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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重生)掌丞天下(四)(3)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17-11-01 08:55 标签:强强  

  谢景低头望着王悦的脸。
  王悦猛地回过神,谢景竟然知道他与司马绍干了什么,王悦电光火石间忽然就记起件事,“那天夜里芜湖粮仓的火,”王悦望着谢景一下子顿住了,“是你?”
  谢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垂眸望着王悦,王悦疼得厉害有些冒虚汗,谢景想松开他,手上却又加重了力道。
  王悦狠狠皱了下眉头,好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谢景垂眸望着隐忍着的王悦,想说句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终于,他松开了王悦,捞过了王悦的手检查他的伤,他控制了力道,王悦的手没什么大事,有些轻微的扭伤,谢景揉着他的手腕,伸手想将王悦从地上捞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王悦忽然抬头望了眼谢景,眼中亮得惊人,他手上猛地用力,一把抓着了谢景的胳膊将人拽到了地上,甩了下手,笑了下,他忽然低头吻了下去。
  王悦是个惯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谢景明显顿住了,他看着压在他身上的王悦,忽然听见王悦在他耳边道:“我真打不过你,我求饶,你气也出了,不生气了啊。”他轻轻亲了下谢景。
  那一瞬间,谢景看着神采飞扬的王悦,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悦笑了下,多大点事?
  他压着谢景道:“我错了,我绝不再犯。”他抚上了谢景的脸,“我再犯你打死我,成吧?”
  谢景终于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下来!”
  王悦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低下头又亲了下他。
  谢景一时无话。
  王悦坐在谢景身上,至此终于忍不住低头轻轻笑了起来。
  沉默许久,谢景终于道:“下来,我看看你手上的伤。”他知道自己刚才下手重了。
  王悦闻声甩了下手,“没事。”他笑了下,“怎么了?心疼我啊?”
  谢景看了他一眼,终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翻身将人一把压在了身下,他抬手捏住了王悦的手腕,还未来得及查看他的伤,王悦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贴了上来,谢景顿住了。
  终于,他抬手抚着王悦的背,将人一点点压入了怀中。


第92章 离间
  王悦将谢景哄好了, 跟从前似的, 他扑上去服个软道个歉,在谢景火气上来前忙把那火给扑灭了,最后抓着亲两下, 若是这还不行便开始喊自己这里疼那里疼, 等谢景心软了, 这就算差不离了。
  常年累月和谢景斗智斗勇, 王悦对付谢景自有一套,他不知道自己这叫不叫天赋异禀,由于他回回都摸不准自己究竟哪里惹着谢景, 吃了不少亏后, 他懂事了, 总之哪里惹着谢景不重要, 服软就对了!认输就对了!实在不行装可怜也成。
  丢人就丢人吧,脸这东西, 要也没用!
  王悦一向想得开。
  果不其然,大半夜谢家大公子见王悦哼着手疼,没忍住,又起身给人弄药去了。
  王悦心里头差点没乐死, 果然对付谢景这种人只能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能和谢景倔,否则就谢景那闷到死的性子,要憋死算完。
  王悦总结了下经验,又有了新的心得体会, 颇为心满意足。他拍了拍手,又去干活了。
  另一头,姑孰的夜很冷,风很硬,温峤在夜里头借酒浇愁。
  近日城中流言纷纷,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嗅到了风向,王敦面前头等的红人温峤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翻了,丹阳尹?怕是要一场空!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温峤的确是个难得的人物,他摆明了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奸人,可愣是在朝野中靠着“通透洒脱讲义气”混得风生水起,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每每想起他隔夜饭都得吐出来。此人的行事作风便是,谁混得好,我认谁做兄弟,必要时做爹都行。
  按道理这种人在朝堂是混不下去的,谁都知道朝堂水深,墙头草永远死的最早,故而一般人不敢这么玩,但温峤不是一般人,他是个高手。
  温大将军的生平谁都知道,刘琨的亲戚,当年自带北土武将背景入朝为官,也曾有过一段秦淮赌坊的潇洒时日,斗鸡走马玩得相当之溜,后来金盆洗手一心钻营权术,短短数日平步青云。总而言之,此人会玩。
  可除了会玩外,此人身上又有股其他的气质,当年如日中天的王敦要废太子司马绍,没人敢站出来,唯有他挺身而出与王敦当众互呛,硬是替太子赴汤蹈火了一回。你以为他是个□□?错了,当年周家家主周顗曾问过他对王敦的看法,人家一张嘴将王大将军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最后被周顗指着鼻子骂到不敢吭声。这事后来闹大了,举朝上下都知道此人是王敦门下走狗,还是连王敦都瞧不上的那种。
  前段时间不知怎么的,此人忽然又去王敦面前献殷勤了,凭着那股不要脸的劲儿,短短数日又给他爬上了丹阳尹的位置,令人咋舌。
  他风头太盛,终于被人盯上了。按道理说温大人铜皮铁骨不怕盯,可这人有些不大一样。
  温峤此人,疯癫里透出股看透炎凉的聪明劲儿。而钱凤此人,王敦账下头号大将,低眉顺眼里头透出股异于常人的敏锐劲,聪明人总是比较吃得住聪明人,他盯上了不知打哪儿冒上来的温峤。两人打过两三次交道,温峤自知遇上了对手。
  温峤果断写信给王悦,表示势头不对他要跑,王悦也迅速给他回信。
  赶紧跑!
  收到信的温峤打心眼里佩服王悦,这年头像王悦这么有良心的上司真是不多见了,他立刻收拾细软和情报打算往回奔,结果发现情况不对头,钱凤盯住他了,钱凤还带了个整日疑神疑鬼的吴兴沈家公子沈充和他一起盯着,两人吃饱了没事干,就盯着他不眨眼了。
  温峤已经在给王悦寄遗书了,他若是没了,务必请王悦代他照顾他母亲他妹妹他妻子他三房小妾还有他小妾的外甥女。
  王悦回信就一个字。
  “滚!”
  生无可恋的温峤又写信,“下官自知命不久矣,回首平生无余事,唯有一事,夜夜思及辗转不得寐,敢问世子,昔年你与太子殿下是否确有子丑寅卯?”
  王悦回信,力透纸背。
  “速归。”
  温峤琢磨了下一下那两个字的笔锋,觉得这两个字杀气扑面而来。坐在街头,他看着那信喝了大半天酒,终于跌跌撞撞地起身往回走,大声唱着些不着调的歌。
  今夜府中有酒宴,王敦久病,贪享热闹,又欲掩人耳目,怕人得知他病重的消息,故而经常行宴。
  温峤闯入酒宴上的时候,王敦瞧见他还挺惊喜,瞧温峤已经喝醉了,命侍卫将他扶进来。
  温峤拂开那些手,冲上前去,笑嘻嘻地举着酒壶挨个给人敬酒,当敬到钱凤的时候,他的手顿住了。
  钱凤望着他,打了个招呼,“温太真……”他话音未落,头上一阵冰凉,他的声音一下子没了。
  温峤举着酒壶,将酒缓缓倒在了钱凤的头上,“喝啊!你喝啊!狗东西!老子给你敬酒,你敢不喝?老子是丹阳尹,让你抢老子位置!老子让你喝,你低头给老子喝!”他忽然伸手去按钱凤的头,他浇了钱凤满头满脸。
  钱凤缓缓闭了一瞬眼,对着一旁诧异的将士温和笑笑,“温大人醉了。”
  “我没醉!我治得就是你!”温峤倒完了酒,伸手拍了拍钱凤的脸,侮辱意味十足,他问道:“酒好喝吗?今后你再敢跟老子抢东西,老子要你的命。”说着话,他脸色狰狞了一瞬。
  一旁的沈充猛地拍案喝道,“把他拖下去!”
  温峤起身笑了,“谁敢动我?老子是丹阳尹!老子故交满天下!”他指着沈充,“你谁?我派人弄死你信不信?”
  沈充望了他一眼,刷一下泼了杯酒出去。
  温峤被泼了一脸,他深呼吸了一口,抹了把脸,上去抬脚就踹。钱凤终于起身去拦撒酒疯的温峤。
  王敦终于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命人将扭打在一块的几个人扯开,他脸色有些苍白,威仪仍在,瞧见这副样子,原本想教训两句,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平日里人模人样的几个将军全都衣冠不整地站在那儿,活跟街头泼妇打完架似的,钱凤的脸上更是五道抓痕,头发也被扯散了。
  女人打架才扯头发抓脸,他瞧了眼还在骂人的温峤,最终还是板着脸训道,“像什么话?拖下去!”
  温峤不甘心,临走前还抬脚踹了下钱凤,被架着走仍是一跳一跳地要去踹钱凤。
  王敦看了半天,绷住了脸,好半天才忍住了笑。
  次日温峤给王悦写信,“明日可归。”
  酒醒之后的温峤一大清早在钱凤府前呼天抢地,要给人家赔不是。钱凤望着那府门口哭丧似的人,招招手让下人退下去,“就说我不在。”
  温峤得知了钱凤不在家,又去了王敦府门口哭天抢地,王敦将人引进来,温峤坐在堂前就开始发作,说了好几遍才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
  大意是:我酒醒之后,想起昨日之事非常后悔,我想清楚了,我这种人我不配做丹阳尹,为表歉意,我愿将这位置让给才高八斗的钱凤钱大将军,让他来做这丹阳尹。
  王敦以为他就装装样子,结果没成想温峤十分坚决,这丹阳尹他受之有愧,他不配。
  王敦本来就有些身体不适,一来二去也给温峤弄烦了,他命人将钱凤喊了过来,问他是个什么意思。
  钱凤一听温峤要将丹阳尹的位置让给自己,脸都黑了,我用得着你让?他表示,昨晚不过酒醉之后狂言狂态,温大人你别放在心上,你做丹阳尹,你配!真的,你众望所归!你当仁不让!
  温峤坚决推辞。
  钱凤一让再让。
  温峤急了,道:“钱兄你不坐这位置,我便不当官了!”
  钱凤:“……”
  王敦大清早给这两人闹得脑仁疼,直接拍板定钉,“温峤任丹阳尹,不日出镇!”赶紧都给老子滚!
  温峤闻声震惊了,抢话道:“我无才无德当真不配做丹阳尹啊!”
  钱凤忙道:“温兄你配的,你配的!”
  温峤道:“钱兄……我在你面前,我真是自惭形秽!不曾想钱兄是如此大度之人,我……”
  钱凤立刻道:“温兄你冷静点,我懂,我懂!不必多言,你坐这位置便好。”钱凤内心毫无波澜。
  那一日,温峤拉着钱凤的手,勾着他的肩搭着他的背,有如亲兄弟般地走出了王敦的府邸,一路上亲亲热热的,一会儿要给钱凤赔罪,一会儿又要给钱凤买东西做赔礼,还要给钱凤送女人。
  钱凤只能点头应付,“不必!温兄不必如此客气!温兄!真的不必!不必不必!”
  温峤一和钱凤分开,立刻收拾东西打算去丹阳郡上任,就跟后头有鬼撵着他似的,手续一日之内便办好了。
  钱凤眼见着温峤一副往外窜的样子,猛地回过神来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他暗中扣下了温峤的文牒,自己又亲自去了趟王敦的府邸。
  王敦听完钱凤的话,终于笑道:“你想多了,他那是怕夜长梦多,赶紧上任将丹阳尹这位置坐实了,由他去吧。”
  钱凤觉得不妥,“将军,温太真毕竟是朝廷的人,我们当以小心为上,此人确有可疑之处,丹阳尹这位置,他坐不妥。”
  王敦看了会儿钱凤,忽然笑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你心中有气,昨夜温太真酒后确实太失礼,我今早骂过他了,他平日便是个不修边幅的人,年纪又轻,你多让着他点,多教教他,他心底是很喜欢你的,常在我面前夸你,至于昨夜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
  王敦心里头知道钱凤是个什么人,钱凤跟了他挺久,别的都还成,就是心眼有些小,他安抚了他几句,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钱凤还欲多说,王敦却不想听了,低咳了两声,喝了口茶润嗓子,挥手让他下去。
  钱凤看了王敦一会儿,终究是退下去了。
  另一头温峤拿到了文书与文牒,立刻走马上任,临走前还去钱凤府前特意炫耀了一番,王敦账下诸将士虽嘴中不说,心里头都觉得温太真此人格局太小,这种性子的人难成大事。
  温峤一离开芜湖,立刻往丹阳郡石头城跑,他是真的在逃命,动作相当之麻利,一上官道,他便有人接应。
  终于,他在石头城见着了等候已久的王悦。
  王悦拍了拍他的背,头一句话便是,“你的母亲你的妹妹你的妻子你三房小妾还有你小妾的外甥女我都给你照顾得挺好的,以后就你自己照顾了。”
  温峤忙点头,“一定一定,哪里能麻烦世子!”他瞧见了王悦身边的男人,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这位是谢家那位大公子吧?怎么在这儿?他面上没什么波澜,却仍旧点头朝着谢景一笑。
  谢景没说什么。
  温峤这边拉着王悦道:“世子,关于芜湖的事,借一步说话。”
  王悦与他往屋子里头走,开口道:“别的先放下,我只问你一件事,王敦那病是真的?”
  温峤点点头,“拖了好几个月了,一直断断续续没好,大夫说了,是灯枯之兆,这消息芜湖那头都封死了,怕传出去扰乱军心。”
  “怎么会忽然这样?”
  “从去年年前开始,先是咳嗽,一开始都道是偶感风寒,后来咳血才觉出不对劲,忙又请了大夫,说是寒气伤了肺腑,药石难至。”温峤看向王悦,“我推测,王敦他活不久了。”
  王悦闻声微微愣住了。
  温峤又道,“开春时他病又重了,外传他有所好转,实则他那几日连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喝水吊着口气,钱凤去问过他,问他的身后事。”
  王悦闻声顿了许久,低声道:“他怎么说?”
  “他命人压了消息,又给钱凤与王含指了三条路,世子不如猜猜上计是什么?”
  王悦看了他一眼,明显表示我没这心思猜。
  温峤自觉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在乎,他笑道:“王敦亲口所说,上计是解散兵众,归顺朝堂,保全门户。”
  “他真这么说?”王悦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温峤,他瞧王敦那副吃人的架势,以为他是铁了心要搅弄风云,却不曾想王敦所谓上计是归顺朝堂?
  温峤点了下头,“除此之外,中计是退还武昌,收兵自守,贡献不废。下计才是率兵南下,直扑建康。”他看了眼王悦,“兴许他是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觉得王含应付不来这余下的事,给他安排了条好走的退路。”
  王悦许久才道,“你若是不说,我以为他的上计是率兵南下。”
  温峤点了下头,“钱凤与王含所觉上计,便是王敦的下计,这场战事怕是已经免不了了。”
  王悦问道:“王敦兵力如何?我前些日子去转过一趟,抄了些册子回来,不过有几处地方对不上。”
  温峤道:“我给你对对。”
  王悦点点头,“过来。”
  两人在屋子里对了一下午,王悦从未感觉这么值过,温峤此人,即便是他真的给王敦扣住了,他也肯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人捞回来,温峤此人绝对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将才。
  温大人确实是高手,落笔便是地形地貌图,兵家行话张口就来。
  王悦聊了一半,忽然记起温峤从前的那段过往,十七八岁的温峤,跟着大将军刘琨孤悬塞北,也曾醉卧沙场,也曾立马横刀。王悦实话实说了一句,“温太真,你做个文臣,确实屈才了。”
  温峤闻声看了眼王悦,笑道:“世子,你可别取笑我了。”
  王悦望着提笔画着地形图的温峤,不自觉敲着桌案没说话。


第93章 水师
  王悦带着温峤回了建康, 他刚一入建康, 王导就将他喊过去了。
  王悦心中有些忐忑,东南战事一触即发,这关头王导找他, 必然是勘定乾坤。王导的意思应该还是先下手为强, 估计全建康如今心里头还抱着招降王敦念头便只有王悦一人了, 王悦没敢跟人说, 他其实不想打仗,少年意气激昂时,总想着西北射天狼, 可如今看得多了, 王悦又觉得尤厌言兵。
  更何况, 他心里头总觉得招降王敦不是没有可能。
  王导将王悦这心思压下去了, 他直言不讳,你这就是妇人之仁。
  “你若是下不去手, 不如一开始便不要揽下这事,你当这事是儿戏?如今所有人都盯着琅玡王家,你若是反覆拿不定主意,把官印交上来, 这事你别管了,你继续去当你孝顺的侄子,如何?”
  王悦看了王导一会儿,开口道:“我不是这意思,我自有打算。”
  “你想保王敦。”王导倾轧朝堂这么些年, 这点直觉还是有的。
  王悦顿了会儿,有些哑口,半晌才道:“王敦病重……”
  王悦话未说完,王导打断了他的话,“把官印交出来!”
  王悦一时无话,良久才道:“我答应你。”
  王导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王悦低声道:“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他望向王导,“琅玡王家不会受到牵连,王敦不降,我亲手杀他。”
  王导闻声看了他许久,终于低声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王悦没再多说什么,他退了出去。
  那一夜尚书台,王悦在阶前坐了许久,正好陶家二公子听闻他回京,上门来找他,想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陶瞻心道,“王长豫,满朝文武盯着你王家呢!你倒是好,屁都不放一个!”陶瞻不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王悦若是不成,他抛下王悦往外走绝对是头也不回,他和王悦一开始谈的便不是兄弟交情。你王长豫要是走昏棋,余下的事便不用谈了。
  王悦低头琢磨了半天,终于低头看向阶下的陶瞻,他大声喊道:“喂!陶道真!你上来!”
  陶瞻朝他喊道:“喝酒去吗?”
  王悦想了想,摇摇头。
  陶瞻负手望着王悦嗤笑了声,看了会儿,喊道:“王长豫,你究竟打算如何啊?你要是不干了,你给句准话,我自己先回广州了!”
  谁陪着你们在这儿等死啊!王敦楼船万计,兵倍王室,这仗打起来本就艰难,若再不先下手为强,胜算都没了!打个屁啊!文官跑不掉,诸位流民帅可不是傻子,谁愿意陪着你们一群穷酸文臣等死?他们有兵有粮有地盘,大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王悦坐在阶前想了想,道:“走!”
  陶瞻冷不丁给王悦那狰狞样子吓了一跳,问道:“干什么去?”
  王悦起身往尚书台内走,闻声回头看了眼,“进宫面圣。”
  太宁二年,初夏,大晋皇帝下令讨伐叛臣。
  王悦当着司马绍的面夺了讨伐诏书,他亲笔改了诏书,矛头直指王敦账下大将钱凤一人,而王敦、沈充、周礼以及王敦账下诸位幕僚大将均不在征讨之列。
  受王敦授用的朝野官员,既往不咎。
  受王敦裹挟的东南将士,皆不予追究。
  王敦账下诸将,降者许以官爵。
  诏书明言:罪止钱凤一人,绝不滥刑。
  王悦想了想,又加了一条,王敦账下东南将士,抵御胡虏劳苦功高,皇帝下诏,从即日起归顺朝廷者,独子遣散回乡,终身不调,其余诸人给假三年,三年后与宿卫同例三番。
  又,加司徒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
  以丹阳尹温峤与镇南将军卞敦守石头城。
  以光禄勋应詹为都督前锋军事、护卫将军守朱雀桁。
  以安西将军郗鉴假节行卫将军、都督从驾诸军事入京勤王。
  另,以豫州刺史祖约、广陵太守陶瞻、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暇、徐州刺史王邃东南共五路兵马入京戍卫。
  东南战事一朝起,烽火狼烟滚遍江南。
  箭在弦上之际,王悦忽然玩了招特别阴的。他让王导带领琅玡王家全族子弟给王敦发丧,昭告天下,王敦已死。
  王敦才是叛军的军心,钱凤王含之流都不堪一提,王敦一死,东南军心全乱。
  这种下三滥没路数的阴招,让温峤和陶瞻对王悦的认知大为颠覆,导致后来两人对王悦的评价直线上升,他们之前都觉得王家世子手段光明磊落,没成想王悦这人玩阴的可以玩这么阴,他直接把王敦给活活说死了。
  钱凤王含在那头听到这消息直接懵了,那头拼了命地澄清王敦没死,王家这里直接给王敦把灵堂办起来了,王导亲自发丧,司马绍紧跟着给王敦写了篇诏书,王敦的死讯一夜之间传遍江东,东南顿时乱了大半。
  王悦和司马绍商量了一夜,最终敲定主意,皇帝御驾亲征以振奋士气,又诏曰,能杀钱凤传其首至建康者,封五千户侯。
  战还没开打,东南大势已经去了一半。
  王悦陪着温峤清点了下兵马,掂量了下双方实力,觉得没法正面打,几个纨绔子弟加个不入流的奸人商量了一番,打算继续玩阴的。
  七月初,东南叛军孤注一掷,王含、钱凤率水陆共五万兵马逼至江宁南岸,矛头直指建康。
  王师受挫,丹阳尹温峤当机立断,火烧朱雀桁,斩断叛军渡河之路,自己带兵移镇北岸,暂避锋芒。不日,司马绍亲率六军抵达江宁。
  王悦是跟着司马绍一起来的,他手里头有王导的亲笔信,目的是劝降王含。书信一去不回。王悦在朱雀桁前头坐了大半天,隐隐约约觉出有些不对劲了。这两日东南叛军怎么打得这么顺?完全没有之前那股瞻前顾后的拧巴感。
  千艘战舰一字排开,浩荡水师横渡大江,一路南下势不可挡,这打法看得王悦心里头有些发怵。他们本来就兵力不如对方,对方如今这股不要命的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绝对能将他们磨死。王悦写信问了下家中长辈,没人记得王家有哪位将军是这种打法。
  王悦思考了许久,没琢磨开。
  王敦至今没露面,应该是病重卧榻不起,他本人坐镇姑孰,那如今叛军的头目是谁?王悦之前猜测是钱凤,而温峤猜测是王含,两人又互相把对方的说法给否了。
  王含此人短短数日能打到江宁?王悦觉得他要有魄力跟本事,绝不至于把自己儿子害成这样。
  温峤否了钱凤的原因是,钱凤此人平生谨小慎微,这种打法不像他的风格,而且钱凤此时不在此地。
  一旁的陶瞻作壁上观了半天,觉得这打法不像是个会打仗的人的路数。陶瞻给王悦分析了一阵,对方的路数便是没有路数,真正闯荡过沙场的人都知道,即便是那种剑走偏锋的将军,打法也不会毫无章法。但对方这人不一样,他是真的没有章法,之前王悦那说法不对,他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是为了杀敌一千,自损多少都成,完全不在乎输赢与得失,他打仗跟闹着玩似的。
  闹着玩。
  所有人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均轻抽了下。王悦看向温峤,“你有什么主意吗?”
  温峤看了那地图大半天,道:“若是这样的话,不如试试奇袭?”他看向王悦,“夜里头派个一千多人,趁对方不备横渡秦淮抄过去,卷一波试试?”
  王悦低声道:“我没打过仗,我不好说,陶瞻!你说说!”
  陶瞻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千多人也不多,没了便没了,反正死的不是他家账下兵马,试试也行,纯当看热闹了,他点点头。
  王悦不知道陶瞻此人在想些什么,但总觉得他没在琢磨好事,他点点头,“行,听你的,正好你父亲拨了一千水师给皇帝,皇帝刚到,要不就这一批。”
  温峤点点头,“成!”
  陶瞻:“等会!”
  所有人一齐看向陶瞻。
  陶瞻望着王悦的眼神都不对劲了,王长豫,你阴我?
  王悦望着他,许久才道:“那这样,你若是不放心,今晚那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家的水师你自己带着也顺手。”
  陶瞻嘴角终于抽了下,“你怎么不去?”
  王悦道:“我不会打仗啊,我刚说了!”
  陶瞻:“……”
  夜里头和司马绍在秦淮河边,王悦目送着憋屈的陶家二公子披甲上阵,与之同行的还有将军段秀与中军司马曹浑,三十多艘快船嗖一下出去了,消失在夜色中。王悦看了许久,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终于敛了,他负手而立,望着那秦淮流水。
  商量主意时虽然一群人都是玩笑态度,实则谁都清楚其中厉害关系,每一步都是算了又算,就怕没有穷尽机关。王悦调侃自己说他没打过仗,这句话究竟什么意味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若是走错了一步,他就是千古罪人。
  看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对着司马绍道:“我想和你说个事。”
  司马绍点了下头,跟着他往军帐中走。
  王悦在帐中坐下,给他点了灯。
  谢景这些日子回了江州。王敦之乱日益汹涌,北方后赵趁机南下夺取大块州郡土地,朝廷自顾不暇,拨不出另外的兵马去抵御胡戎,众人跑的跑散的散,长江以上许多州郡长官府邸都空了,百姓民不聊生。
  王悦怕边境出事,亲手将谢景调回了江州,为的是依仗陈郡谢氏的势力稳定局面,王有容私底下问他舍不舍得,他心里头自然不舍得,可他没办法,更何况其实留在建康也没比回江州要安全。
  王悦收住了思绪,对着司马绍道:“我前两日收着了谢陈郡的信,边境局势严峻,东南这一战我们要速战速决。”
  司马绍看了他两眼,“如今只剩下朱雀桁与秦淮河,朝廷兵力也耗损了不少,速战速决怕是不容易。”
  王悦道:“我们几个人商量过了,怀疑对方阵营中换了个新的将军。”
  “怀疑?”
  王悦点点头,又道:“也许是幕僚。”
  “能查出来吗?”
  王悦道:“我猜了下,此人极有可能是王含账下前锋,何康。”他顿了下,继续道:“如果真是他,那他必须死。”
  司马绍看了眼王悦,许久才道:“你作何打算?”
  “今夜杀何康。”他看向司马绍,“近日何康势头迅猛,温峤和我都觉得快挡不住了,必须刹住叛军的势头,天明无论如何必须杀何康。”
  擒贼先擒王。
  司马绍问道:“谁去杀?”
  王悦看了司马绍两眼,“还记得当年你我在太学学骑射吗?我听曹淑说,当年你差点一箭射死我,有这事?”
  司马绍冷淡地望着王悦,“你那是自己找死。”
  “我决定了,我打算把何康射死在乱军之中。”王悦看了眼司马绍,没再继续说下去,抬手喝了口案上的茶。
  月夜中。
  陶瞻与段秀率千人逼近对方船舰,火从江上南方一路烧起来,火光中,无数尚在睡梦中的叛军命丧刀下。陶瞻收了鞭子,抓过长矛往夜里走去,背后是满江冲天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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