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门生(54)
“宁儿,求求你了,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耳中塞北王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殷宁睫毛颤了一颤。
他慢慢睁开眼睛,双眸一片清明,看人的模样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
塞北王看到,那双水气朦胧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睁开眼后就藏不住的泪水聚成了一滴,顺着殷宁的脸颊流了下来。
这一幕落在他眼里,摧心剖肝,直直把他的软肋戳了个稀巴烂。
第60章 牢笼
盛医官和小松是专看顾殷宁的医官,无需参加宫宴。他们本已经早早地睡下了,结果还没入梦就被吵醒,只好拖着裤子衣冠不整地赶来。
一通望闻问切之后,盛医官忙里偷闲系好自己的腰带,说:“大王、王妃请安心,不妨事,老臣开一张解酒的方子,煎熬服下即可。”
塞北王揪着心没说话,还是殷宁道了谢,让两人自去熬药。
“宁儿。”塞北王简直要手足无措,他本还坐在床沿上,如今愧疚得只能慢慢靠床坐在地下,双目与殷宁平齐。
那副情态倒是和殷宁小时候背不出书,站在先生案桌旁等着打手板的样子八分相似。
“我未曾料到他们敢往你杯里倒烈酒。”塞北王艰难解释道,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殷宁听他絮絮叨叨,恍恍惚惚地渐渐出神。
他殷宁并不是怕背井离乡,也不怕被塞北王冷落。说起来,成渊对自己如此关照有加,已然是仁至义尽。
只是小时候那一点点的交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成渊实在不必为了那几天光景把大好时光白白耗费在他的身上。
“成渊。”他唤道。
塞北王答应了一声,心里很是不安。
殷宁的眼睛明明看着自己,但却无神。
“为何要让我和亲?”
这句话分量不轻,像重石砸在塞北王心坎上。
“宁儿......”
殷宁打断他,认真再问:“为何要和我成亲?”
他不怕受到旁人的算计伤害,这些皮肉之苦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况也怪不到塞北王的头上。
塞北王叹了口气,说:“自然是想和宁儿白头偕老。”
殷宁摇摇头,很惋惜又有点不满意这个答案一般:“为何想和我白头偕老。”
塞北王讶然抬首:“自然是因为小时候......”
他终于似乎有点明白殷宁的意思,说话都结巴起来,“宁、宁儿,你......”
殷宁笑了笑,转过头望向窗外,看着那轮近乎圆的明月:“总角之年,我曾承蒙九皇子搭救,属志结草衔环、执鞭坠镫以报。然龙蛇不辨,终至于此。”
塞北王迷茫地眨了眨眼,宁儿现在说的是汉话么?
为什么连起来他就不怎么能听懂。
塞北王是不会允许他和殷宁之间再因什么荒唐误会再生嫌隙的,他马上做出好学姿态:“你什么意思?”
殷宁哪里能想到自己心血来潮,即兴而发的这番感慨将文学素养水平拔得太高,半个字都没有被塞北王进心里去。
他还以为塞北王回避此事,顾左右而言他。他满目悲悯也不知道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塞北王,诚恳直白地解释道:“小孩子不懂事,看人看事都凭着自己一厢情愿,这不算糊涂。但到了我这年纪还执迷不悟,还看不清九皇子的真面目想要为他效力的话,那就是糊涂至极。你不过是小时候见过我一面,根本不知我是什么样子的人,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明白吗。”
塞北王不明白,觉得这话还是很不通。不过他已经认定殷宁是在说醉话,所以也不想和他较真儿。
当然,听到殷宁这样说九皇子,他难免心花怒放,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恰好盛医官熬好了醒酒汤呈上来:“大王,让王妃服下,静卧即可。烈酒积火,倘若能发散热意,自然便能好得更快。”
塞北王点点头,屏退众人后将药碗端到殷宁面前。
如今殷宁一番慷慨激昂过后,心里空落落的,酒劲儿上头已经忘了自己上句话说过什么。他胸口起伏,犹维持着跪在床边一脸正气的模样,但张着嘴却欲言又止,活脱脱一个小醉鬼的样子。
塞北王暗自觉得好笑,知道跟醉鬼不能讲理,只能诱哄劝道:“宁儿,来喝了这醒酒汤,早点歇下吧。”
塞北王方才见他双颊一直红通通的,心里就担忧他明早醒了会头疼。
殷宁瞪大眼睛,疾言厉色:“我没醉!”
塞北王见他有了精神,也不见悲伤之色,心里才松动下来。
他也不跟殷宁多废话,将人牢牢箍在怀里就一口口把药喂了下去。
盛医官不是说要发散热意么,塞北王坚持到喂完药,早就因殷宁挣扎而心头火起,他默念着这句话把殷宁身上满是酒气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殷宁思绪迟钝,倒是很乖,本来老老实实趴在锦被里任人上下其手。忽然臀*疼了一下,他慢慢反应过来,羞得脸上都要烧着了,本能地挣扎想用手去护。
塞北王早用另一只手将他的两只手腕扣在头顶,他哪里能挣脱得了。
不过塞北王见殷宁急眼,只能遗憾地将还残留着轻轻拍击时软弹热度的手在他的皮肉上移开,轻轻掰着殷宁的下巴去吻舔他的唇瓣。
屋里翻云覆雨一室生香,别处却冰冷阴森剑拔弩张。
阴森森的小花园里,九皇子见塞北王抱着殷宁离去,心里暗道这下要坏事。
他见塞北将士对自己虎视眈眈,凛然道:“我可是大熙皇子,地位尊崇,你们......”
话音戛然而止,九皇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寒柯看着倒在脚边身穿绫罗的人,冷漠地用脚踢了踢,下令道:“带回地牢看管。”
他的手下全是精锐,和他一样沉默寡言,很快就从小花园里搜出了另外两个明为赴宴使臣实则是为了跟九皇子接应的手下,情场后撤了下去。
风吹过枯萎树梢,一时间这热闹无比的地方变得冷清非常。
侍卫总管背着手,站在塞北王早几年从大熙京城移栽而来、却早已枯萎的那棵柳树下,一言不发。
寒柯从不远处借着月光看过去,只见他腰板挺得笔直,浑然不怕的样子。
这背影教他也罕见地恍惚了一瞬。
侍卫总管也曾经是挽弓杀敌的一把好手。他第一次听说“木盛”这个名字,便是对方先放出话来,早晚要和虎营的寒柯一较高下。
恰好木盛也在想当年。
寒柯那时作为还是王子的成渊手下最年轻的一名新将,一时风头无两,势不可挡。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风头,然而挑衅眼红的还是大有人在。塞北人崇尚强者,偶尔有人想较量一下他都奉陪,这些人后来无不折服在沉默寡言的寒柯剑下。
唯有木盛的战书,他未曾应过。
寒柯一直主动避战,这令旁人都以为他是不及木盛才不敢较量,木盛也以为寒柯浪得虚名,不过如此。渐渐也不再执着于此。
但一次战场之上,木盛被人偷袭,层层围住后落下马来。
危在旦夕之时,寒柯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将他面前的敌兵一一斩杀在地,伸手将他拉上马背。
木盛自己的马没了,只能屈身在寒柯怀里。一路上他清清楚楚地看着寒柯手起刀落,所向披靡,其身手利落,力大无穷,确实在自己之上。
木盛热血沸腾,抽出腰间匕首和他共乘一骑并肩作战,敌人落荒而逃。
等鸣金收兵之时,木盛潇洒下马,看着寒柯笑道:“寒将军好身手,等我武艺精进,再跟你痛快打一场。”
后来,木盛再也没上过战场。
他被困在王城的墙里,别人羡他一步登天天子近臣,他却再也没机会抽出腰间的宝剑了。
木盛盼望着有朝一日会被人叫做木将军,如同他们称呼寒柯一样。
但是再也没有可能了,所有人都叫他木总管。
“我就说,这计划没有破绽,到底是败在哪里。原来不止大王疑心,是连你也在防着我。”侍卫总管自嘲地一笑,心如死灰束手就擒,“我愧对殷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