,却见一身青衣的萧澈脚步匆匆的向正堂走来,手中捏着一封藏青色的信函。
起身起到一半的苏俨昭重新坐直了身子,心中叹息了一声,脸上却勉强维持了平稳,淡淡的问;“怎么了?”
萧澈顾不得礼数,双手奉上了那封信函,口中急急道;“云州加急,成王谢烜亲率交州军绕云州直扑金陵,已到云州边界,距金陵不过三日脚程。”
“什么?!”苏俨敛见他进来,原本暧昧的勾了勾唇角移开了目光,闻言差点没讲茶盏摔了,十足惊诧。
果真……
苏俨昭痛苦的闭上眼,突然没了言语。
良久,才听见空气中传来半点不似自己的声音。
“这是几日前的消息?”
“旬日之前。”
/
自朝中大军拿下邺城之后,青、交二州的气氛几乎是陡然变幻。
右相苏俨昭一反之前安抚为主的温和,出手迅疾,几乎在月余之内就将两州内借成王造反之机生事的亡命之徒消减完毕,终于勉强使得躁动不安的民心平和了下来。
几乎在两州内情势稍缓的同时,金陵被成王攻破的消息终于以京都为中心广泛的传扬开来,一时天下哗然。
苏俨昭将手肘撑着桌案之上,目光凝视在一掌开外的三封密信上,下意识的忽略了在屋中来回走动的那一位。
这是玄卫十数天前依次传来的三封密报。
第一封报成王军队已到云州边界。
第二封报新帝谢启不肯随玄卫远遁。
第三封报京都陷落。
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苏俨敛走的累了,终于是没忍住,抬首又问了一遍;“母亲跟远儿熙儿当真不在金陵?”
第七遍。
苏俨昭苦笑,到底理解自家弟弟的心思,轻声安抚;“那也是我的母亲,远儿熙儿亦是我的后辈,若他们有事,我哪里还会坐的如此安稳?”
得到肯定的回复,苏俨敛心下稍安,丢失已久的智商也终于找回来了些许,皱着眉头分析;“成王打金陵,无非是想要个正统的名分,顺带想用府中亲眷威胁兄长,如今玄卫既然将人带了出来,落下风的可就是他了。”
谢烜攻入金陵时的举动苏俨敛听闻过,也只是一哂而已。
想卖人情还是想威逼利诱,都不重要。
“如今成王手中只有金陵跟顺阳城,首尾不能相顾,天下大半州府还群龙无主,只要兄长登高一呼,收拾他不要太轻易。”
苏俨敛歪头想了想,斟酌着道;“宜州燕王承袭王位不久,年纪也合适,兄长不如考虑考虑用他的名号?。”
“说来也是,陛下当初为什么不跟着玄卫出来?若是他现在在此间,哪里用得着如此费神。”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响,意思却算得上清晰,如今已方实力远胜空有个都城的谢烜,最好的法子就是另外立一杆旗子再打一次擂台。
原本只是抚着额头听着苏俨敛说话的苏俨昭听到谢启的名字终于微微凝了凝神,勉强开口解释了一句:“开战前消息还没传到理政堂,为人君主的先走了,将来史书一页,千秋声名还要不要?”
苏俨敛一噎,下意识的反驳;“可金陵陷落,他不是一样没有翻身的可能?”
谢烜当然不会对他这位幼弟有好脸色,就是他兄长胜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开战期间也是要扶立新君的。
苏俨昭脸色微沉,苏俨敛随口一语,正是他多日纠结的症结所在。
正迟疑着,负责传话的小童轻轻叩响书房的门,朗声通报。
“禀丞相,成王使者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烜:被心上人的弟弟误会怎么办,急,在线等!
感谢就bb,就不弃的火箭炮,么么扎~
☆、第24章
话音落下,书房中的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眉头,偌大的房间里霎时间充斥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那小童在房门外低眉顺目的候了半响,才听见一声简短的“传”,忙不迭应了声,快步出去领了个人进来。
关节叩响木门的声音再响三次,苏俨昭抬首,恰好瞧见一个身着赤色官服身形丰腴的男子进来,恪守礼数的低了头,倒是看不清容貌。
那人低了头,双手捧了书信式样的物事,看起来像是成王文书一类。
书房机密,并未留有侍童,苏俨敛嗤笑一声,起身接了,转放到苏俨昭案头上。
桌案上陡然多了两件东西,苏俨昭垂下眼帘,只见一封褐色封笺封了火漆,显眼处落了谢烜亲笔书就的四字,与数月前送到金陵那一封殊无二致。
而另一件……
理政堂常用的奏折样式,看颜色像是礼部起草,封皮上的字迹却半点也不熟悉。
“交州陶懿见过苏相。”
未及细想,不高不低的问安声传到耳边,单单“陶懿”这两个字就让苏俨昭移开目光,诧异的看向来人。
身量不高体态圆润,五官却还算的上和善,跟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谢烜手下的人他认识的不多,印象深刻的除了一个沈居,就剩下陶懿了。
与沈居是年少相识不同,陶懿其人,是他上一世铲除成王旧部时熟悉起来的。
彼时大树将倾人人自危,交州众人都想着自保,唯有这位抢着拿着成王旧部的名单找到了相府,事无巨细的和盘托出。
事后成王旧部被清算了十之**,剩下的也都前途尽毁灭,只这一位,凭借着出卖故友官运亨通。
他的印象里,上一世谢启遇刺之时,陶懿已官至正二品,算得上京中大员。
这是个小人,胆大心细不择手段的那一款。
偏偏还很有能力。
脑海里的心思转了千百遍,面上却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陶大人路上辛苦,上座吧。”
陶懿依言坐了,却只是半个屁股勉强沾了椅子,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间或瞧一眼房中身侧或主位上的那两位,瞬息又收回目光。
亲王下属官吏品轶不高,谢烜身边最得力的长史都不过五品,他就更加不如,从前连单独瞧见苏俨敛的机会也没有,逞论一同见到这两位了。
如今当真面对面见着了人,想起来时谢烜的吩咐,陶懿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额心冒汗。
苏俨昭耐性好,苏俨敛却没这个耐心,他没什么诚意的笑了笑,道;“陶大人一路从金陵赶来,就是为了跟我兄弟两人相对无言的?”
当朝定国公不耐烦与人磨叽的性子陶懿早有听闻,今日才算是真见识了,忙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回;“下官奉成王殿下之命,来呈送奏折与苏相,待苏相批阅后便可返京。”
批阅?
从前谢启还没亲政,朝中奏折事无巨细自然得过一遍他的手。
眼下金陵换了主,这道奏疏的主人是谁不问可知。
送给他瞧又是什么意思?
示威,宣战亦或是通知?
苏俨昭的目光重又落到桌案上那封薄薄的奏疏上,半响,才伸手取到掌中。
无人开口,本就稍显空旷的书房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剩下翻动纸张的轻微响动。
像是过了许久,又像是只有一瞬,苏俨昭放下奏疏,凉薄的勾了勾唇角,问;“这是……礼部呈给成王殿下禀告登基大典流程的奏折?”
奏折上的内容纷繁复杂,于他却是熟悉至极。这一套东西,大半年前谢启登基时他才看过一遍。
“正是。”陶懿避开坐在一旁的苏俨敛惊诧的目光,颔首答道。
像是怕马上被此间的主人赶出去,他顿一顿补充道;“苏相是百官之首,此等大事自然要由您决断,方好正式施行。”
片刻的静默之后,苏俨敛偏过头直直的看向陶懿。
“成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兄长如今身在交州,对金陵之事鞭长莫及。登基大典事务繁多琐碎,还是自己拿主意的好。”
谢烜这个时候拿这封奏折来,意思不言而喻。
只要他兄长随口说上一句奏折里哪一处需要修改,就算是承认了谢烜登基的合理性,一场大战即可消弭,还未尽数掌控的大半江山也能很快安定下来。
做梦呢吧?
像是知道苏俨敛所思所想,陶懿忙不迭的道:“殿下说了,朝中兵马泰半是老定国公的旧部,父死子继,兵符就放在苏相手中并无大碍。苏相若不放心,如今朝中枢密使一位空缺,与丞相之职并行亦可。”
一番话虽是朝着苏俨敛的方向,目光却灼灼的看向主位上的人,十足热切。
齐朝的规矩,枢密使主掌军机要务,可调动全国兵马,论品阶只在丞相之下,轻易不授于人。
齐朝建国两百余年,从未有一人身兼两职。
因为一般而言,绝没有帝王会蠢到将举国权柄托付一人,也没有哪一个权臣,揽权能揽到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这是谢烜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
面对着陶懿灼灼的目光,苏俨昭却只是安抚般的点了点头,开口送客;“今日天色已晚,陶大人先去休息吧,来日有了结果本相自会遣人知会陶大人。”
没有明言相拒就代表有在考虑,陶懿爽快的告辞,径直出门去了。
“兄长。”眼见着那人连背影都瞧不见了,苏俨敛轻轻唤了一声,适才陶懿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说不意动是假的。
左右江山是谢家的,只要地位权柄还在,性命无忧,谁坐宣政殿那把椅子跟他有什么干系?
“你先出去吧,我想想。”苏俨昭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时却也给不出答案来,只得拿起桌案上之前被忽视的那封信,目光深沉。
雕花木门第四次开合,屋内终于只剩了一个人。
苏俨昭的目光透过那封信,看到了别的。
几日前玄卫递送的金陵密报,也是这样的信笺,藏青色的封皮,上封火漆。
密报里说成王谢烜入主金陵后,对宗室礼遇有加,对新帝谢启也并未痛下杀手,而是将其软禁于金陵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脑海中不期然的闪过谢启祝愿他凯旋而归的模样,自幼不得父辈喜爱的小皇子才从怀恩寺出来不足一年,又给同父异母的兄长送进了那样的地方。
胸口处的某个地方,突然抽痛了一瞬。
都是他的错处。
原本以为以谢烜的能耐就是起兵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没料到对方兵行险着绕去了金陵。
金陵失守倒也罢了,大半江山还在手里也算不上死局,偏偏小皇帝还不肯跟玄卫一道先撤出来。
昨日苏俨敛埋怨谢启,他听不顺耳就顺口圆了过去,心下却也是五味杂陈。
这当中只要有哪一步稍稍偏离,绝不会落到今日的局面。
也是他重来一次后太急于求成,既想护住那份难得的纯良又想让小皇帝快快长大,最好瞬息之间,就能决断天下事,接过他肩头的担子。
是他忘记了,十七岁的谢启,没经历过忍辱负重没有岁月磋磨,还不是那个拱手江山付诸一笑的君王。
这样的失误,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论人生赢家重生之后反而走了弯路是什么体验》
又晚了……真·日常修仙……
感谢词夏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25章
金陵西北角。
与一街之隔的繁华富饶不同,自闹市往下复行百步,人迹就陡然稀少起来。
幽长的小道上间或出现几个行色匆匆衣饰低调的行人,须臾间就消失不见。
巷子深处突兀的建了一所小院,门口草草种了几枝绿竹,黄昏下随风摇曳,映衬着微微暗下的天幕,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衰败来。
任桓下了马车,向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家小厮不必跟上,抬首看了一眼小院的方向,压了压帽檐,疾步前行。
离小院门前尚有三丈距离,任桓眉心一蹙,只觉几道森冷的杀机笼罩住了四面八方,只压的人喘不过气,后背发凉。
脚步一顿,袖中令牌划到掌中,朝暗处晃了一晃。
少年白皙的掌心里躺着古铜色的物件,式样古朴,依稀可见上面一个“襄”字。
隐匿于暗处的人原本杀气四溢,见到令牌后静默了片刻便彻底销声匿迹,依旧隐匿于常人看不见的角落。
门响三下,两扇紧闭的木门间透出一条缝来,眼底浑浊的老者打量了门外的任桓两眼,将原本微小的间隙推大了些,到可容人侧身而过的地步。
心中存的有事,任桓顾不得挑剔,侧身而过,才窥的小院全貌。
即使心下早已准备,亲眼所见还是被吓了一跳,看上去面积不大的小院内有乾坤,不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而且空气中带了抹渗人的阴冷,置身其中不过片刻便觉难受难忍。
很难想象有人能长时间忍受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
像是知道他的来意,老者转身带路,向着小院深处行去。
一路七拐八弯总算到了一处僻静之所,原本不要钱一样的守卫似乎尽数消失,老者深深的看了任桓一眼,低声嘱咐。“此间守卫半个时辰一换,世子一刻之内,务必出来。”
任桓颔首,顾不得致谢,几步走上前去。
门被推开。
暗室里常年不见阳光,谢启眼前突见光亮,不习惯的蒙住了眼睛。
他还没想清楚何人会来见他,却隐约瞧见来人顿住了脚步,发出一声难以置信似的低呼。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仿佛是时常听见的,又不如云舒云亦一样是听惯了的,一句话便能辨认的清楚。
不及细想,来人好似终于反应过来,脚下动了动,走到他身边,语气哽咽。
“陛下?”到底少年相处情分犹在,虽然早有预料,骤然见到此情此景,还是有些接受难能。
谢烜待谢启不算顶苛刻,却也没有半分优待的意思,该没有的都没有,不过容人转身的斗室中一片昏暗,灰尘密布。
“任桓?”眼睛好容易适应了外来的光线,谢启勉强认出了来人,扯了扯嘴角,强撑着从墙角坐起。
不及对方回应,想象了一下自己现下狼狈的模样,他下意识的理了理身上半新不旧的衣袍,才开口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笑话吗?
就算心头清楚的很,谢烜囚禁他的地方定然防守严密,除了谢烜本人,无论是谁来到此间,必然是费尽了功夫。
可那又怎么样?
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力,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可以等,可以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维持着基本的风度,可以在长夜漫漫里守住神台清明,等着一切出现转机。
可是真的被关进来,金陵城里朝升日落,宣政殿内朝议盛典,竟然真的再也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二十七日,天上的月由盈到亏,又开始了下一个循环,像是他看不到尽头的未来。
不由自主的,就想迁怒。
想要手中有刀,挥刃见血,想要令从口出,伏尸百万。
纷沓而至的情绪充斥了整个脑海,连他自己也辨不明晰。
任桓从外往内看去,只瞧得见秋日的风卷起屋中厚重的灰尘,却看不到谢启眼中掺杂了疯狂的迷乱。
思忖片刻,开口甚是艰难;“臣来与陛下商议……如何接陛下出去。”
许久没听到的人语声第二次传到耳边,谢启将蒙在眼睛上的手拿了下来,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任桓。
金陵城虽破了,上位的却还是谢家人,任桓这种家中三代都跟谢家沾亲带故的世家子弟自然没受什么影响。与往日一样,身上穿的仍是锦袍,腰间环的还是玉带,就连眉梢眼角上的那股风流之态,也半点未改。
将将压制下的情绪又有复燃的趋势,谢启嘲讽般的道;“朕怎么记得,当日大开金陵城门的,正是你任公子的父亲,襄阳侯任琦?”
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低笑出声,在幽暗的房间里清晰可闻;“是了,那日大雪晨课你来晚了,拼着得罪讲师也要跟朕提及德王之事,还有偏偏在德王妃去避暑山庄闹事时引朕前去……当时不以为意。如今细想,一来挑拨朕与苏相的关系,二来,令尊怕是早就跟德王暗中有所勾结了吧。”
往日诸多小事,像是缠结成了一个网,终于寻到了中心所在。
任桓被他凌厉的目光打量的头皮发麻,逞论对方话中种种尽皆无可辩驳,眼见天色又暗了几分,当下硬着头皮避而不答,又重复了一遍来意;:“此事臣乃父亲所为,臣一无所知。此番前来,是奉母亲之命,来与陛下商议出京一事。”
母亲?
谢启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和盛姑姑?”
任桓之母乃是和盛大长公主,昔年睿宗掌上明珠,及笄之年就嫁了襄阳侯,这么多年虽未闻夫妻琴瑟和鸣,倒也相安无事。
何况,谢启的印象中这位姑姑与自己并不亲厚。
自然,与谢烜也不太亲厚就是了。
正想不通为何这位会横插一杠,却见任桓郑重的点了点头。
“穆宗崩逝突然未有遗命,京中皇嗣属陛下年纪最长,承继帝位理所当然,德王起兵来由不正,宗室这边……我母亲仍奉陛下为正统,故有此一举。”
入情入理的话语在耳边响起,谢启却闭了眼,没有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昏了头。
和盛大长公主奉他为正统,又有什么用?
虽是当今宗室里辈分最高的那一位,但到底手中毫无实权,至多能掌控自己封邑中的小事或者运用公主的名头在金陵行个方便。
就算是下定决心帮他,至多也只能护着他逃出金陵,日后怎么着,山高水长各安天命。
若是留在此间,谢烜顾忌声名,还能保一个性命无忧。而他只要走了,必定要面对的是谢烜无休无止的追杀。
这是个死局。
而破局最好的办法,是光明正大的走出这座小院,光明正大的留在金陵。
避开任桓希冀的目光,谢启装作不经意的问;“苏相怎么样了?”
快一个月了,他没有得知过那人分毫的消息,连担心恐惧都无处托付。
潜意识里他知道苏俨昭没事,可又耐不住的去想,等那人收到金陵沦陷的消息,从交州腾出手来,会不会来救他?
怕什么来什么,任桓迟疑片刻,才道;“成王殿下许苏相原有一切不变,另加枢密使之位,掌军机大权。苏相回绝了枢密使之位留下了兵符,如今已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
如预料中没什么不同。
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