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毒(24)
他全身都是血,有些是闯进赤月教分坛杀人时沾上的别人的血,有些是他自己的。
特别是右手的袖子,已经全然变成了血迹干透后的褐色。
此时,他双手一左一右分别套在玄铁打造的锁链里,那锁链位置很低,赤月教的人不可能允许他舒服地坐着,于是只能跪着……
因为脱力,他整个人都往下坠,面色苍白,面颊之上却因为伤口发炎发热起了一团不正常的血色。
他的唇瓣因为干裂起皮,长长的睫毛半瞌着,将眼皮子底下的青色阴影加深,那睫毛如小扇子般,伴随着他的微弱呼吸微微颤抖。
在他面前,立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垂头不语,耐心看着他。
男人正是赤月教右护法霍佑樘。
霍佑樘约三十岁上下,因为和左护法奉月主修“阴月功”不同,右护法霍佑樘修的乃是“烈阳掌”,外形自然不同那些过于阴柔的男人,反而高大强壮,相貌端正,若非邪教护法,走出去怕不也是叫人眼热的存在……
若非他那些个阴毒手段过多,和那赤月教倒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霍佑樘一只手端着碗水,走到白初敛面前,一只手扳起他的下巴,要喂——白初敛这些天可被霍佑樘花式折腾惨了,迷迷糊糊也知道他给的东西不能乱喝,指不定里面放了什么,咬紧了牙关不肯放……
闭着眼,只听见耳边右护法冷笑一声,紧接着一根手指强行摸索着探进他唇中,轻而易举扳开他的牙,指尖压着他的舌尖,一碗水倒下去半碗。
白初敛被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鼻腔里,喉咙里全是水,他咳得鼻涕眼泪都出了,趁着霍佑樘来不及收回手,牙叼住他的指尖,脸一偏,把鼻涕全蹭在他的衣袖上。
最后男人不得不卡着他的下巴,才把带着血腥味的手指缩回来,看了眼上面一排牙印,血肉模糊……面色猛地阴沉些许。
“我不喝凉白开,寡淡。”白初敛好脾气地解释道。
“是吗,”霍佑樘用同样的语调回答,“那下次给你往里添点‘西江月’。”
西江月,江南一代勾栏院里最爱用的下作春药,听说一包“西江月”下去,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都能成最妖娆的魔女。
白初敛听了,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反而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扫了霍佑樘一眼:“你们赤月教这挂娘娘腔类型老子吃不下,你就是给老子灌十包‘西江月’,老子也能稳如佛陀。”
明明狼狈至极,那双眼在嘴炮时候却异常精亮,加上方才呛水,这会儿还蒙着一层水光。
霍佑樘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干脆在白初敛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面无表情道:“掌门可是脑子烧糊涂了,谁告诉你你是上人的那个?”
“……”白初敛想了想他的意思,还真有点吃惊,“你对我打的这种主意?”
“……”
“不好吧,下次你是不是该用烙铁把自己的名字烙在我身上了?”白初敛震惊地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含了他的手指,顿时一个冷战,“逼供就逼供,别这么变态成吗?”
“……”
霍佑樘咬了咬后槽牙。
“白初敛,你是不是左手也不想要了?”
他不说还好,说着,白初敛忽然觉得右手手腕处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几口水让他又有了去疼痛的力气,这会儿右手手腕还疼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一阵阵冰冷的疼痛,就好像筋脉都被冻得硬邦邦又生生敲碎了似的……
他蔫蔫闭上了自己的嘴,心里恨不得咬断霍佑樘的脖子。
这些天,他见识到了严刑逼供的花样到底能有多少。
除了身体上的大刑伺候,这种阴暗环境,霍佑樘在精神上也没少摧残他,自打落入这疯子手里,他就再也没能合过眼——不要说睡觉,就是真的晕过去,也会被立刻弄醒。
浑身上下被刮得血肉模糊也就罢了,不让睡觉,白初敛是真得有点扛不住。
他想了想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霍佑樘冷笑一声,示意他别说疯话,这些天他为了折腾他也没少废力气,就这么让他死了,他之前瞎扑腾好玩?
“拿了藏宝图,你爱去死自然可去,”霍佑樘停顿了下,“甚至,放了你也不是不行。”
“放虎归山呐?”
“我杀了你,玉虚派一样不会放过赤月教。”
霍佑樘语气听上去一点都不在乎,就像他赶来的时候,看见奉月的尸体一点也不在乎一样——他甚至放了白毅,让他去拿藏宝图换他的师父……
他只要藏宝图。
白初敛想了想,觉得他讲得有道理,索性不再劝他杀了自己。
霍佑樘见他不说话了,又垂下脑袋,怕他睡了,顺手拿了墙上挂的铁沟子沾了盐水,在他背上伤口处刮了刮——大量鲜血从没愈合的伤口涌出,覆盖了早就干的血痂……
白初敛痛得下意识地缩了缩。
霍佑樘这才收了钩子:“多少天过去了,你徒弟怎么还没回来换你?难道在他眼里,一张跟他没什么关系的藏宝图比你还重要?你还拿自己换他留在这?”
白初敛“噗”了声,苦笑不得:“你真暗恋我么,没事干挑拨离间我和我徒弟的关系做什么?”
早就习惯了他这样,霍佑樘扔了手里的铁钩子,伸手抬起白初敛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下:“你是长得不错。”
白初敛唇边挂着的笑容收敛了些。
霍佑樘嘲讽:“继续说啊,不是我暗恋你么?”
“我徒弟未必知道藏宝图在哪,”白初敛轻声道,“那蝶扇门被你们赤月教的人灭门,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女娃娃,她亲眼目睹了亲人惨死,我离开的时候她就像傀儡一般只会呼吸了……”
霍佑樘沉了脸,缩回手。
奉月这个废物,光知道灭门却又蠢得找不到要找的东西,卑劣地留下一个活口留着以后逗弄,却也不知道留个中用的……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次他不死,回去在教主面前也要脱层皮,被白初敛一剑穿心,反而给了他个痛快。
“再给你一天时间,”霍佑樘说着站起来,“你徒弟再不来,我便将你的右手筋挑出来送到蝶扇门遗址去。”
白初敛无动于衷,爱挑不挑吧,反正早被他挑断的东西,从身体里挖出来和在里面又有什么区别。
见他一脸平静,霍佑樘想了下道:“你倒是真的一点不怨恨你徒弟背弃你。”
白初敛沉默了下:“什么背弃,我让他走的。”
“正常人不都应该死活留下来陪你么?”霍佑樘道,“或者转头就又闯进地宫来救你。”
“……他要是那么干,我就真白被你糟蹋这些天了。”白初敛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没有见了重要人的血还学不会长大的,那不是人,是猪。”
“……”
“我没那么蠢的徒弟,”白初敛轻笑一声,用沙哑的声音道,“闭嘴吧你。”
霍佑樘倒是真闭嘴了。
主要是他懒得同白初敛在这讨论“育儿经”,这不是吃饱了闲撑么?
作者有话要说: 魔教VS名门正派,江湖永不熄灭的奸情搭配
第25章
白毅当然不是猪。
白初敛自然是真的有信心,白毅经过此事之后,定会成熟些许,至少不再冒冒失失地像个毛头小子,仗着自己天赋异禀就惹是生非——
虽然这教育的契机有些严重,但是还尚在白初敛可接受范围内……他在一念之间点头答应陪白毅两人闯入赤月教时,便知道此行他们至少得刮成皮下来。
……不,话也不能这么说。
原本以白初敛的本事,他完全可以和徒弟装完逼就跑的,谁知道最后关头从天而降了一个右护法霍佑樘,将整个故事推回了剧本应该有的方向——
他让白毅和白初敛自行选择,两人只能留下一个,另一个自然可以选择是要离开还是去蝶扇门拿藏宝图回来救人。
阴损的霍佑樘,见留下来的是白初敛,怕他休息好后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毫不犹豫便挑了他的右手手筋,让他再也拿不起剑来……
这件事白毅还不知道。
见霍佑樘转身做出要走的姿势,白初敛停顿了下,声音嘶哑道:“这就走了?再多聊两句?”
可惜右护法大人连余光都不曾给他一个。
稀碎的脚步声后,牢房门被“哐”地一声重重关上。
把霍佑樘用言语磕碜走后,白初敛整个人都有些精疲力尽,不同于方才强撑着耍嘴皮子,牢房内一安静下来,他眼里的光闪烁了下,便黯淡下去。
他垂着头,右手软绵无力,他试图动一动手指,却发现用尽了力气,满头冷汗,中指也不过可怜兮兮地蜷缩了下……想要握剑怕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这事儿若是被玉虚派的人知道,该怎么交代。
白初敛深呼吸一口气,又吐出浑浊的气息,心中第一次有些怕。
这二十余载,他从未好好练剑,但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再也不用也不能练剑。
目光放空与角落里一只窸窸窣窣搓脸的老鼠大眼瞪小眼,他心想:真羡慕,老鼠都比我干净。
……也不知道徒弟在干嘛?
师兄是不是已经收到消息了?
那个蝶扇门的小姑娘死了没有啊?
武林盟的人都睡醒了吗?
……
白初敛思绪飘得很远,却不知道在他的担忧之中,白毅在历封决离开后,早已从房间角落里起身,在师兄弟们惊喜的目光中问要了热水,好好把自己洗漱干净。
重新束了发,穿上干净的衣服,站在床边的少年木着脸,旁边的师兄嘘寒问暖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说了一大堆,换来他一个“嗯”或者一个“好”,再也没有多别的一个字。
自从独身回来之后,他的话就比以前更少了,倘若以前眼中闪烁的光让他看上去还有几分少年剑侠的模样,现在他眉宇之间却是暮气沉沉,目光阴冷得像是伏在潮湿阴暗角落里的毒蛇。
譬如此刻与白毅说话的师兄看了眼他的眼睛,下意识便自动消了音,自己找了个理由,退了出去。
白毅也不理他,解下了腰间的素雪剑,目光放在了之前待着的床上角落里,那里放着另外一把素雪剑,剑柄处被绷带缠绕……那绷带因为溅了尘土和血液有些脏了,看不出原本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