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录(102)
小丫头道:“听说杀了不少修士呢!幸好被道盟中的道长给收了,否则不知要杀多少人。”
“是啊,我以后再也不敢搭理这些人了。”
闲聊声从客栈中飘出来,这座笼在烟雨中的古城像往常一样的繁华宁静。
*
孟长青与陶泽沿着水路走了一天,晚上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镇子暂时住一晚。陶泽好好地睡在床上,到了半夜,他忽然猛地睁开了眼,从床上爬了起来,浑身都是冷汗,大口喘着气。
他又做了那个噩梦,梦到了清阳观,还有那些火中的清阳观众人,陶泽愣是都半天没缓过劲来。回忆起梦中尸横遍野的场景,他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在做那个梦?
陶泽起床给自己倒了杯水,忽然那杯子砰一声摔落在了地上。
等等,不对啊,今日那梦中的场景好像不是在姑射山,而是在……西洲城?
陶泽有些愣神。他这阵子被这个梦反复折磨到快精神崩溃了,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光从半掩的窗户照入屋子,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梦境投射在西洲城,窗外风声如雷,他忽然生出个诡异的念头:要不,回去看看?
陶泽觉得自己有病。
大约在天快亮的时候,孟长青的房门被敲响了。
孟长青得知,陶泽似乎把一样“虽然我说不清楚但是你别问反正就是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西洲城的客栈里,他要孟长青和他一起回去拿。孟长青是个好脾气的人,于是他坐了半天,问道:“你在耍我吗?”
在天刚刚亮的时候,孟长青和陶泽调头走在去往西洲城的路上,陶泽一直在对孟长青道:“多谢多谢。”
后来,孟长青回忆起来那个早晨,他依旧觉得那是个重要转折点。在他们做下返回西洲的那个决定起的那一刻,许多事情真的就此改变了。物是人非之后,他曾经问陶泽,如果再选择一次,那个清晨,他是否还会回西洲?陶泽回答他,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来着。
两人在傍晚时分回到了西洲城,往日繁华热闹的渡口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两三艘乌篷船停泊在岸边。城门紧闭着,有乌鸦从牌楼上掠了过去。
孟长青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把推开了城门,忽然他猛地往后退了两步。
落日余晖中,昨日他们离开时还是烟雨朦胧宁静祥和的西洲古城,已经全然变了副样子。
倒下的酒旗、乱扔的背篓、被扯成两半的篮子,一地的狼藉。一大群人从街头另一头慢慢地朝着城门口走过来,他们脸色青黑,脸上覆着一层薄茧,依稀可以分辨出融化的五官,道路旁横着一具尸体,头已经没了,身体半摊在台阶上呈现出怪异的姿态。西洲城的上空,盘旋着无数的碎魂与魂线,密密麻麻犹如黑雾,正朝着城门这头缓慢涌来。
“这、这是什么?”陶泽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一柄仙剑从天而降,一声巨响插在了地上,十丈之内青石板瞬间裂开,一个少年几乎是同时杀了出来,手握住了那柄仙剑,剑气横荡出去,将那些人挡了回去。他抬手就是一个降魔印。
人群中爆发出惨叫声,一瞬之间,所有的人都朝着城门口涌来,撞上降魔印,那跪地的少年被逼的倒退几丈才刹住脚步,一双眼里全是凌厉的凶光。
孟长青看着那背影脱口而出,“吕仙朝?”
吕仙朝闻声一震,却没有回头看。他半边身体都浸在鲜血中,不知是经历了怎样的一个夜晚。
天空的黑气横贯而下,降魔印哐一声碎开,吕仙朝还没来得及说话直接被震飞,那群魔物似的人全都朝着他的脸冲了过来,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他缓慢地睁大了眼。下一刻,白露剑直接出鞘,孟长青冲入城中,一剑横在了原本吕仙朝站的位置,金色雾气咆哮而出。
孟长青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一簇簇涌出来的活死人,铺天盖地的黑雾,雾中咆哮的魂魄,诡异发着亮光的细线,倾盆大雨中,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出来,几乎抓到了孟长青的手腕。
吕仙朝忽然吼道:“别被他们抓到!”
孟长青猛地翻转手腕,白露剑一声长啸,屋檐与牌楼刹那间挂满了霜雪。
死里逃生的吕仙朝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摔得满脸都是血,连抹一把都来不及,就捡起剑重新竖在了城门口,抬手结印。
这是东城门,汹涌的仙家灵力与金色雾气惊动了这座城中游荡着的人,所有的活死人都停下了脚步,望向东方。西洲城的东南角,一步一道观,十步一道坛,如今,平日里热闹的道坛上不见一个修士,漂浮的魂魄中,一群活死人走在其中。
脚步声与某种咀嚼的声音混在一起,所有人身上都拖着长长的白线,又像是棉絮,边走边掉。很快,孟长青三人就被困住了。
陶泽语气都变了,“这……这什么东西?”
吕仙朝盯着那些黑雾深处,他似乎心中在剧烈地挣扎着什么,握着剑手越来越紧。
西洲城中青屏山,吴地道宗先祖们设下的阵法在山林中轰鸣,幸存的吴地道盟修士躲在山中望着空中那些翻滚的黑雾,在雨里颤抖着,没人说一句话。山下,仙剑丢在林中,道门修士的尸体全都化作了血水,被雨水冲刷着往河里流。那是同袍的血,几乎染透了河流,一夜之间,无数道盟修士命丧黄泉,生死关头,看见师父、师兄弟、师叔伯扭曲着倒在地上,化作血水,吓破了胆的修士终于哭嚎着朝青屏城狂奔。
整个西洲城中,除了道盟修士外,还有着二十万百姓。
这是人间炼狱,是灭顶之灾,没有一个人逃得掉。
没有人知道这场灾祸是怎么开始的,等吴地道盟修士回过神来的时候,黑雾、残魂与活死人已经游荡在城西的大街小巷,铺天盖地的白色细线真的像极了雪,就那样无声地飘在风中。百姓们碰到那些细线瞬间,灵魂就会被雾中的残魂吞噬干净,他们出现瘟疫一样的症状,倒地不起,然后几个时辰后又会从地上爬起来,如盲兽一样咬死他们能找到的所有活物。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西洲城,每一个人都在大雨中逃窜,不知是谁放了一把火,从南边一直烧到了北边,大雨倾盆也浇不灭。
道盟修士冲下山想要控制住这些活死人,原以为修士的体质应该可以抵挡那些残魂,却不料所有的修士一触及那些诡异细线,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砰一声倒地化作了粘稠血水,惊得人目瞪口呆。
西洲城作为吴地四大古城之一,寒江绕城而过,曾有数位吴地道门真人在西洲外城设下阵法用以抵御妖魔入侵,然而一天一夜过后,那层被吴地修士引以为傲的屏障已经摇摇欲坠。
青屏山还有道盟先祖设下的阵法,修士们全部退避青屏山,没人敢下山。谁都看得出来,西洲城没救了。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意识到:一旦活死人与那些黑雾涌出城去,这场灾难将会席卷整个吴地,必须即刻封锁掉西洲城。
就在没人说话的时候,天虚观众弟子站了出来。那是长白宗在西洲城的分设的道观,泱泱长白四千年,门中无数弟子入世降妖除魔,镇守四方,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些长白修士一言不发地就提着剑下了山,他们没有一个人回来。
城北与城南被封住了,天虚观修士的剑散落了一地。
随即,吴地道盟魁首,玉阳子的师父梦霄道人孤身下了山,一些道盟修士忽然提着剑冲出去跟了上去,城南被封住了。玉阳子亲眼看着他的师父死在他面前,他摔在地上,在师弟的面前,他爬起来就回头跑了。
活着的道门修士退避青屏山,争论不休,相互攻讦,最终归于死一样的寂静。西洲城东因为道观与道场林立,又有许多的古老阵法,活死人蔓延得慢一些,然而随着那些阵法被一道道冲开,那些活死人离也城门越来越近了,最迟入夜,黑雾就会涌至城门口。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下山,那些敢于下山的修士,全都已经死在了城北、城南、城西。
这时,一个少年修士孤身飞掠过西洲道观的屋檐,朝着城东飞奔而去。
吕仙朝一直是个冷漠且自私的人,他从不觉得自己要承担什么降妖除魔济世救人的责任,修道也只是因为修士地位卓然,他想要别人再也不敢瞧不起他,或者在别人瞧不起他的时候将那人的头拧下来。他是个自私而刻薄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连吕仙朝自己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去送死。他要做的是逃出去,而不是和那些蠢人一样死在这个鬼地方,他才十四岁,就算要去拯救苍生,那也轮不到他!谁听说过一整个道盟的人全都缩在山上,让一个十四岁的修士去送死的?
然而无论脑海里想了多少,那柄长剑还是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有时人做出的抉择连自己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孟长青与陶泽出现是很及时的,这点吕仙朝还是承认的。
活死人冲撞着降魔印发出砰砰的巨大声响,玄武降魔印加上白露剑,三人几乎耗尽了灵力,才终于将城门封住了,伴随着一声巨响,从高空俯视望去,西洲的四个方位全都啸出剑气,一个庞然的、纯金色的降魔阵逐渐显出形状来,而上一层屏障刚刚被凝成黑雾的残魂冲碎。刚刚好。这是吴地的修士担心第一道屏障无法抵御妖魔,在几百年前特意邀请一位道门真人在西洲设下的第二道屏障,四扇城门便是四个阵眼,只要封住四扇城门,阵法立刻成型。
这是西洲最后一道屏障,恐怕当年设下这降魔阵的道门真人也料不到,这两层原本是阻止妖魔入侵的法阵,如今却在阻止妖魔出城。
冷静下来后,孟长青问吕仙朝,“这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
“就是你看见的那样,活死人,到处都是,西洲完了。”吕仙朝浑身都是血,大口喘着气,他坐在城墙下看着孟长青忽然笑了,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我们回来拿东西。你为什么在城中?你没有跟你师兄回长白?”
“吴聆回去了,乘船走的,这会儿说不定在哪片江上飘着呢。”
“这些碎魂和魂线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
“城中还有活人吗?”
“不知道。”
“消息传出去过吗?”
吕仙朝又笑了笑,用袖子擦去了剑上的血,那是他自己的血。他对着孟长青道:“早就传出去过了。吴地道盟有名有姓的修士都在这城中,一晚上死得也差不多了,附近那些宗派来了还是送死。你要等消息传到长白和玄武,再等他们派人赶过来,那能赶上给我们收尸就不错了。”
孟长青还想继续问下去,就在这时,遥远的空中似乎有剑啸声传来,三人顿时一齐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