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29)
殿内重新燃起了炭火,厉时琛让人传膳。
明月和景炎最喜欢到皇兄这里用膳,因为皇兄不会要求他们食不言寝不语,坐姿端正,恪守规矩。也是因为如此,明月和景炎在养心殿用膳比在自家的宫殿里都多一些。
景深就没有这样的顾虑,皇兄只安排了一个礼仪嬷嬷教导他规矩,因为时常与皇兄一起用膳也没机会让礼仪嬷嬷纠正他一些小习惯。
晚膳过后,玉敏姑姑来接明珠公主,向厉时琛行礼问安:“陛下,太妃娘娘让奴婢来问陛下,关于冬至家宴的安排。”
厉时琛颔首:“按萧太妃想法即可。”
玉敏姑姑笑道:“是,奴婢记下了。”
冬至的家宴宴请留在京中的所有皇族子弟,如今掌管后宫的是萧太妃,便交由她去办。
冬日下雪,上朝不方便,沐休的日子多了些。
大臣们被安排在城外施粥,连御医也带着药箱到城外给百姓义诊。
这一善举,让厉时琛在京中的威望远扬。
厉时琛此时正在塌上看着民间流传的话本子。
暗一忽然出现,给陛下一张小纸条。
厉时琛看完之后,丢进了一旁的火炉,嘲讽道:“这厉景逸聪明是挺聪明的,就是聪明过了头,总是想些不切实际的。”
清平县许久未传来消息,入冬之前,还时常能收到一些谢景玄寄回来的书信,入冬之后似乎很久没收到谢景玄的书信。
雪害天气,仿佛给清平县和上京的这条道路加了许多阻碍,书信比往日更慢了些。
厉时琛:“清平县那边怎么样了?”
暗一:“大军围剿,靠近清平县时走漏了风声,不少嫌犯连夜出逃,被截下来不少,有几位丢下家眷带着少许银子跑了,暗卫已经在追踪他们的位置。”
厉时琛眼睛半阖着,状若无意地问起:“清平县大乱,谢景玄怎么样了。”
暗一:“谢大人一切安好,他身边有位书童,武功路数十分诡异,能确保谢大人性命无忧。”
“哦?”厉时琛来了点兴趣,“比起你如何?”
暗一沉默半晌,说道:“不在臣之下。”
厉时琛了然,伸了伸筋骨,问:“钱宏茂最近怎么样了?”
暗一:“前几日雪天路滑弄伤了脚,现在在家中养着,暗三回来禀报,钱大人的心腹在劝他告老返乡。”
厉时琛讥笑:“派御医去看看,戏还没演完就想走?若是扰了朕的兴致,朕就诛他九族!”
暗一走后,谢景玄的书信就派人送了回来。
厉时琛打开的动作比平时稍快些,带着他本人都未察觉地迫不及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厉时琛羞怒地撕碎了信纸,冷声道:“这谢景玄还真是胆子不小啊!”
厉时琛把手边的茶盏给砸了。
谢景玄一次次传来的信件,心思也愈发露骨。
未曾尝过情爱的皇帝陛下在近些时日似乎感受到了情爱滋味的困扰,在闲暇时,偶尔会想起谢景玄寄回来的书信,有时脑海甚至会不自觉地浮现谢景玄的脸。
昔日步步为营,运筹帷幄的皇帝陛下,有些裂开。
厉时琛在衡量,谢景玄能不能杀。
但是该死的,这谢家两父子在处理朝政方面都十分能干,厉时琛还是很享受现在把朝政扔给谢老和钟老两位大臣去处理,自己当个甩手掌柜。
他不会像历任皇帝那样,把所有大权牢牢握在手里,平日除了处理朝政连看个话本子的时间都没有。
厉时琛当即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清平县。
谢景玄刚从牢里出来,身上的衣衫浸满了血腥味。
书意双手呈上信件:“少爷,京城来的信。”
谢景玄双眼一亮,刚伸手想要接过信件,看到手背上的血迹,顿了顿说:“放书房的桌子上。”
随后吩咐下人,他要沐浴。
片刻后,谢景玄有些迫切地来到书房。
轻轻撕开了信封,取出信纸。
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你想死?]
谢景玄唇边绽开一抹笑容,这几个月的书信来往,谢景玄也在一步步试探着厉时琛的底线。
初见时的惊艳确实是见色起意,但也只是惊鸿一瞥。
真正让他动心的是在几次相处下来之后,谢景玄发现,厉时琛不管是脾气性格都长在他审美上,让他总忍不住想要与他有更多的接触,想要惹他生气,又想着逗他开心。
奈何君臣有别,谢景玄明白他的身份在厉时琛眼里与他人无异,不过是朝臣中的一员。
所以,这不够。
谢景玄要的是能站在厉时琛的身边,与他并肩行走,而不是隔着君臣礼仪只能跟随在他身后。
他要,这天下之主与他共塌而眠,与他携手相抱,与他共揽河山。
他要占据厉时琛心里一席之位。
长达半年,谢景玄终于撕开了厉时琛心里一条口子,成功抓住了这条缝隙并挤了进去。
谢景玄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
铺开信纸,写道:
[陛下息怒,微臣并无此意,臣还想与陛下打马球,蹴鞠,赏烟火,共揽河山。]
谢景玄忍了忍没有把画卷送出去,要是让陛下知道他提笔画了这么多副他的画像……
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谢景玄在收拾这些土财主的时候,也搜罗了不少小玩意,刚好送一批回去让陛下解解闷。虽然这些土财主该死,倒是会享受的,不少东西谢景玄还未曾在京城见过。
为了加快进度回京,谢景玄私底下安排了不少母族的力量,尽快地将这些逆贼绳之於法。
从这些土财主屋中搜出来的钱银,让谢景玄都有些咋舌。
一个偏远的县城,富得流油。
金堆玉砌,骄奢淫逸,实在是荒谬至极,令人发指。
这个月以来,谢景玄对清平县进行了清剿,整个清平县陷入恐慌之中,朝堂派下来的大军看守着每一户人家。
谢景玄每天都在亲自走访,审问。
看着土财主一个个被抓,平民眼里浮现了希望的光,很快又变得黯淡,但是他们对于谢景玄的审问很配合。
而作为清平县上等人的土财主,情绪比较激动抗拒,在武力镇压之下也只能投降,有很大部分土财主确实参与了作奸犯科,但是没有杀人。而有一小部的土财主手段极其残忍,不仅以人为乐,对部分平民用过极刑,残忍杀害后随意抛-尸。
谢景玄曾经去过清平河,站在河边,谢景玄仿佛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这里下面掩埋了多少具尸体,无从得知。
谢景玄在岸边放上一束白花,闭眼静默。
先人已逝,生者如斯。
在这之后,清平县下了三天的暴雨。
雨势很大,电闪雷鸣。
仿佛要把一切罪恶冲刷干净。
三天之后,谢景玄在城中心摆了粥棚施粥。
一开始清平县的人都不敢出门,瞧着这么多官兵守卫,宁愿饿着肚子,关门闭户,足不出门,也不肯出来领粮食。
清歌带着父母在粥棚这里帮忙干活。
清歌很高兴,他竟然还能有与父母重聚的一天,一家人平平安安。
谢大人还把房屋田契还给了他们,还有朝廷派下来的抚恤金。
谢景玄在土财主家中搜集到的这些银钱,大部分陆陆续续运回京城,充入国库。而剩余的一部分,谢景玄已向陛下申请,用来重振清平县。
清歌的出现,让大部的平民百姓都勇敢地踏出了第一步。
谢景玄施粥的那条队伍排满了人,虽然人多但是队伍异常地安静,即使谢景玄脸上带着笑意示人,这些百姓还是低着头不敢与他交谈。
一位母亲抱着四五岁的小孩,来讨粥吃。
母亲在小孩耳边低语几句,小孩点点头。
在接着谢景玄递给他那碗粥时,小孩忽然腼腆地扬起笑脸,小声地说道:“谢大人,谢谢您!”
谢景玄有些愣住,摸了摸他的头,说:“这是大人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