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第一受害者(107)
他的手被握住了,那人道:“父皇。”
皇帝的唇艰难地动了动:“晏……”他想叫他的名字,但已经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陈晏握住他的手更用力了一些:“是我!”
皇帝的眼睁大了,他感觉松了口气,想要握回那只手,但是指尖如此沉重,费力也抬不起。
口唇越来越僵硬,他想,有些事,有些话,他终于是没有办法告诉这个儿子了。他知道,他这个孩子这些年,心底一直在怪着他。那座空寂的宫室,谁都不提,谁都不碰。
……其实,他不曾杀死他的母亲。
他从没想过杀死她,即使她那么任性,那么烈性,即使她让后宫日日不宁,即使她动用巫蛊,即使她的母族,她身后最大的依仗孟恩当年起兵作乱——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孟恩谋反了,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没想过要动她。平定孟恩的那夜,他专门去了禁闭她的宫室,告诉她,孟氏一族的事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但是他走后,她就自戕了。
太恨了,因为痛得那么深。是她抛弃了他!所以封宫闭室,数十年不闻不问,任何人不得踏足。
——本来,顾凭当初事发时,若是以他昔日的性子,那是必定要杀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寄以厚望的长子,同一个男子厮混,还陷得如此之深?
……但是,终究是不忍。
罢了,罢了。皇帝慢慢闭上眼。所有的眷恋,牵挂,所有的不可原谅,不能释怀,都这么烟消云散,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想,这一生啊……
他的手滑落了下去。
……
天光昏暗,大地荒茫,风卷起漫天烟尘。
顾凭走下车,脚一落在地面上,他就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那是数以万计的马踏在地上,激起的大地的震颤。顾凭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城墙下的士兵们,一张张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惶色。他没有说话,提步走上城墙。
“顾凭。”沈留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的声音很低:“我可以护送你离开。”
顾凭朝他瞥了一眼,似是笑了笑,他转过头,继续向上走去。
城墙上,将领们一见他来,都拱手行礼。一个人走上前:“大人,我们已经探得,北狄骑兵约有四五万人,正从西北方向前来。”
跟他估计得差不多。点了点头,顾凭说道:“将所有的将士都召集过来吧。”
“是!”
很快,队伍从东西南北四城楼上涌过来,黑压压站成一片,整齐地列阵。他们身后,旌旗飘扬。
顾凭站在最前方。
他低下头,扫过这些形容各异,或是年轻,或是沧桑的面孔,忽然道:“转过身。”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齐刷刷地转了过去,面朝着城墙内部站定。
顾凭问:“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在很多士卒都迷茫地朝那个方向张望时,他们听见顾凭徐徐的声音传来:“——那里,是你们的家。”顿了顿,他说道,“很多人的家。”
他的声音,分明是很平和的,说出的话也很寻常,但不知为何,很多人的眼眶忽地一烫。他们不自觉伸长冻得僵硬的脖子,朝前方看去。风沙遮蔽,其实哪能看清家门的样子,但是人心底魂牵梦绕的归处,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风将顾凭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一字字道:“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凛冽的风尘中,将士们高举起刀戟,齐声喝道:“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高高的呼喝声,激荡在城墙上方,令漫天的烟尘都被冲散!
顾凭道:“诸位,勉力。”
早在准备布防的时候,顾凭就让人收集来了硝石硫磺。感恩高中化学,“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口诀,几次实验下来,他大致摸清了这些原料的配比,做出一版简易的□□。
很快,拓邪的大军开始了他们第一次攻城。
顶着湍急的箭雨,北狄兵们向着城墙下挺进,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什。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东西竟然霹雳炸响。那遍地开花的火光,和身边一个个被炸得连声惨叫的同伴,让很多北狄骑兵的马都不受控制地惊乱了起来。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城墙上,守将大笑了几声,狠狠龇牙,“这群北狄蛮子,这下知道咱们的厉害吧——想把宣平当石子磕下去,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硬的牙!”
与士卒们的激动不同,顾凭站在中楼,望着北狄营寨的方向,眼神很平淡。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
拓邪盯着前方攻城乱作一团的景象,薄唇抿得死紧。
一个将领策马过去,小声道:“儿郎们的心都乱了。”
他不说,拓邪也知道。周围尽是窃窃私语声:
“那是什么?”
“以前从未见过。”
“之前攻城时,上面除了射箭,也就是扔些石块下来,从没有这样古怪的东西。”
“火光震天,声如霹雳……难不成是什么妖法?”
这个时代,异象异术之说,极为深入人心。从来便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北狄兵,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火光,脸上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惊惧。
看着那些僵硬的脸,听着左右一言一语的议论,拓邪的脸越来越阴沉。
他翠色的眸子狠狠眯了起来。向城墙上那个白袍的身影看了一眼后,他一拉缰绳,厉声道:“都给我闭嘴!传令下去,进攻——”
于是,旗帜翻飞中,原本有些骚乱的北狄兵,很快又像如潮水一般压了过去。
战斗陷入了惨烈的胶着。
虽然靠着火药,搅乱了北狄军的攻势,但北狄士卒适应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在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后,他们似乎完全被激起了血脉里的凶性,顶着纷飞的火光向城墙冲去,前队一批批地死,后队一批批地冲,冲到城下没有死的,就架起云梯往上爬。
与前朝多年征战,他们攻城的技法已是十分娴熟。前方的士卒爬云梯,后方则不断向城墙射箭,箭流如厚重的雨幕,就算射不中人,也能压得守城的将士根本无法露头。
不过多久,北狄兵翻上城楼,开始与守城的士卒短兵搏战。
顾凭靠在城墙上,手揪住腰腹。沈留飞快地将药粉撒在他的伤口处,用纱布缠紧。
刚才,西楼险些就要失守,顾凭带着手上最后一支游走支援的队伍赶去,才将杀上城楼的北狄军重新打了下去。但是厮斗中,他腰间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药粉敷上去的一霎,伤□□发出火灼般的疼痛,顾凭的手指猛地抓紧,过了一会儿,惨白得失去血色的指尖,又慢慢松了下来。
沈留盯着他:“我留下。”
顾凭掀开长睫,朝他望了一眼。
沈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坚硬道:“把你送走,我留在这里。”
顾凭摇了摇头:“不。”
沈留张开口,但没有发出声音。半晌,他吐出两个字:“殿下……”
顾凭没有说话。烟尘里的微光倒映在他眼底,那一瞬,他的眸光似晃了一下。
“宣平绝不能有失。”顾凭平静地道,“它有一条直通朔城的商道。沿途城池无数。一旦宣平失守,不知道会有多少百姓死在北狄马刀下。”会死多少人,有多少户人家会家破人亡,多少妇孺沦为军粮猪狗?
顿了顿,他轻声道:“要是这样,我就算是死,都闭不上眼。”
仿佛无尽的拼杀声里,日头向西斜去。夜幕降落下来。
厮杀还在继续。从天而降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尤为刺目。声嘶力竭的惨叫,刀箭洞穿血肉的闷响,纷飞火光中那震雷般的爆裂的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处,令此地已不似人间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